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室春》多木木多

16、第 16 章

　　在珞琳出去之后，望月小筑中就变得格外古怪。努达海几乎是立刻就放开了伏在他怀中的新月格格，僵硬的站到一旁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新月被推开时泪眼盈盈的望着她的将军。
　　努达海背过身，轻咳两声后说：“……格格坐下来吧。”说着就比着上座请和硕格格入座。
　　新月连忙擦干泪，努力忍住开心，矜持的微笑着小心翼翼坐到上座去，还没坐稳又站起来，急切的说：“将军也请坐！不要对新月如此生疏！新月永远感激将军的救命之恩！永远……！”她的脸红了。
　　努达海感觉好像跑到了另一个世界，虽然满族儿女多数不像汉家女子那般扭捏羞涩，未出嫁的满族姑奶奶是家中也多是说一不二的角色，但不管怎么说，新月的所作所为也让他觉得别扭。
　　……这位格格，对待男女之情也有些太过狂放了吧？
　　他咳了两声坐下，不去接新月的那句未尽之语。可是就算他坐下来，新月格格的那双眼睛也露骨的看着他，秋水般的大眼睛中是满得快要溢出来的情思。
　　努达海觉得不舒服了，如在火上烤般不自在。他偏身侧脸，决定提一提年幼的世子好让这位和硕格格回神。
　　不管怎么样，她不能不顾已经过世的端王和端王府的颜面吧？好歹太后已经给她指过亲，只等除了孝就要嫁人了，皇家的脸面都在她的身上，她怎么着也应该知道什么叫廉耻吧。
　　他干巴巴的说：“愚已有数月未及向世子请安了，不知世子如今可好？”
　　突然提起克善让新月有一瞬间的呆滞，但对幼弟的担忧和期望让她顿时愁容满面。年仅八岁的端王世子虽然得皇帝恩典得以承袭爵位，可是要让他振兴起端王府却没有十年八年不成。如今她也只能日日督促克善用心读书习武，但年幼的孩子对灭亡的王府的记忆并不深刻，宫中又从来不许提起那些不祥的事，所以克善竟是快要渐渐忘记了端王府的惨事，在他的记忆中只有勇武的阿玛美丽的额娘，现在侍候他的宫女太监也只会用溢美之辞恭维赞美死光了的端王府，久而久之，克善竟也会在她悲伤落泪时劝她说阿玛额娘是求仁得仁，死得其所，要她不必过于伤怀，而围在她身旁侍候的嬷嬷们也不许她多提殉城的阿玛额娘，只要她记得太后的恩典厚爱。
　　宫中的事本就复杂多变，她也不是不知道，从来害怕多说多错，于是别人说什么她就听什么，虽然仍然身穿孝服，可是却不敢在太后面前露出太多的悲伤，引得太后伤心起来，就会有一堆人过来教导她。
　　这皇宫就像一座巨大的凶兽，张着血盆大口要将她吞吃下腹。
　　努达海本意是想让这位格格振作起来，谁知刚提起克善世子，就见她泪如雨下，一脸难过。
　　努达海可不知道又让她想起了什么！害怕的左顾右盼，虽然知道望月小筑应该没有一个人在，雁姬为了让他勾引格格早就做了万全的准备，可是此刻他才觉得自己实在荒唐！
　　勾引皇家格格这种事也是要抄家砍头的！他怎么能担得起些等淫|邪恶罪？
　　不行！他必须离开！打定主意的努达海立刻就站起来，匆匆扔下一句：“愚尚有要事！就不多陪格格了！”转身就走。
　　新月正伤怀自身，她对努达海的感情是非常浓烈真挚的！在破城之后，她带着幼弟千里逃命，看到努达海策马带兵而来，如天降神兵般救了她，当她在战场上举着端王信物大声嘶喊：“我是端王遗孤！！来者救命！！”时，当她看到努达海的那一刻，她就完全放下了心。
　　她安全了！她不必害怕身后的追兵了！她压抑下痛哭，镇定的接受了努达海的帮助，看着他将那些贼兵流寇诛杀干净，大胜而归。
　　在那一刻，父王的英姿和眼前的努达海重合了。只是父王年已老迈，而努达海却如日正中天的太阳般强壮。
　　他是一位英雄。
　　新月的芳心渐渐向他倾斜。
