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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柔不知是何时睡着的。
贴着火炉般的一个怀抱,就那么一动不敢动,一只结实而滚热的手臂横揽腰身,两两相贴,让她一阵阵战栗和眩晕,他虽忍得艰难,却并未突破防线,只是怜爱地像摩挲着一件极易碎的珍宝。她微微小喘,耳畔粗重的呼吸夹杂着铜漏滴滴,不知过了多久,那手到了后背,竟替她抓起痒痒来。
榻前一座赤铜三足双耳龙镂鼎炉慢悠悠吐着轻烟一缕。
锦幔春帐垂委迤地,隔绝了外头的一切,灯光欲透未透,朦朦胧胧。
大约是忆起了祖母,幼时枕着手臂趴在簟子上,糙糙的手纹带着旧年劳作的老茧,为她抓背,手法极舒服极舒服,然后她就会像只小猫一般,蜷缩着眠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是曦光破晓,她迷糊糊翻了个身,直把自己吓了一跳,腾一下坐起来,男人也被惊醒了,她惊慌中被角倏忽滑落,露出一段雪腻凝脂的玉颈,柔美玲珑的肩线勾勒嫣润的弧,披散着一头乌丝,忙的裹紧了半副身子,浮凸玲珑欲掩还展,双手捂面,直欲快些寻个地缝遁了。
皇帝侧卧着笑:“还早呢,再睡一会子罢。”
语气亲昵无间,她的一张小脸烧的火红,使力摇摇头,像只小鼠缩进了被子,鼓凸成个山包儿,从另一角钻了出去,拾起衣裳胡穿乱穿,双手抖的不听使唤,这一夜委实荒唐,虽还是完璧,却......却算不得、算不得冰清雪白的女儿家了。
皇帝看的发笑。
宫女们听到声响进来伏侍盥漱,定柔低着颔儿不敢看人,草草净了面,将头发略略盘成繤儿,戴上乌纱巾,狼狈地跑了。
身畔余留幽香的体温,皇帝满心眷恋着这个旖旎的旧梦,舍不得起来,隔帐对小栋子:“宫闱局和尚膳局那边……”
小栋子拱手道:“姑娘已侍寝,不记彤史,怕是万一有了身孕……”
皇帝枕着手臂:“朕自有主张。”
小栋子:“喏,奴才这就去布置。”
淑妃晨起梳妆的时候下头的内监小声禀说:“娘娘这几日小心些,听闻昨夜陛下严饬了慕容女官,在御帐的地上跪了一宿,责问她结交嫔妃,意图泄露陛下的隐私,因出巡在外暂不发落,待回京要褫夺官阶,贬为女史,并罚俸三年。”
淑妃惊出一身冷汗:“这是......杀鸡儆猴给本宫看......”
那之后定柔告了病假,每日传膳换成了别人,配伍单子定柔按着太医的养生方拟了,宝髻来顶替茶水诸事,她躲在自己的小帐不肯出来了。
应该说是说服不了自己,一想起那夜,她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人。
因此地山明水晏,风光秀丽,大驾便滞留下来,皇帝耐着性子等了两日,正圆了传出去的那些话,然后悄悄命胡尚食给她递话,下晌銮驾入后山密林围猎,慕容女官带上茶水侍驾。
午晌后日头微倾,皇帝换了箭衣,外罩明金护心战甲,上了一匹雪白燕骏,羽林骑兵摆了个阵型护从着,侧眸淡淡瞥了一眼人群中,一个袅娜的身影端着呈盘,一张小脸快低到胸腔里了,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她脸颊的热度,红的快滴血了。
