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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   8点一到,手机闹铃准时响起。邢岳腾出手给它按灭,继续刷牙。

      尽管凌晨3点才睡,可没等到闹铃叫,到了6点半他自己就醒了。

      邢岳没有赖床的习惯,也少有机会睡懒觉。不过今天早起也不单纯是生物钟作怪。他惦记着挤出点时间,把自己在这个家的东西收拾一下。

      这是一套四室两厅的房子,带两个卫生间和两个阳台。房子的结构很好,位置也好,还是学区房,当年邢逸清就是为他上重点高中准备的。

      不过这房子基本上就只有他一个人住,毕业回来以后更是如此。

      四个房间有三个常年锁着,邢岳的活动范围基本就仅限于一间卧室,一个卫生间,还有偶尔去一趟的厨房。

      搬家是件麻烦事,原本他压力还挺大。

      这么多东西要怎么弄?拿啥不拿啥?扔啥留啥?标准又是啥?对于那些纪念意义大于实用意义,甚至说完全不具备实用意义的东西,比如,那三个长期闲置的房间里的一切,带走还是留下?

      于是他叼着烟,趴在阳台上思索。

      肯在周六一大早出门的,除了赶早市的大爷大妈,就是被狗撵出家的主人。安静的小区,就说狗子们的欢场。

      有的狗很热情,比如这只大金毛。离着老远就挣着主人奔过来,巴掌宽的狗绳被绷得笔直。

      主人很无奈,讪笑着,斜着身子踉跄过来,和那只巨型贵宾犬的主人打招呼,“哎,你看这孩子...”

      巨贵的主人很好说话,两个主人就借着狗孩子聊了起来。

      可是巨贵很矜持,全程冷着脸。任凭金毛摇头摆尾地献殷勤,它胸脯拔得笔直,狗头始终高傲地扬着。

      金毛则始终很没眼色地雀跃着。一双黑豆般的眼睛弯着,像是在笑。

      邢岳狠吸了口烟,不明白自己为啥要看两只狗互动,还从头看到尾,闲的?

      这是只属于一只狗的狂欢。邢岳感慨于它的卑微却不自知,还那么没心没肺地快活着。他觉得那只巨贵一定不是第一只拒它于千里之外的狗。

      那么热情,就好像从没被伤害过。

      “操,这他妈不就是狗版的老乔么?”就觉得这场景眼熟,原来根儿在这呢。

      刚才困扰他的问题还是没有答案,先不想了。

      把不确定留给未来的新家,如果它足够大...

      那就先搞一搞能确定的。

      他找了几个行李袋,把衣柜里冬天的衣服拿出来塞进去。再就是鞋子,还有骑车和打球的那一堆装备。

      然后就结束了?

      看看,没什么技能又没什么特长的好处就在这了。什么钢琴,提琴,架子鼓,什么笔墨纸砚,红缨枪,大宝剑,统统没有。

      这搬起家来多轻省?

      又朝脸上扑了两捧水,冲掉残存的泡沫,邢岳拽过毛巾擦脸上的水珠。

      镜子里的他比刚刚毕业那会儿成熟了不少,不过总体变化不大,还是一样的帅气。至于眼下那两道浅浅的乌青,也就减0.5分吧。

      对于自己很帅这件事,邢岳基本上是从周围人的口中慢慢建立起认识的。初中同学说,高中同学说,大学同学说,研究生同学说,同事说,领导说,街道大妈说,就连犯罪嫌疑人也说。

      尤其是方乔,给他洗脑洗得厉害。

      “老邢,这脸长你身上真是白瞎了,一点价值都没体现。啧啧,太白瞎了...”

      “就不说脸吧,就你这身材,啊,要安我脑袋下边儿,我他妈立马就原地出道了!那些个离我而去的女人,都给我哭死吧,让她们馋我这身子,活活馋死!”

      他还格外喜欢评价邢岳的眼睛,“远看是个人,近看是条狗,还他妈是条很diao的狗。真的老邢,你去当警犬得了!”

