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端》饭三顿

17、尸骨无存

　　灵州城中车水马龙，人群熙熙攘攘。城南隆兴大酒楼的生意如往日一般兴隆，酒楼的掌柜吴大福今天却格外紧张——酒楼是青龙山庄的产业，今天，是他第一次见庄主的日子。

　　隆兴大酒楼是为数不多的几个能够直接同庄主联系的接头地点之一，曾经的四方赌场就是这种。四方赌场被查封之后，隆兴大酒楼便升格为接头地点，与过去庄主常去的春香院、小倌馆一般。隆兴大酒楼开业才两年，就受到了庄主如此器重，吴大福感到莫大的荣幸。

　　要说吴大福，半个月前馐馔堂堂主通知他酒楼升格之时，他还以为堂主在跟他这个新人开玩笑。虽说他加入山庄才短短三四年，还是因为出色的商业头脑才破格升为掌柜，但是他也知道自从这代庄主即位，接头买卖从来都是风月场所，或是赌馆烟馆，总之是他这个自认为“正经买卖人”从来不屑于经营的行业。

　　山庄的庄主是谁，吴大福之前从来没有关心过。他几年前从一个屠宰场的小工一跃成为店铺掌柜的时候，就对自己的身份看得很清。他需要山庄的银子做买卖，买卖做得好，自己就不必挨饿受冻，不必在数九寒天用冻得棒槌一般的手指涮洗猪肠，不必在酷暑下顶着烈日劈柴，还能娶上老婆，孩子也能和有钱人家的孩子一般读书认字。山庄的规矩虽然严格，却也不算苛刻。每年要上交银钱若干，山庄的兄弟们来了要招待，见了庄主堂主要和见了官老爷一般行礼——其实比做小工好得多。

　　吴大福从来没有过和庄主这个神秘的“东家”的交集，也从来没想过这辈子能见到庄主。几天以来，吴大福看着山庄里下来的人紧张地加固密室、布置房间，感到莫名地紧张。

　　吴大福身边还有一个年轻人，正是云璟在山庄的随从小可。小可倚着柜台，一边和吴大福说着话，一边向街上看着。

　　一辆马车停在路旁，一个年轻人从马车上跳下，行动略显不便。小可赶忙迎上去，伸手扶住。

　　吴大福不错眼地看着年轻人和小可大步从他身边擦过，进了密室，松了口气，笑道：“原来东家是这个样子。”吴大福的好奇心得到了满足，开始张罗起其他客人，不一会儿便忙得忘掉了庄主这码事。

　　吴大福感到新奇，其实云璟心里也别扭得很。自己之前已经习惯了在四方赌馆接头，那边的人对安全工作熟悉得很，警戒人员就充作赌场的打手，一直在那里不离开，哪里像这次一般麻烦。只不过在上次带着伤去了春香院之后，出来就被四处找寻他的侍卫们发现了，报到了云浩那里。

　　云浩听说之后大为光火，露出了一直披着的慈父皮下面的本质，险些给云璟再加上一层伤。好在给了云璟解释的机会，听说云璟是要和青龙山庄接头，设法找回云湘的尸首，这才罢休。云璟便再不敢去春香院接头了，省得云浩将来误会自己，便选了酒楼接头。

　　云璟小心翼翼地坐在垫了软垫的椅子上，抿了一口茶，问侍立在一旁的小可：“怎么样？尸首找到了吗？”

　　“庄主，只怕是——找不到了。那两个人来的时候正是官兵入侵山庄的时候，山庄杀的人不是一个两个，谁也记不清谁杀死了什么人，后来所有的尸体都就地掩埋了，也没人记得埋在哪片儿了。”

　　云璟的眉头拧成了疙瘩，半晌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找不到就算了，顶多是我吃点亏。”

　　小可不解地问道：“庄主，云家人这是要寻仇？庄主武功盖世，谁敢来寻仇，弟兄们杀了他便是，为什么如此担忧？”

　　“胡说，”云璟叱道：“青龙山庄若都是些只知打打杀杀之辈，外人怎么看山庄？”心里却想，若是旁人，解决掉也罢了。若是真的自己把云瑾杀了，只怕第一个不答应的就是爹爹。可是自己却又无法阻止云瑾报仇，现在唯一的方法就是瞒着云瑾自己是青龙山庄庄主这件事情，等待日后查清了再说了。

　　云璟十几天以来身体行动不便，疼痛如附骨之蛆一般，无论他醒着睡着都会时时刻刻缠着他。他动了动身体，努力找到一个舒服一点的姿势，靠在椅子扶手上，说：“回去之后，让洛容依旧按计划派人去屠龙大会，不过我可能不能争夺屠龙令了。你也不必去了。”