他笑了一下,一手勒缰,一手握着□□,马蹄答答往后山奔去。
进了白桦树丛,绿叶葳蕤,斑驳的日光细碎地落在叶子上,点点如金子,枝头的鸟雀吓得呼啦啦飞走,草窝里蛰伏的野兔狗獾獐麋纷纷惊逃飞窜,林下灌木和野草已被侍卫清理,视野一览无遗。皇帝兴致正浓,相约和几名羽林将比并,扬鞭握弓往密林去了。
内侍监摆上一张四方长桌,铺着御用黄锦,宫女们将食盒里的点心菓子取出,待试了毒,盖上伞罩,定柔把红泥紫砂小炉添了炭,茶釜烧着水,一边用筅子将普洱茶饼搅出浮沫。
皇帝一时回来,已打了两只獐子和一只狗獾,坐在马上,兴冲冲地对她邀功,定柔一眼也不瞧他,只依礼点了点颔儿。
那夜之后,她委实不知道和他之间算什么。
下了马,从袖袋取出一捧粉白黛绿的小花,刚一靠近她就好似故意躲开,避了老远,试了几次都是如此,她躲他如瘟神。
皇帝心头如猫爪。
放下□□,朝着四下侍立的摆了个手势,定柔还未反应过来,惊见众人戏法般不见了,四下只剩了一男一女,羽林军已封了山头,半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皇帝走到身前,她垂眸端着呈盘,下意识后退了两步,手腕有些抖,一张小脸挂着惊慌,凝脂玉肤充血般红了个滴透。她不知该往何处逃,男人展开手臂已迫住了。
远处传来杜鹃鸣蹄,“咕咕布谷”声声婉转回荡,萦绕在寂静空旷的青山深谷分外清脆悦耳。此间风景独好。
她背抵着一棵矮松,下巴贴着颈,两人近的能听到彼此的心跳,他凝视着那光洁莹腻的额头,垂下的眼帘睫毛长长鬈起,他直欲重重地吻下去,方解了这两日思慕之苦。
盏中茶倾了出来,手上渐地拿不稳,男人一把握住了腕,她身上瑟了一下,他心中只是单相思的煎熬,前世那一年,每日如同浸泡在苦药汤子,前世诸般圆满,唯独那最纯真的东西,是彼此的遗憾。
他将野花嗅在鼻端,深情地唤:“娘子,这里安静如斯,像不像我们的悠然居?”
她端着呈盘的手剧烈抖了起来。
回到营地,老远闻得聒噪,两个玉面小郎君身着戏服,一红一粉,正在帐前与淑妃争辩,语声尖如夜莺,淑妃的宫人正要按住他们,内监取来了廷杖,三位御妻跪在石子地上不停磕,额心一大片红。
见到皇帝,小郎君立刻呜咽一声含了泪,上前道:“陛下您可回来了!奴怕再也见不到您了......淑妃娘娘说要把奴杖死......”
说着亮出脸颊的巴掌印,嘤嘤低泣起来。
淑妃也不是任人揉捏的,立刻上前敛衽一福,拿出了一品妃的气度,字正腔圆地禀道:“陛下圣明,此事本无关臣妾,但出巡在外,妾为内命妇,理当主持內帷。他二人仗势凌人,欺辱薄才人她们,妾不得不训诫。”
薄氏三人发髻全塌,伏地哭道:“他们吊嗓子,唱的鬼哭狼嚎一般,妾午睡被扰醒,实在听得难受,便叫了两位姐姐到溪边走走,路过这里他们就说冲撞了,竟要我们在此磕一百个响头,求陛下做主!”
淑妃道:“三位御妻虽未侍寝,可到底是从五品皇妃,受过封册,怎受他们两个素人如此折辱!”
皇帝打量了一番几人,把转向小郎君们,目光一阵柔和,温声问:“很疼吗?”
两个小郎君闻言霎时有了底气,水袖掩面,愈发哭的楚楚动人。
皇帝一脸怜惜,安慰了两句,厉声对淑妃:“朕的人你也敢打,瞧你是愈发谁也不放在眼里了!”
淑妃跪地,衔怨负屈般,柔肠粉泪她也会:“陛下,您如今是非都不顾了吗?宛央好生心痛!宛央是您的四妃啊!”
“放肆!”