      邢岳拿毛巾蹭了蹭发梢上的水珠,歪过头,盯着镜子,对那两道像是在自我挑衅的目光很不满意,

      他的眼窝略深,眼睛大小合适,瞳色深黑,睫毛细密,带着恰到好处的内双,就是眼尾有点向下掉。

      本来也没觉得有什么,大概是被方乔叨叨的,后来他自己都承认,是有那么点狗里狗气的。

      严肃了,太凶。活泼了,过萌。居中,又显呆。

      这个度,实在难把握。

      邢岳把毛巾扔到一边,暗暗佩服自己,还他妈有闲心琢磨这个呢?

      8点15了。他必须在15分钟之内吃完早饭,穿好衣服,出门。

      给自己冲了杯咖啡,想着前些天买的面包还有两片。拿出来一看,早已成了微生物的温床。

      灌着咖啡,他又琢磨起今天要不要穿制服?

      按照徐局的指示,这次的教学要本着团结紧张严肃活泼的宗旨,要和大学生们保持良好的互动,不要把气氛弄得过于紧张。人家是学生,不是嫌疑人,要把握好分寸。

      这可太难了。

      最终他放弃了制服,选择了一件自认为挺活泼的白衬衫,又穿了条合体的黑色长裤。

      今天是去学校,也不打算骑车。于是他抓起手机和烟就出门了。

      邢岳的家离那所大学不算远,时间很充裕。

      路上打了几通电话,郑双河在局里,王斌和程亮去了长青大厦,张晓伟已经到了市第一医院。

      都是好同志。

      邢岳又叮嘱他们,催一催法医那边,有什么消息随时联系他。

      刚收起电话,出租车就停了。

      “到了。”师傅提醒他。

      “谢谢。”邢岳付了钱,下车。

      这是一所综合性大学,校园面积很大,环境也不错,大门就很气派。不过整体氛围与他曾经念的公安大学,差别还是很大的。

      今天是周末,清晨的校园一派春风拂面的祥和。不见了平日赶场似的学生,就连林荫路也安逸了许多,或浓或淡的树影交叠着,惬意地等着人去踏破。

      邢岳难得有闲逛的机会,一路溜达着朝教学楼走。可才溜达了一会儿就有点转向。

      他拦住两个大学生问路,“同学,请问三号教学楼怎么走?”

      两个女生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神色变得古怪,像是拼命绷着劲儿。

      其中一个鼓了鼓嘴,然后朝左边指,“往那边,第一个路口左转,一直走就到了。”

      另一个左手抱着书挡在俩人中间,右手躲在后面拼命去拧指路那个女生的胳膊。

      “哦,谢谢。”邢岳就朝那女生指的方向走。

      走出挺远,就听见那两个女生在后面跺脚,还捏着嗓子不敢大声喊,“妈呀我死了!我死了!”

      什么毛病?

      转过弯,果然就见到路的尽头有一栋教学楼。

      金色的阳光透过新绿的树梢,照在教学楼的玻璃窗上,照在脚下的柏油路面上,也照在邢岳的身上。一切都带上了金灿灿的光晕。

      他摸出一支烟,打算趁着进去之前,找个没人的地方抽两口。还没来得及点火,就听身后有人叫他,“邢队?”

      邢岳回过头,眼底映出一张朝气蓬勃的笑脸,迎着光,同样也是金灿灿的。

      “真是您啊,我还怕认错人了呢。”那人紧走了几步,然后立正,抬手敬了个礼。

      距离拉近,那笑容更清晰了,可邢岳没见过。

      不过这声音他绝对有印象。扫了一眼那人制服上的警号,是015633同志。

      “噢,是你。你是”邢岳朝他伸出了手。

      015633立刻伸手和他握在一起,“正阳路派出所民警,项海。”

      两只手握了两下,随即分开。

      “那天多亏你了。当时乱糟糟的,也没来得及跟你道声谢。”邢岳说。

      “邢队您太客气了,都是我应该做的。”项海笑着说。

      “李东兴后来怎么样了?”

