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蝉录》金明之

9、贵妃吃瘪

　　清晨，两仪宫东殿内，各宫嫔妃前来给皇后问安。

　　“恭请皇后娘娘圣安，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平身。”“谢娘娘。”

　　各宫妃子按品级依次就座，有宫女立即奉上茶水。

　　“娘娘，”一个娇媚女声说道，“臣妾有一事讨教。”

　　“延贵妃何事？”隆庆皇后低头啜茶，并不看向延贵妃。延贵妃着一身嫩粉色流彩暗花云锦宫装，衬的脸色娇艳欲滴。灵蛇髻上琳琅满目的宝石点缀，左右两侧各有一把珍珠步摇，额间还坠着一颗圆润的小珍珠，倒是比皇后还要华贵几分。只见她自顾自地说，“敢问皇后，不知皇宫大内行凶伤人该当何罪？”

　　皇后把茶杯轻放在桌子上，柳眉一挑，“哦？本宫竟不知后宫之中还有此事？”

　　“哼，皇后娘娘莫要装傻！”延贵妃右手一拍座椅扶手，站了起来，“昨儿个在内侍省，娘娘的外甥女公然行凶，将我的侄女打成重伤！巧了，昨日邱宫令也在，怎么？娘娘身为后宫之主，难道还要告诉臣妾您不知情吗！”

　　“放肆！”皇后一声冷喝。隆庆皇后向来温婉柔和，面对延贵妃的挑衅也极少与她针锋相对，只是大度避开。今日这一声呵斥，倒让殿内的妃子们皆愣了一愣。

　　延贵妃旋即大声喊道，“也不知道是谁放肆！”她的声音更加尖利，“小小六品女官竟敢在大内行凶，无法无天！莫不是背后有娘娘撑腰？倒也难怪，听说这苏氏的及笄礼娘娘亲至执礼，可真是舅甥情深啊。”

　　“贵妃娘娘怕是今儿个把脑袋睡糊涂了吧。”贤妃一身藕荷色绮云裙，坐在延贵妃对面淡淡开口。贤妃出身岭南伊氏，是刑部尚书伊德源的嫡女，年少时与皇后同在仰止书院读书，她性子清冷，出身大族更是眼界清高，进宫后与皇后一向交好，不太理会后宫中的琐事，这下开口，就连延贵妃也愣了一愣。

　　“延贵妃你竟敢如此对本宫说话，本宫看你是活够了！”皇后冷声道。

　　“臣妾倒是也听说了此事，宫中人都道，昨日柳典籍被打，是因为她口无遮拦，揣测圣意！如此刁蛮粗鄙之人，原来是延贵妃的侄女，可真真是与延贵妃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如妃身着湖蓝色绣燕鱼纹凤尾裙，坐在贤妃右侧开口，话毕，还对着延贵妃翻了个白眼。

　　如妃是川滇穆氏嫡女，乃武将之后，安国公后裔。安国公曾是跟随元帝打下江山的右将军，但百年前，第四世安国公逝世后，穆氏自愿交出兵权不再袭爵，穆氏就已没落。可穆氏虽没了公爵，百年来却一直独据川滇，在西南边境的部落中威望极高。族内尚武，如妃自小就喜欢骑马射箭，入宫后仍不改本色，也正因如此反而得了皇上青眼。

　　皇上身体孱弱，但格外喜欢看马球比赛。延贵妃入宫前，皇上最常做的事就是挑一个好天气，在校场边看如妃打马球。如妃为此还专门训练了一支女子马球队，即使与羽林军的马球队相比也毫不逊色。

　　后来柳氏入宫，眉眼肖似已故去的云懿皇贵妃，性子更是柔媚娇俏，皇上也逐渐冷落了如妃。如妃自然咽不下这口气，因脾气直率曾与延贵妃当面争执多次。她始终看不惯延贵妃矫揉造作的样子，直言她无德媚主，不配居贵妃之位，两人在宫中早已势同水火。

　　延贵妃听到如妃的嘲讽，气的涨红了脸，“你！”

　　“贵妃娘娘，揣测圣意、蔑视天威此乃死罪，宫中人人皆知。皇后娘娘也只略施惩戒，贵妃娘娘莫要气恼了，难道真要惹得皇后娘娘生气，处死柳典籍吗？”延贵妃身侧的德妃手握一方精巧的小暖炉，眉头微颦，显然觉得延贵妃与皇后公然叫板有失体统。德妃育有皇长女嘉仪公主桓姒，性子温吞，这一番话更是惹得延贵妃白眼都快翻上了天。

　　皇上身体孱弱，也不好女色，故而后宫并不充盈。自延妃柳氏诞下嘉伽公主桓妁后，就晋为贵妃，四妃之位只剩贤妃、德妃、如妃三人，其下九嫔、二十七命妇、八十一御妻只有寥寥几人，空缺甚多。

　　延贵妃看着三妃都直冲她而来，不免得怒火中烧，“你们！莫要欺人太甚！”

　　“延贵妃！这么多年本宫处处忍让，你休要不知分寸！我景氏也是朝中望族，朝中官员四成皆于景氏门下拜读。本宫自幼受教，又正位中宫，不屑与你处处相对，谁知你如此不识抬举，竟说出如此僭越之语！看来不给你点苦头吃，你就不知道谁是后宫之主！来人，把延贵妃拖出去，在东殿外跪足两个时辰！”

　　“你敢！你就不怕皇上怪罪于你吗！”

　　“本宫有何不敢！中宫皇后按律管教后宫嫔妃，就是柳御史知道了，也只能说本宫治理有方！拖下去！”

　　站在皇后身后的邱宫令一使眼色，立即有四位一等宫女上前，一人捂住延贵妃的嘴，两人拉住延贵妃的胳膊，一人抬起延贵妃的脚把她拖出殿外。四位宫女一使巧劲，延贵妃只觉双腿酸麻无法站立，扑通一声的跪倒在地。

