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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番外1:陈先埠x黎塘 ...

  •   凛冬二月,江城终于落下大片大片的雪花,白色一时间覆盖了茫茫大地。
      黎塘这段时间为了汤九邺退赛的事情忙前忙后,好不容易跟节目组顺利协商完了,他总算能从会议室里走出来,躺在自己办公室的沙发上好好休息休息。

      临近傍晚。
      “汤九邺这小崽子,出院了偷偷溜回江城也不跟我说一声。”黎塘前脚挂了赵玉玺的投诉电话,后脚就跟陈先埠吐槽,“哪天见到他了我必须得骂他!”
      他看向陈先埠,而陈先埠在一边安静地闭眼沉思,闻言并不作一句回应。

      黎塘知道他在休息养精神,最近自己有多忙,陈先埠也就有多忙,因此没再说话。

      他们两个共处一室的时候,气氛其实经常这样。

      陈先埠是个话比金子贵的江湖侠客,黎塘则刚好相反,他人生的乐趣就是说话和跟人打交道,不然当年也不会选择经纪人这个职业。
      黎塘因为工作性质经常昼夜颠倒,如果出了什么事半夜几点都得立刻爬起来处理,但陈先埠作息规律,到了时间就自然打定入睡。
      黎塘喜热闹,但陈先埠喜静。

      他们因为工作原因认识了很多年,但真正意义上频繁的接触也就是这半年的时间。陈先埠这人表面上大侠似的不闻世事,但黎塘知道他心里的事儿其实比谁都多,他只是不说。不说的原因谁也不知道,但成年人,谁还没个自己的癖好和秘密,犯不着窥探。
      总之慢慢的,这样两个无论性格还是生活习惯都截然不同的人,因为工作,因为夏宁的事情四处奔波,开始变得莫名契合,甚至在彼此身上沾染上了对方的影子。

      沾染上了对方的影子……
      黎塘闭着眼睛思考,忽然想起之前汤九邺还在住院时,他和自己的那通瞎扯。

      “你往哪儿看呢!你别告诉我这个时间点了,埠哥在你房间?”

      那天他和陈先埠下飞机太晚,落地的时候在附近很难订到房间,于是只能勉强挤在一个屋里,正因为这样,他怕影响到陈先埠休息,才会提醒汤九邺自己要修改作息了,没想到被汤九邺这个小崽子叭叭叭讲的像他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黎老板三十好几的人了,也算阅人无数,什么不懂?但对象是陈先埠,是他的合伙人也是他雪中送炭的金主,因此他想到这儿也会像个莽撞小伙子似的有点臊,懊丧地拍了拍自己的脸。

      声音还有点响,陈先埠听见动静睁开眼,看着他:“你怎么了?”
      “没事,我没事。”黎塘摆着手,强装正色道,“我一点事儿都没有。”
      然而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陈先埠更深地望着他。
      黎塘没办法,坐起来说:“还不是你那破学生,天天把我气得要死,他究竟把不把我这个老板放在眼里?”
      陈先埠回:“你也不把他放眼里就得了。”
      黎塘:“我可是他老板!”
      陈先埠说:“我不是吗?”

      行,黎塘总算知道汤九邺那股子目中无人的劲儿是从哪儿学来的了。
      黎老板有贼心没贼胆地在心理吐槽。
      屁的不闻世事,护崽护得比谁都厉害。

      当然,黎老板也仅仅只是吐槽吐得比谁都厉害。
      到了晚上下班时间,他想起之前听说的公司附近新开了一家川菜馆味道不错,就把原先的话忘得一干二净,习惯性给汤九邺打了个电话叫他出来吃好吃的。

      黎塘一连好几个拨出去,那边一直在忙音。
      “这小子又干嘛呢,比我还忙?”黎塘看了眼始终都插不进去的通话,犹豫了一会儿,对陈先埠说,“算了,我们俩去吃吧。”
      陈先埠点了点头。