　　“庄主，这……这是绝好的称霸武林的机会啊。”小可显然有些不甘心。

　　“称霸武林？山庄越是受关注，越是碍了人的眼。派人去，就是了解了解当今形势，并不为了争霸。我到时也会去看看，不过不上台罢了。”

　　小可虽然对云璟此言不解，但也不敢反驳，云璟坐久了，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舒服，又惦记着家里，云浩听到侍卫报告说被他甩了，一准儿猜到自己和山庄的人接触了，只怕也在着急，于是赶紧和小可告别。

　　吴大福还站在柜台后，看着云璟拄着腰从屋里出来，边送便上下瞟着云璟，心里说道：“东家不过是个娃娃，虽说会做买卖，可是不知检点，这么小就淘虚了身子，实在是可惜。”

　　云浩忐忑不安地等着云璟告诉他结果。

　　“什么？查不到？你是怎么让人查的？到底有没有尽心查？”云浩等了一天，只是得到这个结果，很不甘心。但是他又无法插手儿子山庄的事情，不知道云璟究竟是怎么办的事情，更增添了焦虑。

　　云璟低了头，小声答道：“儿子手底下的人做事，儿子放心，爹爹要相信儿子作为庄主，查一个人的下落，还是有能耐让人尽心的。”

　　“你总这么说，放心，放心。你是放心了，那秦苍怎么成了太子了？”云浩对旧事仍年年不忘，当初云璟把秦苍领到家里来也说清楚他的底细，可是最后攻破山庄的正是这个秦苍。儿子到现在还没有改掉随意信任人的缺点。

　　云璟咬了咬嘴唇，再把头低了低：“爹爹给儿子一个月时间，儿子亲自带人在山庄三十里范围内搜寻，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伯父的尸首找到。”

　　“一个月时间？你正想着找理由不跟着我屠龙大会是不是？我前脚走了，后脚你带张面具，就成了风轻尘。等出尽了风头，回来随便找具烂掉的尸体说是你伯父，我又能说什么？”云浩有些不高兴。找不到便是找不到，还要说什么再找一个月，明显是在拖延，要拖过了屠龙大会再说。

　　云璟心里也很不痛快。自己费了心思让人去找，还因为照顾云浩的情绪，把接头地点换成了酒楼，并且一应往日常去的场所都成了禁地。这还不算，忍者伤痛跑了一天了，特别期望能够马上洗洗，换件衣服，好好躺在摇椅上休息会儿，没想到云浩埋怨这埋怨那，把旧事翻出来说，还怀疑自己不肯参与屠龙大会。

　　云璟心里委屈，话不经过思索脱口而出：“爹爹也不必这么说。若不是山庄出了事，现在爹爹也不知道我会武艺，更别提参加大会了。若不是我把大哥弄回来，爹爹也不会多一个能上场的儿子。怎么现在倒说我不想给云家出力了。话又说回来，师父教会我武艺，还把山庄传给我，就是我作为风轻尘上场，那也是本份，儿子看不出哪里不对。”

　　云浩听到儿子说风子阳对他好，为了风子阳对他的恩情，宁愿为青龙山庄而战也不愿为云家而战，心里一片苦痛。没想到儿子竟是这样看自己一直对他的纵容——儿子以为这是在害他，以为风子阳教给他武艺和山庄，就是对他好。那自己又成了什么人？养儿不教，只会攫取风子阳教育果实的恶人？儿子以为云家还要感激风子阳替云家教成了一个好儿子？

　　“你……”云浩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云璟说错了话，心里正在懊恼，可是也抹不开面子认错，什么话也不说，两个人就这么赌气。

　　门外侍卫进来报：“大少爷来了。”

　　云瑾进了门，看见云浩和云璟这副互相不搭理的样子，知道是在闹别扭，也不说破。上前对云浩说：“爹爹，我想请弟弟帮着参详下屋子的摆设。”

　　云浩有了台阶下，舒了一口气，对云璟说：“既是如此，你快去吧。”

　　云璟赶紧跟着云瑾出来，还没到云瑾的院子里，云瑾便停住了脚：“璟弟，你快回去吧。我没什么事，以后别惹爹爹不高兴了。”

　　云璟跟云瑾接触了没有几天，平日除了见面的时候打个招呼，很少说话。这次居然是云瑾给他解了围，心里很感激，红着脸对云瑾说：“也不知怎么的，就和爹爹顶上了。这次谢谢哥哥了。”

　　云瑾叹了口气，对云璟说：“爹爹宽容，不忍苛责，可弟弟也要多体谅爹爹一些，不要等到……想顺从都来不及的时候……”说着说着，云瑾的眼圈有些红，摇了摇头，不理云璟，自己回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