　　“不守宫规，冲撞本宫，这就是下场。”皇后又恢复了冷淡的模样，淡淡说道。

　　下首的嫔妃们早就看傻了眼，连忙起身跪倒，“臣妾谨遵皇后教诲。”

　　“行了，本宫也乏了，退下吧。”

　　“臣妾告退。”说罢，各宫嫔妃就像受惊的鸟兽一般一哄而散。

　　两仪宫正殿，皇后坐于桌前，邱宫令立于身后，为皇后捏肩去乏。

　　“娘娘，今日延贵妃受罚，她肯定要向皇上告状，只怕，皇上会怪罪娘娘。”

　　“子洛啊，本宫自十九岁嫁给圣上，已经快十六个年头，这宫中，没有人比我更了解皇上。当年，我与云懿皇贵妃情同姐妹，可妹妹早逝，只留下阿逸在我膝下抚养。皇上的心思我明白，延贵妃确有三分阿云当年的模样，但是皇上心里也清楚，延贵妃终究不是阿云啊。”皇后拍拍邱宫令的手，“不用担心，皇上这次该清醒了。”

　　还没用午膳，就有小内侍前来禀报，“启禀皇后娘娘，延贵妃罚跪之后就跑到太极殿找皇上告状去了，正巧皇上和柳御史等一众大臣正在东堂商谈国事。门口的太监怎么拦也拦不住，延贵妃哭哭啼啼就闯进去了。匈奴异动、海匪四起，圣上本来就正在发火，这延贵妃闯进去连哭带喊，把皇上和众位大臣吓了一跳。圣上盛怒之下犯了旧疾咳喘不止，还咳出了血！现下太医令正在给皇上扎针呢。御史大人跪在地上头都磕破了，直说自己教女无方，延贵妃吓得跪在地上直哆嗦。奴才来的时候，圣上已无大碍，只是御史大人和贵妃娘娘仍跪着呢。”

　　隆庆皇后只是淡淡道，“皇上无碍便好，吩咐膳房炖一盅雪梨银耳汤，本宫一会儿去看看皇上。”

　　“是，奴才告退。”小太监颔首退下。

　　“这延贵妃，今日总算能清醒清醒了。”邱宫令给皇后捶腿说道。

　　“贵妃是御史幼女，柳大人老来得女，在家中骄横惯了，自生下桓妁之后更是得寸进尺，今日，也是给她个教训。”皇后道，“午膳后你再去内侍省走一趟，告诉阿蝉今后在宫中，还是要谨言慎行。延贵妃今日遭遇，必不会善罢甘休，让阿蝉千万小心。”

　　“下官遵旨。”邱宫令应道。

　　午膳后，隆庆皇后摆驾太极殿。

　　延贵妃被皇上呵斥，命她回千秋宫抄佛经反省一个月，没有圣上口谕不准踏出千秋宫一步。

　　皇后凤驾抵达太极殿时，延贵妃已经被宫女扶回了千秋宫。上午在两仪宫被皇后罚跪了两个时辰，跑到太极殿又跪了一个时辰，还被皇上呵斥一顿，想必延贵妃回宫要大病一场了。皇后想到这里，嘴角不禁露出一丝笑意。

　　“启禀皇上，皇后娘娘来了。”皇上身边的大太监内侍令福生快步走进太极殿西堂的内殿通传。

　　“传”皇上斜倚在软榻上，摆摆手道。

　　“臣妾参见皇上，皇上身体可好些了？”皇后在皇上身边坐下，轻抚皇上的手道。“无妨，老毛病了。”

　　“臣妾特命膳房炖了一盅雪梨银耳汤，皇上喝点润润喉吧？”皇上点点头，就着皇后的手喝了几口汤，“皇后有心了。”

　　“皇上说的这是哪里的话，你我夫妻，何必如此客气。”皇后道，“今日之事，也怪臣妾。原只是说了贵妃两句，没成想贵妃是个烈性子，倒叫她冲撞了皇上。是臣妾治理后宫无方，管教不严，还请皇上降罪。”

　　“阿珏，你我成亲快二十载，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是我太纵容贵妃了，这些年倒叫你受了不少委屈。”

　　“臣妾不委屈。臣妾只盼皇上能好起来。对了，听太傅说，阿逸最近长进了不少，课上师傅教的内容，阿逸也能认真听。过几日等皇上身子好些了，臣妾让阿逸来给皇上请安。”太子桓逸，是皇上做太子时云良娣所生，也是当今圣上独子，圣上登基后被立为太子。当年云良娣生下他便离世，圣上登基后追封她为云懿皇贵妃。皇后无所出，桓逸便一直放在皇后膝下抚养，今年刚满十四岁，自小皇上宠溺，故而娇生惯养，近几年愈发胡闹的厉害。

　　“嗯，只盼着阿逸大一些能懂事，早日为朕分忧啊。”皇上叹道。

　　梨花园内。

　　“下官谨记皇后娘娘教诲，有劳邱大人了。”阿蝉起身向邱宫令行福礼道。

　　邱宫令虚扶一把，“苏司记客气，本官是娘娘一手提拔，司记的事自然就是本官的事。本官住在梅花园，日后在宫中，有事尽管过来。”阿蝉忙应下了。

　　送走邱宫令，阿蝉不禁轻叹一口气，皇后这次借这个机会教训了贵妃，宫中现在已人尽皆知皇后与她的关系，怕是以后，不仅自己要成为贵妃的眼中钉肉中刺，就连苏氏也要和柳氏一派水火不容了。

　　阿蝉袖手站在梨花园门前，抬头望天，天边黑云滚滚，一场风雨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