      “一直关着呢。不过,过两天就得给他放了,还得送医院去。他的病...还挺麻烦的。”

      “我看你对他的情况了解挺多的。”

      “是。他是我们片区的重点关注对象,所里一直盯着呢。”

      “哦。”

      聊完这些,邢岳一时也不知该再说点什么好,有了五秒钟的冷场。

      好在项海接着问他,“邢队您怎么来了?不会也是来上课的吧?”

      邢岳嗯了一声,又摸了摸鼻子,“你不用这么客气,也不是在局里边,叫我邢岳就行了。”

      “这...不好吧。”项海有些为难。

      “没什么不好的。总您您的叫,我感觉自己比我们局长岁数还大了似的。”

      项海哈哈地笑了起来,好像挺开心,头朝后微微仰着。

      “行,要不就跟那天那个同志一样,叫你邢哥吧。”

      “嗯。”邢岳答应着。

      说到那天那个同志,他又想起当时张晓伟的话。忍不住朝项海打量了一眼,腿还真长。

      行吧,算是难为张晓伟了。

      “邢哥你也是来上课的吧?就那个普法教育课。”

      “对,局里派我来的。怎么,你也是?”

      “是啊,这学校就在我们片区。”项海又笑了起来,“我们陈所说责无旁贷,就把我抓来了。”

      邢岳也跟着笑了笑,“为啥就抓你呢?”

      项海捋了捋半长的刘海,“嗐。说我素质过硬,又有亲和力,一定能出色地完成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呗。”

      邢岳更笑了。看来这当领导的,忽悠人的套路都一样啊。

      “你咋还穿制服来的?”看他穿得如此正式,邢岳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太随便了。

      “我们陈所还交待了,这种教学活动,要做到既严肃又活泼。我寻思着也别太活泼了,就把制服穿上了,好歹往回勾一勾。”项海一边说一边乐。

      邢岳觉得今天自己笑得有点多,可还就是停不下来。

      领导们的说辞实在没什么新意,他和项海竟然都想一块去了。合着严肃还是活泼,这个度全靠制服来把握。

      正好,那今天他就来负责严肃,项海负责活泼。

      “要不咱进去吧,”项海看了眼时间,“还有不到十分钟了。”

      “行。”邢岳和他并肩朝教学楼里面走,看他手上还捧着个本子,就问,“你这是有备而来啊。”

      项海有点不好意思,“多少准备了点儿,要不可讲什么呢?我又不会临场发挥。不过我们所长说了,我这次主要就是配合分局的同志。所以到时候还是邢哥你讲,我就在旁边溜溜缝儿。”

      邢岳很惭愧,赶快说,“我啥也没准备。既然你准备了,还是以你为主,我配合。”

      项海想了想,也没多客气,就点头说,“行。”

      上课的地方在四楼,是一间能容纳二百多人的多媒体教室。此刻学校教务处的王副主任已经等在了教室门口,见他们两人从楼梯口上来,就立刻伸出双手热情地迎了过去。

      “哎呀,邢警官,项警官,感谢,感谢啊!”王副主任大力地握着两人的手,像是见到了久别重逢的亲人。

      “感谢两位警官,放弃了宝贵的休息时间,来到我们学校,为同学们上一堂生动的普法教育课!这对于我们学校和每一个学生,都很重要。我仅代表校领导,感谢二位的到来!”

      “王主任太客气了,”邢岳终于拿回了自己的手,“促进大学生普法教育,提高全民法制意识,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倒是我们应该感谢校领导的大力支持和全力配合。”

      王副主任很高兴,红光满面地把他们朝教室门口让去,“同学们对这次活动的反响很热烈,积极性很高。我们前天才把通知发出去,很快就收到了一些同学的反馈。我真担心这间教室的座位不够用呢!”

      进了教室的门,邢岳的目光扫视着一层层的座位,然后又落回到王主任脸上。

      王主任的笑容稍显不自然,“呵呵,离开始还有几分钟时间,我们再等等。唉呀,现在的学生啊,让他们周末起个早,简直是要了他们的命。呵呵呵。”

      教室里二百多个座位,稀稀拉拉点缀着那么四五十个学生。一个个没精打采,东倒西歪,还都一撮一撮挤在后头,一大半在桌子上趴着。前面十几排,空空如也。

      说好的很重视,积极性很高呢?邢岳很想掏出手机拍张照片,拿回去给徐局看看。

      听到前面有动静,那几十个学生这才抬起头来。教室里瞬间就是一静。

      王副主任尴尬地示意邢岳和项海再等等,自己则板起脸走到一个大概是学生会干部的同学跟前,压低了声音问,“怎么回事?人都哪去了?我昨天是怎么跟你交待的?”