　　一路回京，虽然他军务繁忙，但仍然抽出空来关心着她和克善，虽然总是坐不到一刻就有副将来将他叫走，可是他仍是关心着她的。兵中食物粗陋，她却能食到精细米面，新鲜时蔬，她询问士兵无果后不得已以金银相贿，这才得知这是努达海将他的食物让给她吃，看着克善抱怨食宿不及王府时她立刻训斥了他。
　　就算不够好也是他的心意。
　　她开始对他的所有事都关心起来，特别是他的家庭。听到他有一位相敬如宾的妻子，一双可爱的儿女时她感动不已。
　　能够嫁给他，那个女人是何等的幸运！
　　回京后她入了宫，宫中华贵富丽却冰冷残酷，一个个宫女太监就像死人般一句话也不敢多说。而宫禁几多森严，她再也见不到努达海。
　　他不会再来关心她有没有吃好睡好，克善有没有夜泣。
　　她知道，这并不是他不关心她，而是他无法进宫来。
　　太后虽然爱护她，可是却匆匆为她订亲，她不曾见过的男子将要拥有她的一生。她还记得她的阿玛曾经向她保证要给她一个她喜欢的婚姻，让她嫁给她喜欢的男子，可是她现在喜欢了一个人，阿玛却不在了。
　　她在深宫中日日凋零，却接到努达海的妻子带着他的女儿进宫请安的消息。她立刻使了人想法子在那一天一同等在太后宫中见到了那位高贵但冰冷的夫人。
　　她很美，虽然年华将逝，但岁月的厚待让她只见风情不见苍老，虽然已是年近三旬，可是却仍然能看得出年轻时必是一位风华绝代的美人。
　　她不卑不亢，带着一位圆润可爱的小姑娘走进来，下跪行礼。
　　太后让她去见礼，她忐忑不安的走过去，害怕自己失礼出丑，在这样一位雍容华贵的女人面前，她自惭形秽。
　　可她没有让她拜下去，赶快扶起了她。
　　太后与她谈天，她一边支起耳朵偷听，一边与他的女儿闲谈，这个像玉娃娃般受尽宠爱的姑娘多么可爱，一看就能知道她从来没有经过风霜。
　　新月不禁有些微微的酸涩。因为她也曾经这样被好好保护在深闺之中。
　　太后要留珞琳下来陪她，她虽然明知这里面必定有些古怪，但她昧下心没有阻止。
　　她想接近他！哪怕只有这一点机会也好！她一定会好好保护他的女儿的！只有这一点幸福，就让她先自私一回吧。
　　她看着那位高贵的夫人害怕担忧，看着她失魂落魄的离开。
　　她一面同情，一面却有些阴暗的快活。当然她立刻压抑下自己的那一点点快活，在心中向她赔罪。
　　她一定会把他的女儿快些还给她的，只要一点点时间。
　　宫中生活寂寞，珞琳陪她一起学规矩，她日后要嫁进王府作嫡妻，规矩绝不能乱。她有作的不好的地方，那些嬷嬷就狠狠的责打珞琳，她初时为珞琳求情，后来那些嬷嬷提点她，只有这样才能得到珞琳的忠诚。
　　她不是不明白，只是不怎么忍心这样对他的女儿，可是在她救了珞琳几次后，珞琳渐渐对她亲近起来，她才尝到甜头。
　　于是在珞琳挨打时，她泪落得更凶，心中更加难过，可是却渐渐默认了这件事。
　　对不起，对不起。她在心中不停的说着这句话。
　　就让她多偷一点幸福吧，她一定会都还给他们的。
　　见努达海要走，新月连忙站起去拦，急切的说：“将军留步！新月还有话想说！”
　　珞琳正走到门口，闻到这句话立刻放轻脚步躲在门外角落，凝神细听。
　　额娘所说新月对阿玛有仰慕之情，她要知道是不是真的。并非是她不信额娘的话，只是她根本无法想像新月会喜欢上阿玛！她曾经听宫女提起过新月指婚的贝勒，据说是一位三旬左右的英武不凡的好男子，在她看来，新月哪怕喜欢上她的哥哥她都不会如此吃惊，可是她怎么会喜欢上阿玛？这简直匪夷所思！
　　努达海见新月追上来大声说话，也害怕她引来旁人，不得已停下来，却并不肯回头，只站在那里背对着她听她说话。
　　新月强忍悲伤、不甘、失落和激动，袅袅婷婷的跪下，真挚的说：“将军，新月一生都会记得将军的恩情，一生都会感激将军的救命之恩，一生……都不会忘记将军……”
　　努达海听着这话越说越不像话了！竟然已经有了私定终身的意思，吓得赶紧转身喝止她的妄言！这顶绿帽子要是戴在亲王嫡子的头上，他就是再打一百回胜仗也不够砍头用的！