天子一声震怒,四下顷刻乌压压跪了一地,羽林卫从马上下来,握着刀戟单膝向地。
淑妃和三位御妻当即被下令遣送回京,口谕面壁思过一年,每日抄写金刚经。
一个月后。
銮驾驻跸在官衙的公廨。
皇帝沐浴罢只穿着中衣,宫娥铺开锦被,往熏笼添了宁神的沉香,定柔还在灯下就着奏本堆放的御案专心致志地抄写四书六典,女官每至年尾一次考核,她想竞选,师姑教授的这一手女红,还是尚工局更适合她。
“早些安置罢,夜里写字伤眼。”
她无意识地答:“不打紧,今夜我想多临摹一些,我这记性烂,夯鸟先飞嘛。”
皇帝瞟了一眼她的字,只见写的头也不抬,心中便生郁闷,这一个月同寝同食,他活脱是个暖床汉,每夜为她抓痒暖脚,读话本子,她睡得沉了总爱窜被,他便时时惦记着,醒来多次生怕她着了凉。
更难耐的是,揽着温香软玉,偏不能突破。
说好了等她的。
寻了本书坐到床沿,望着柔桡玲珑的背影,灯光投下妙曼的影,她写的累了伸臂舒舒手脚,打了个呵欠。
这一世他内里仍是热血赤诚的毛头小子,一心与她蜜糖胶漆,她却如繁华落尽梦沧桑,心素如简,淡如清水。
他忽然像个生闷气的孩子般道:“没多少日子便回京了,咱们在一处还能有几日!回去便不能日日相见了!你却对我越来越不上心!”
她停下笔,回头来,见到他闹脾气的表情不禁莞尔,樱唇微绽,靥出玉粳皓齿,颊边一朵浅浅腼腆:“我怎地没有上心啊?”
“哪里上心了?咱们的未来也从不问我,怎么打算的,一门心思当女官,偏要去离得我远远的。”
定柔撂下笔,颇好笑地托腮,故意深有意味地问:“嗯,所以,你的筹谋是什么?我该如何配合呢?”
皇帝来了兴趣,指了指床榻:“躺下说,我给你抓背。”
褪去衣帛,相拥卧进帐帷,他一只手臂横在她颈下,他径直攫住了俏美秀巧的唇,吻得久久不放开。
“今世我只要你一个,旁人再不许插手一分一毫,我要贽雁到你家,三媒六聘,凤冠袆衣,堂堂正正迎你进朱雀门。”
上天让我们重来一次,便是弥补所有的缺憾,如此美意,不可负也。
***
回京已是立夏,天气日渐懊热,殿前的缸莲打了尖尖的苞,五彩斑斓的金鱼躲在莲叶下游弋。
按着圣谕,定柔贬成了女史,皇帝一步步计划着,私下给了万俟尚宫旨意,任何人不得欺弄慕容女史,刻意将心爱的人儿安排在了康宁殿侍奉之中。
这日撤了午膳,太后便把定柔传到了跟前,面庞端着慈祥,问起了两个小郎君的事,皇帝果真如此荒唐?为了两个低贱的伶人遣返淑妃!还叫那么多人看着,现在外头都传开了,当今圣上有断袖之癖。
定柔跪着答:“奴不知,只看到伶人为陛下唱曲。”
这个回答即含沙射影,又不会激怒了太后。
太后捻着菩提子,换上了严肃:“欺瞒哀家,可知什么下场?”
定柔大大磕了一下:“奴不敢,确实只看到他们为陛下唱曲,眼见为实,其他的,奴不敢妄加揣测。”
太后端详了几眼,这小丫头看着年纪小,但心窍倒算得伶俐,行事谨慎,进退有度,是她欣赏的那一类。
又问:“那两个妖精每日都在御前吗?”
定柔早得了皇帝的提点,垂颔一施。
正这时一名内官进来,执着拂尘到太后耳边低语了两句,太后面色骤然变得铁青,搭着锦叶的手臂起来,匆匆往淼可园。
路上走的急,仪仗簇拥着舆辇紧走慢跑,太后直喘不过气来,到了红情绿意阁,叫人制服了守卫的内监,大步直入。
见皇帝身着单衣长衫,正左拥右抱,油头粉面的一双,顿觉气血冲上了天灵盖,天旋地转:“天爷呀!白韫之这是做的什么孽!我生他养他,扶植他坐上龙椅,竟不知他是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