      那学生站在原地拼命挠头。

      王副主任又往后走,打算将躲在后头的学生朝前撵,好歹先撑撑门面。可还没等他开口,其中的二十几个女生就像逃难似的,抓起自己的背包,水杯和手机,迅速占领了前两排。

      王副主任的神色这才好看些,又回到俩人身边,“呵呵,看吧,同学们还是很热情的嘛。”

      几个女生在座位上坐定,就掏出了手机,开始明目张胆地对着邢岳和项海拍照。拍完了就低头在手机上敲字,还有的把头埋在背包后面小声发语音。

      就这么干巴巴站在讲台边上,邢岳略感尴尬。回头看了一眼项海,见他正低着头在玩手机。

      于是他也把手机拿出来,发现有两个未接电话。点开一看,全是方乔。在刚才来教室的路上,因为怕影响上课,邢岳就提前把手机静音了。

      方乔不但给他打了电话,还发了挺长的一条语音。

      邢岳小心翼翼地点开来听。

      “干啥呢?打电话也不接,这是求人的态度吗?啊?还他妈在我照片底下骂我?是不是有被我们的true love刺激到?快J8给我回电话,房子给你找着了。你到底着急还是不着急?整的我倒是起早贪黑的,我他妈怎么这么贱啊!”

      邢岳忍不住笑,赶快趁着课还没开始,背过身,给方乔把电话拨回去。

      电话还没通,就听身后的女生又捏着嗓子啊啊啊起来。

      邢岳举着电话撇回头去看,就见那几个女生正在互相掐胳膊拧手,捅咕来捅咕去的。

      这都什么毛病??

      “哟~~邢Sir~~~~”,电话通了,传来了方乔阴阳怪气的声音,“死鬼你好忙啊,这几年的情爱时光,终究是错付了啊。”

      方乔嗓门挺大,邢岳真怕旁边的项海也听见。

      于是他拼命压低了声音,“别他妈废话了,我这正忙着呢,赶紧的。”

      “忙忙忙!一天天就知道忙!这个家你还要不要,孩子你还管不管,过不了咱就离!”

      “......”邢岳瞬间无语。

      “你他妈有病啊?能不能说正事儿?”

      电话那头方乔嘎嘎地笑了一阵,“这是对你的报复!那什么,房子找着了,就我们单位一阿姨自己家的。原来是他儿子和媳妇住着,没住一年俩人就出国了,刚刚才空出来,阿姨就想租出去。离你们单位挺近。房子我没去过,就看了点儿照片,感觉还行,就是没家具。那阿姨人也挺好。你考虑考虑?”

      “行啊!还考虑啥啊,就它了。”邢岳挺高兴,“具体在哪?随时都能搬么?”

      “就华鑫园小区,你知道吧?房子现在空着,你随时想搬都能搬。”

      那个小区邢岳知道,离分局不远,骑车估计用不了十分钟,挺完美。

      “行!那你帮我问问那阿姨,什么时候签合同啥的,我想尽快搬过去。”

      “操,你不问问多大面积,多少钱啊?”

      “多少钱不都得搬么。那,有多大啊?”

      “两室一厅,一个卫生间,俩阳台。”

      “行,就它了。完美!你帮我问问...唉,不行你就帮我把合同签了吧。钱我回头给你,我还真不一定有时间去见人家。”

      “行行行,你多忙啊!我他妈就是一闲出屁来的催巴儿,专门供你奴役。挂了。”

      邢岳也挂了电话,长长地舒了口气,心里的一块石头算是落了地。

      他有点心虚地侧过头看了看,见项海还在一声不响地看着手机,应该是没听见什么吧。

      然后他就坦然地转回了身。

      “我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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