　　结果一回头就看到新月跪在他背后，泪盈于睫，情思切切的望着他。
　　努达海只觉得头顶一片乌云罩顶，颈旁砍头刀森冷骇人，周围同僚指指点点冷眼嘲笑，圣旨已下，他勾引皇家格格，抄家灭族，别说日后再有前程，只怕家族性命都要葬送。
　　他连连跺脚，大怒大骇，惊呼道：“格格你……！！”最终掩面而逃，踉踉跄跄间竟没有看到躲在门外的珞琳。
　　珞琳亲眼看到阿玛像见了老虎一样逃走，亲耳听到那个高贵的和硕格格哭哭泣泣的说永远不会忘了阿玛。
　　她怎么这么不要脸啊！珞琳乍舌不已，听得都脸红心跳起鸡皮疙瘩，勉强定了定神，她清了清嗓子放重脚步在门外多绕了两圈才扬声进屋，欢喜道：“格格快来瞧！这有新送来的山莓！可甜了！”
　　刚踏进门，就看到新月格格背过身坐在里间小榻上，珞琳端着笑走进去，把手中的果盒摆在小桌子上，又倒了两杯茶，亲热的说：“格格快来尝尝！这可是我阿玛特意从街上买回来的！”
　　她一抬眼就看到新月格格晕红的双颊闪亮的双眼，满面春意，听到她提起阿玛更是立刻看过来，盯着那果盒中的山莓好像看到了世上最美的宝石。
　　新月看到努达海离开，好像能感受到他挣扎痛苦的心，就像她在对他的感情中挣扎不得解脱一样，努达海也有着同样的感觉吧。
　　……他终会明白的。
　　现在看到珞琳捧进来的山莓，听说这是努达海特意为珞琳准备的，不由得羡慕，更觉得甜蜜，好像看到了他温柔体贴深情的一面。
　　对待家人，他是如此的柔软温暖。这样想着她不禁感同身受，好像心房都被温暖一样。
　　她捻起一颗紫黑的山莓，叹息道：“……真没想到，将军还有这样细心的一面。”
　　珞琳细细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竟觉得自己平生从未见过像和硕格格这般的女子，便是那嫁过人的新媳妇或者年过半百的老婆子都没有她这般大胆狂放，面对男女私情就这样无遮无拦。
　　那端王到底是如何才能教导出这样一位嫡女啊！她在荆州又是过着怎么样的生活？
　　她到底为什么这么大了还不嫁人呢？是不是就像她会这样对阿玛示爱那样，她也曾经不知廉耻与人交游？
　　珞琳心中虽然看不起她，觉得她放荡下流，可是面上丝毫不显，反而顺着她的话说：“别看阿玛在外面威风，在家里可是最疼我和哥哥了。”
　　我的家庭如此幸福，我的阿玛如此爱我的额娘、哥哥和我，你为什么要插进来？你为什么不走远些呢？这样自取其辱又有什么意思？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珞琳很想这样问她，可是最后也只能忍下来，听着那和硕格格说：“是吗？从荆州回来的一路上，将军对我和克善也是颇多照顾，他还带着克善骑马呢！”新月幸福的回忆着，回京之前在路上虽然艰苦些，可是也是她最幸福的时候，在那时将军日日都会打发人来请安问好，隔不几日就能见到他。
　　珞琳掩口娇笑：“是吗？阿玛跟世子如此要好吗？”
　　当时你的阿玛额娘并全府全城都死光了死绝了，结果你在那时居然只心心念念着我的阿玛？
　　新月默默点头，叹息道：“……在那时，将军就像一道光，他拯救了我。如果不是将军，只怕我当时就要死在荆州了。”
　　珞琳握着她的手说：“别难过，现在已经没事了。”
　　你要是真的死在那时才好呢！！！！
　　新月连忙擦泪，推着那盒山莓说：“看我，又胡思乱想了，咱们来吃果子吧。”
　　珞琳擦擦泛红的眼眶，收起悲容陪笑道：“说的是，格格快来尝尝。”
　　看着新月一颗颗将山莓填进嘴里，带着欣喜的笑吃着据说是她阿玛特意买回来的果实。
　　珞琳恶毒的想着：吃死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