      这家川菜馆估计味道确实不错,黎塘和陈先埠到的时候听服务生说位置都快预定满了,他们人少又来的刚好,才勉强占得一席。
      “你看看你想吃什么?”黎塘把菜单推给陈先埠,“今天我请客,忙了这么久,手头这几件事都算有点成果了,总得犒劳一下自己吧。”
      陈先埠脱下外套,他里面是件黑色的高领毛衣,单调的黑,没有任何图案,再加之他不喜欢戴任何装饰品,看上去很酷。黎塘和他相处久了,深知陈先埠这个人很少笑,表情自然地显露出来时嘴角微微向下,不了解他的人就会觉得有点凶。
      服务生小姑娘刚开始过来准备餐具时就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撞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黎塘每次和陈先埠出门,都觉得这样的场景很好笑,所以更盯着陈先埠看。
      “我脸上有东西?”陈先埠抬起头说。
      “没。”黎塘回,“就是看你这一年到头又凶又冷的,你自己照镜子的时候都不害怕吗?”
      陈先埠收回视线,没回他,转而把菜单又推给黎塘:“你看着点吧,我不吃辣。”
      “??”黎塘说,“那你怎么不早说,你不吃辣还陪我来川菜馆?”
      陈先埠淡定地说:“川菜馆也有不辣的。”
      黎塘顿时哑口无言。
      “行。”过了会儿,他面如菜色地点了点头,叹着气对身边的服务员姑娘说了两个不辣的菜,又给自己点了一份辣的。

      服务员姑娘讪讪地走了。

      周围的空气重新安静下来,对于他们俩来说,等菜的时间又是漫长的相顾无言,不过黎塘发现自己是真的习惯了,他们之间其实有一种别人不明白的默契在,哪怕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或者很长时间不说话,也依旧不会尴尬。

      这只是种默契吗?
      黎塘想,当他与一个人可以不靠任何言语交流,也能任凭舒适与惬意肆意划过身边空气,这种安然感要怎么称呼?

      如果……
      就这样一直下去呢?
      一种微妙的可能性忽然朝黎塘扑来。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不期盼年轻人那些轰轰烈烈山盟海誓,看淡了昨日与今朝,就觉得往后余生平淡度日更算追求。

      黎塘捏着筷子,瞥向陈先埠。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不是第一次有这样的念头了,他起起伏伏了整个青年时代,也和各色各样的人有过不同程度的经历,但年轻爱玩爱闹,未来就像手里随意扬起的纸,风一吹就飘得看不见踪影。
      现在三十而立,事业和生活都走向平稳,在这个时候,他面对陈先埠,面对他们两个一起经历和处理过的事情,陈先埠站在他身边,他就能从陈先埠身上看到那张随风扬起的纸又悄悄回到了自己的掌心。
      那些形形色色的歌词里唱的,所谓对的人,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川菜馆里进来一拨人,一行七八个,于是周围逐渐开始变得热闹。

      有什么想法就直说,哪怕是对人有想法,毕竟不再藏着掖着,是他们这些历经世事的人的通性,所以黎塘直接开口说:“陈先埠,你想过你下半辈子要怎么过吗?”
      陈先埠看着窗外:“什么意思?”

      “就这么单着,不打算找个人吗?”
      陈先埠目光缓缓悠了回来。
      黎塘说:“你觉得我怎么样?”

      如此简单而直白——我看上你了,我想跟你搭伙过日子,你怎么想?

      陈先埠明显感受到了气氛不同,他彻底收回了朝外张望的视线,同样认真地回望黎塘。
      “给个准话吧陈老板。”黎塘往前微微倾身,说,“我们这个年纪了就不玩年轻人那些个暧昧了。”

      陈先埠还是沉默。

      黎塘紧追不放:“你都陪我来吃川菜了,以前主动陪人吃过辣吗?”
      陈先埠目光微动。

      黎塘对他的小表情十分了解地说:“第一次吧?”
      陈先埠神情一凝。

      黎塘得意地笑了:“别不承认陈老板,你的表情已经出卖你了。你对我……也是有点意思的,对吧?”

      陈先埠被黎塘步步紧逼,不慌张也不着急,他誓把哑巴帅哥的人设贯彻到底。反观黎塘,他更不着急了,今天这一试探可是个巨大的飞跃,他看到了陈先埠一大堆无可辩驳的反应与心思。
      黎老板快乐地吃着自己面前的一盘辣椒炒肉,心想我黎塘还有处理不了的事情或者解决不了的人吗?想到这儿,他兴致更高了,去前台拿了瓶酒给自己和陈先埠都满上。

      酒过三巡,饭也吃得差不多了,黎塘和陈先埠都有了点醉意,但不重,尤其是陈先埠,如果不是黎塘亲眼看着他喝了多少,只看陈先埠的表情,他完全有理由相信陈先埠滴酒未沾。
      店里生意忙,服务员在各桌跑得晕头转向,黎塘就不麻烦他们了,和陈先埠收拾了东西主动到前台去结账。

