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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悬剑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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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堑岭地如其名,山岭间沟壑交纵,虽都是些百十来丈的小山,但密密交叠起来,让这里看起来就像一块被揉皱起来的巨大绿色织锦。
这里几无晴日,一年里多是雨天,于是岭间山谷里总是水汽弥漫,水汽又让藤蔓绿树疯长,于是在烟水之间,这里俨然一片秘境模样,别处不可见的奇花异草在这里星罗棋布,更有斑斓的虫蟒隐身其中,花开静好的表象下,是潜藏的未知危机。
乌江便藏在两座极陡峭的山岭之间,不算宽广,但流势极猛。乌江的水似乎融进了四野的绿意,乍看去水色碧如翡翠,仔细看时却是看不透水下动静,只觉得那抹绿色太厚,掩藏了暗流中的秘密。乌江激流在前进中又撞击到河岸的巨石,溅起白色的水花;而那些大如宅邸的巨石经激流常年冲击,变得圆润光滑,水流撞击不到的地方则看起来嶙峋锋利,爬满了厚厚的青苔,与四野绿意满溢的水光山色融为一体。
在乌江之上,两座山岭之间,高高地架起一座石桥。石桥看起来除了架得颇高外并无什么出奇之处,因受四野水汽熏染,同那些怪石一样爬满了青绿的青苔。奇的是这座天马桥的石拱之下,果真悬挂着两柄古剑。
古剑已爬满锈迹,造型古朴,远望去给人一种莫名的震慑感。
“焦三公子让我们取下的可是这两柄剑?”梦鲸悄声问道,此时三人都藏身于天马桥一侧的山岭中的巨树之上,离亥时尚有些时间,三人打算静观其变。
“看来是了。”云蝉拍了拍梦鲸,继续说道:“想来这就是传说中的雌雄斩龙剑了。”
“斩龙剑?”梦鲸从小在忘川长大,对并州的风俗并不甚了解,虽然饱读书籍,但这一类乡野故事却是知之甚少。
“这剑未开锋的,于寻常人是没啥作用的。”云蝉自幼生活在青州,并州青州二地地貌相似风俗相近,故虽未见过却也对斩龙剑略知一二,“但是遇到走蛟时,却能得了神力,将那些为祸的水族斩杀桥下,以防这些妖物兴风作浪,造成洪涝灾害。”
“啊……”梦鲸忽然低声叫了一声,云蝉转过头盯了一眼,关切问道:“呆子,咋了?”
“焦三公子,焦三公子……”梦鲸低声念叨着,“这‘焦’莫非是‘蛟’的意思?原来它是蛟类化形的妖物啊。”
云蝉咧嘴一笑,“那就说得过去了。传说千年的蛟能沿江入海而化龙,但龙是神物,蛟却是冥顽不灵的妖物,生性凶烈,喜吃人。这吃人的妖物进了海就能变成神物,世间哪能有这般便宜之事?好在龙能腾飞,蛟却不能离水,所以除非沿河而下,别无他法入海。想来这焦三定是蛟怪,想要入海化龙,却被这悬剑桥的斩龙剑所阻,故来求我们帮忙。只是它不讲清楚为何要吃掉那些猎户的事,我们怎会善罢甘休任它成仙?”
