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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今安 ...
盛和十年,下了一场大雪。
宋今安随耶娘来骠骑大将军李雍这系贺元旦,今安在象牙色的裘毛衣的包裹下堪堪露出小脸,光洁的额头被这漫天飞雪衬得愈发白皙,甜甜地向李昀唤了声荀表兄,李昀颜如渥丹,佩玉将将,考寿不忘。
陈朝当时实行抑商政策,坊与市的界限规定得极严,更别说有夜市的存在,但奈何元旦在即,人们的热情也总在这时涨到高潮,故大户人家也允守夜。
今安同李昀在院里对着圆如盘清如水的月亮吃着新鲜的酪,忽望见兄长宋钰同骐表兄一起捯饬着孔明灯,心下一思量,便拉着李昀小跑去阿兄身旁.......
四人在灯火通明的院外小心翼翼地摆弄着自己的孔明灯,记不清是谁提的意,总之都写了一句愿望到那灯纸上,宋今安悄悄地闭上双眸,反复默念了愿望,似乎这样就可以使当时以为的愿望娘娘听得更清楚,以留下印象率先实现这个愿望般。
宋今安好似很久没有见过李昀了,尝偷跑去阿娘的屋子寻问缘故,阿娘也总是含糊敷衍过去,今安只好作罢。连今安也觉着这几年与宋府来往的人士愈发少,阿兄课业繁忙,今安也逐渐变得沉默寡言,从小在阿耶力效朝廷,忠君忠民的熏陶下长大,苦读诗书,在当时,宋今安的还一度被世人称赞为京城第一才女。好似自从那次元旦过后,今安再无肆意玩闹过。
盛和十七年,太常卿宋文君遭陷害弹劾,举族流放南疆。南疆炎热干燥,天花等瘟疫肆虐,民不聊生,宋钰不幸染上天花,未能挺过去,阿耶悲痛欲绝,再加上仕途不顺,竟气绝身亡随着小儿一同去了。
今安被这一系列事故骇得连眼泪都来不及掉,只是红着眼眶,看着家里人为着丧事忙里忙外,可笑,真热闹。直到阿耶阿兄去了的第二夜,今安才缓过来这是事实,压抑着心里的悲痛,帮衬着打理丧事,守灵三天三夜。
阿娘从此一蹶不振,深怕自己一个不注意也离女儿去了,便唤今安进屋,同她道:“行露,阿娘恐你失怙,无人帮衬照料,故托人送信至你姨母家,愿她能看在从前的情分代我照看你一二。”
今安一言不发,只是一个劲地摇头,眼泪似珠帘掉了一地。抵不过母亲的执意,今安被送回了李府。
这是继七年前元旦之后第二次踏入,遥想当年,自己还在这个府上同阿兄表兄一起看着因玩笑而点的《苦鸳鸯》,其余孩童皆笑那哭得梨花带雨的小旦,和旁个不停地模仿戏腔说着“郎无情.....”只有今安一人捻帕流泪,哽咽不止,当时李荀还转身替她拭去沾在眼睑上的泪珠,无奈叹道:“我就省得你会哭。”
如今再至李府,也不知是否物是人非。直到她瞧见李昀那早已微红的眼尾,朝她唤了声“七娘”,她才怪自己心胸太过狭隘了。即使姨母姨夫待她无二,但总归寄人篱下,行事总是带着些许试探。
宋今安同李昀自小情深,郎有情妾有意。便一早换了庾贴,两人准备在元旦时完婚。奈何命运多舛,李荀为国所需,前去抵御匈奴,李荀出征的那天,今安含泪为他披上盔甲,听着他许诺给自己的誓言。
这天似远方的匈奴骑军般,凛冽而猖狂,微微翘首,只见长空幽深得似深渊,猿啼在空旷的天地间显得格外凄苦,不间断得,不间断得悠远,澄澈明亮的河州堤岸是白如雪的沙子.......
今安被泪水模糊了视线,直到再看不见那为之牵挂的身影,才落寞转身,驻足在一棵树前,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
果然,那个心心念念的人没再回来,那个信誓旦旦的誓言也终不被实现。四海之内,皆在为陈军的胜利而鼓舞,似乎只剩今安一人痴痴地在等那个答应自己会凯旋而归迎娶她的少年郎......
今安被姨父扫出了家门,连往常温文尔雅姨母都破口大骂她是个扫把星,克了父母兄长还要来克自己的儿子。今安当了嫁妆随意在僻远的地方安置了一套粗陋的房子。
宋今安借着月色踏入庭院,眼神涣散地来到平时写文章的木桌上,青丝倚肩滑落,背影羸弱,随手捻下几片芍药花瓣合眸似在思量着什么。
待夜深了,只见今安轻趴在案上,被她手肘压着的宣纸上的字迹潦草,“夜庭月色澄如洗,三更犹见花未眠。敛眉起身书丹青,欲语声先咽。载不住,两行胭脂泪。暂借一杯清秋入喉,不分忧与愁。”
枯燥乏味的时光一日复一日,也不知今安在消耗着什么,她只是尽自己所能去赎下自己犯的种种罪行,本就轻薄的身子日渐消瘦,怎还见当年的“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许是佛眷顾这个早已被世俗折磨的伤痕累累的娘子,特允她在睡梦中安稳地离世........
后有人发现了这破败的屋子,将这位曾盛极一时的才女下了葬,除外,还发现了大篇幅的文章,多半是关于民生疾苦以及趋炎附势世态炎凉的,压在这些个文章的最上面还有一首诗,“月不怜人人自怜,悲欢皆叹须臾间。襟沾羽浮蜀魄啼,梦阑犹记添寒衣。唏嘘寡言述平生,百般罹忧渡浮沉。三慨落梅诗中留,轮入凡间终归谬。”
花晨月夕终逝去,所祈愿亦如石沉大海,不牵起一丝涟漪.........
ps:
1.“细看来.......离人泪”出自苏轼《水龙吟》
2.“颜如渥丹”,“佩玉将将,寿考不忘。”,“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皆出自《诗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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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今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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