哈哈僧在一旁静静听着二人谈话,不觉天色越来越晚,山岭之间的水汽太重,天空中飘着厚厚的云层,并不能瞧见星空,但却也能感觉得到,离亥时已是不远。
果然,不多片刻,乌江的上游忽然远远传来了一阵轰鸣之声,虽不能听得十分确切,但也是来势惊人。
不多久,便能目见,如泄洪一般,一股奔腾的巨浪沿着河道向天马桥急速奔来,那巨浪卷起的浪花原是灰黄色,与乌江原本碧绿的水色相差甚远,看上去黄绿明显,更显得气势磅礴。而在那巨浪之中,隐隐能看到许多扁长如蛇的黑影,在其中翻滚游动,尤为可怕。
巨浪滚至天马桥时,忽然放缓了进势,似乎逐浪之人尚在犹豫不决。但眼看亥时已至,似乎一过时间,机会便稍纵即逝,可桥上的悬剑尚在,又不敢硬闯,巨浪显得焦躁不安起来,原地不住地翻滚,直冲击得四周的巨大山石雷鸣般轰响。
总算,有几道黑影按捺不住,率先滚着水花向着桥洞奔去。
那几道黑影行至桥拱之下时,只见一道凌冽的寒光闪过,那黑影飞过桥洞,忽然势头慢慢变缓,继而慢慢停下,飘出水面,却是两三尾奇大的水蟒,此时被从头到尾切割成了两半,已然死去,流出的血污将乌江染成一片赤红,腥味扑鼻。
而那两柄斩龙剑却依旧一动不动地挂在桥拱之中。
云蝉三人方在感慨这斩龙剑虽然样子普通,但应对过桥的水族果真有奇效,那一边的巨浪里忽然发出了一声震天怒吼,然后巨浪忽然一分为二,从浪花里飞出一人,向着天马桥直坠而去,看来想要连桥带剑一起撞毁。
三人定睛看去,那飞出的人果然是带头的焦三公子。
云蝉拍了拍身边的梦鲸和哈哈僧,说道:“是时候该我们出手了。”然后快速地挥动手中的空空符,蓝光一闪,人便向着天马桥飞去。梦鲸来不及多想,架起南离剑也一同飞去,哈哈僧同时架起佛光,紧跟在二人身后。
焦三公子原本看见手下被斩龙剑所杀,而自己又快要错过时辰,恼羞成怒之间便想拼着受伤不管,将桥直接撞毁,刚要撞上时,却看到两蓝一黄三道光华闪现到了桥上,定睛一看时,却是云蝉三人。
焦三公子带着些许的怒意,低声对三人吼道:“三位道友不愿帮在下忙也就算了,现在为何还突然出现阻拦在下?”
哈哈僧冲着焦三公子双手合十说道:“阿弥陀佛,造桥铺路,功德无以量化,因一时之气而毁桥断路,施主何苦呢?”
一边的云蝉则是毫不客气地直接回应:“好你个水里的妖怪,谁是你家道友?今儿小爷在此,就定不能让你毁了这座桥。”
焦三公子原本便焦躁不安,带着极重的怒气,此时看到三人不但不愿帮忙,还出言相讥,更是怒不可抑,吼道:“在下今日必须在亥时过这乌江,无奈这斩龙剑挡住去路,并杀我友人!三位不愿行方便便闪到一边!否则伤到诸位就没办法了!”
梦鲸方觉得即便事已至此焦三公子依旧对三人还算礼让,或许事有转机,一边的云蝉却又讥讽起来:“我呸!还杀你友人呢,也不看看都是些什么货色!都是些水里的吃人长虫罢了,否则这斩龙剑好好挂在这里,为何偏偏就不让你们过去?其他不说,先说说昨日你们是怎么逞凶吃掉山下那几户猎户的吧!”
焦三公子强忍怒气,低吼说道:“什么猎户?在下并不知晓……”
说话间,云蝉已瞟到焦三公子的衣袂上的一块古玉挂饰,忽然勃然大怒:“还敢狡辩?这分明是我送那孤儿寡母的墨城宝玉,怎会到了你这里?你这条臭蛟果然事后又赶去对那对孤儿寡母下手了吧?”话一说完,手仰处,隐雷符和咒火符相继向着焦三公子射去。
焦三公子见对方突然发难,加之亥时快过,索性也懒得再讲话,冰冷着一张脸,一卷衣袖,那巨浪便平地涌起,向着天马桥猛烈撞来,那巨浪之中的巨鱼水蟒甚多,也纷纷向着三人扑来。
直到巨浪突然袭来,云蝉方才察觉自己果然是低估了对手,毕竟焦三公子是修行了千年的蛟类,咒符在巨浪面前犹如螳臂当车,眨眼被吞没,而那扑面而来的巨浪,莫说自己的肉身,就连那千百年不倒的天马桥,怕也是瞬间会被冲击得粉碎。
云蝉低声说了声“糟糕”,眼前蓝光一闪,原来是梦鲸御剑飞来,一把捞上云蝉,然后向着天空直飞而上,避开了巨浪。
原来梦鲸始终觉得焦三公子并不似那种会吃人的怪物,只是未曾料到双方突然就开始争斗起来,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许多,只得就近救了云蝉,但却来不及救走哈哈僧。
这一边,眼见巨浪迎面袭来,哈哈僧连忙双手合十,从眉间升腾出一圈明亮的佛光,连人带桥整个罩住,电光火石之间,忽然一阵剧痛从哈哈僧的脚踝处袭来。哈哈僧低头一看,不知何时,一条手指般粗细的银色小蛇竟游走到了自己的脚边,张开嘴狠狠地咬在了自己的脚踝处。
按说,佛光护体,世间邪物是无法近身的,也不知这条小蛇怎的竟会穿透佛光游走到哈哈僧的脚边。虽然脚踝处钻心疼痛,但哈哈僧却也不愿意伤它,只是口中佛号唱响,身上的佛光便又明亮了几分,然后随着佛光暴涨,小蛇也瞬间被弹开,落入了脚下的乌江之中。
这一边,梦鲸已然带着云蝉御剑飞遁到了半空,正在打算伺机飞回救走哈哈僧,但焦三公子此时似乎打定了毁掉天马桥的主意,也不再理会飞遁开的二人,只是不断催动巨浪一次又一次地向着哈哈僧佛光包裹的人与天马桥猛烈冲来,一时半会儿梦鲸竟无法御剑飞近哈哈僧,而哈哈僧的佛光被巨浪一次又一次地拍打之下,也渐渐减弱,力有不支。
脚踝处的疼痛变得越发钻心,哈哈僧护桥心切,加之听方才云蝉的说法,焦三公子事后竟又去吞噬了那乐善好施的孤儿寡母二人,哈哈僧本也是少年心性,不知怎的,平日里原本永远波澜不惊的哈哈僧,此时心中竟难得的升腾起了怒意,这嗔戒一破,便一发不可收拾,哈哈僧嘴里的经文忽然越念越急,语气也陡然凶煞了许多,刹那间,一道金光闪过,哈哈僧的背后浮现出了一尊忿怒明王金像。
忿怒明王满脸怒容,伸出巨手,只是一拍,便将袭来的巨浪拍散。
巨浪散开后,浪里的那许多巨鱼水蟒,冲在前方的肢体全都被震碎,肉块和血雨混杂在浪花之中漫天飞散,看起来极其可怕;冲在后方的也纷纷被拍回水里,奄奄一息。
眼瞧自己带来的水族被哈哈僧的忿怒明王金像重创,焦三公子怒不可抑,仰头冲天长啸一声,声音极其悲愤,震得山谷间山石树木也跟着轻轻颤抖,然后也不再有所顾忌,褪去少年人形,忽然幻化成了一条银色的长蛟,直冲哈哈僧飞去。
哈哈僧此时已然有些神智昏乱,竟也忘了手下留情,催动着忿怒明王冲着身后用力一抓,竟扯下了天马桥上悬挂的两把斩龙剑中的一把,这斩龙剑到了忿怒明王金像手中,忽然发出刺眼的金光,幻化成了一把巨大的金剑,然后忿怒明王挥动着金剑向着焦三公子刺去。
原本焦三公子有着千年修为,哈哈僧佛法虽高,却也至多势均力敌,不能轻易伤着对方,无奈这世间一物克一物,蛟类所最为惧怕的,偏就是这斩龙剑,任你千年蛟身硬如磐铁,在斩龙剑前却是不堪一击。
云蝉和梦鲸二人在半空瞧见二人斗法,只是惊叹双方的法力皆如此高深,却无法近前帮忙,眼瞧见哈哈僧背后的忿怒明王举起斩龙剑向着焦三公子刺去,梦鲸率先动了恻隐之心,方想提醒哈哈僧手下留情,天空忽然闪现一个金色的霹雳,霹雳声过后,整个世界飘飞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檀香味,将那些血腥味全然压制,然后一声庄严又苍老的声音响起:“徒儿,刀下留人。”
哈哈僧听着这声音竟如此熟悉,难道是师父老人家下山了?心中正在疑惑间,忿怒明王的金像却并未有半刻停歇,那斩龙剑猛地便刺进了焦三公子的胸口。
焦三公子受这致命一剑,已然讲不出话来,蛟身颤抖着变回人形,然后猛的一口鲜血向着天空喷去,一声悲鸣之后即刻毙命。
云蝉和梦鲸向着一侧的山岭望去,在山岭顶端,赫然立着一位老僧,老僧看起来模样极为普通,但是浑身闪现着隐隐的佛光。哈哈僧此时也抬头望见了山巅的老僧,口中喊道:“师父……”身后的忿怒明王金像也即刻消散,只剩下被刺死在桥上的焦三公子,和满江的水族残尸。
老僧摇了摇头,低声说道:“定数定数。”
这时,从乌江的上游忽然传来一阵隐隐的轰鸣声,这轰鸣声听起来极远,但是似乎震彻大地,连天马桥也跟着震颤起来。
老僧长叹了一口气,说道:“鲧发动了,你们且随贫僧去找蛟王化解这场将遗祸苍生的大灾难吧。”
说罢,老僧将长袖一展一卷,哈哈僧和云蝉、梦鲸转眼便被收纳进了老僧的僧袍袖中。老僧低头念了一句“阿弥陀佛”,然后化身一团佛光,向着乌江上游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