      他们前面还有一拨人正在结账,黎塘和陈先埠站在后面等。

      黎塘很久没喝过这么痛快的酒了,他不醉,但微醺着上头。俗话说酒壮怂人胆,更何况黎老板胆子本就大,于是他趁着在后面等的时间,默默移了点位置,装作无比自然地靠到了陈先埠身上。

      陈先埠一手搭着外套,另一边手臂忽然感觉落下了点重量,他低着头看那个笑意未褪的始作俑者,依旧是那张毫无表情的脸。
      黎塘更肆无忌惮了,歪着脑袋靠在陈先埠的肩膀上,把浑身的重量往对方身上压了大半:“不行了陈老板,今晚喝太猛,我有点晕。”

      演技太差,跑剧组那么多年竟然一点演技都没学到。

      陈先埠偏过脸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胳膊一抖,把衣服往肘间放了点,然后伸手戳开黎塘无赖的脑袋。
      黎塘哎了一声,正准备回击,前面那拨人结完账刚好转过身来。

      “陈……”其中一个女人有些震惊地看着身后二人,她话没说完,身边的男人转过身也看到了他们:“陈先埠?”
      陈先埠本还看着黎塘,听到这个声音,他甚至不必抬头,就直接僵在了原地。
      黎塘此刻还靠在陈先埠身上,因此能清楚地感觉到陈先埠身体的僵硬,是真的在听到第一声时就条件反射地僵住了。

      黎塘从陈先埠身上起来,转眼看向面前的人。
      一男一女,看起来已经上了年纪,将近花甲,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一对夫妻。
      这对夫妻身旁有一些差不多年纪的男男女女,看样子是夕阳红朋友们一起出来聚餐。

      他们认识陈先埠?
      黎塘第一时间去看陈先埠的脸,发现陈先埠之前因为酒精染了点浑浊的眼眸此刻变得锐利无比。

      最先开口的女人明显最震惊,她试探着说:“这么多年了,没想到还能再碰见你,你……”
      “很不巧。”陈先埠的声音因为醉意比平日更哑,他目光望向那一男一女,语气毫无起伏,“还是遵守约定吧,以后别见。”

      “你以为我们想见你吗?”女人身旁的男人微微偏头,向身后的朋友们看了眼,“丢人现眼!”
      黎塘:“??”
      再看陈先埠,他好像对这句回答意料之中。

      怎么就丢人现眼了?这人有病吧!
      黎塘平时清醒的时候也是个有仇必报的主,更别说这会儿喝了点酒,那个劲儿顿时就上来了,引得对面的男人将目光落在了他身上,只见男人表情极度不屑,语气也阴阳怪气到让人极度反感,说:“哼,他是谁?你男朋友?”

      嘿,这老头子,黎塘在心里默念,我这个暴脾气嘿。

      陈先埠没回答,但皱着眉往前走了一步。
      黎塘还没反应过来,就发现自己刚刚才靠过的胳膊现在又强硬地护在了他身前。

      陈先埠话很少,这似乎算是种无声的解释。
      黎塘还在想这算不算也是陈先埠给自己的回答,谁知男人见状随即又嘴上缺德道:“这么快就护上了?”

      靠,这到底谁啊,话怎么这么多?
      黎塘脑袋倏地弹过去,差点想骂你闭嘴,可那男人又忽然认真起来:“看来当年还是没彻底治好你的病。”

      等等。
      虽然黎塘完全不知道陈先埠和这两个人,或者是这群人什么关系,也不知道他们说的什么意思,但他还是在最后这两句话里听出了端倪。

      有男朋友,是病?
      黎塘终于明白最开始感受到的那股阴阳怪气是为什么了。

      陈先埠目光阴沉,嘴唇抿成一条锋利的线。
      那男人见状却愈发过分起来,嗤笑道:“怎么,生气了?你还有脸生气,你给我们丢人丢的还不够吗?”
      陈先埠整张脸彻底黑了下来,他深吸一口气,正欲开口。

      可突然。
      “放你妈的狗臭屁!”黎塘拽住陈先埠的胳膊,猛地把他拨在自己身后,对着男人就放声开骂,“你他妈的才没治好病吧!”
      那男人显然没想到黎塘会突然破口大骂。

      说实话,就连黎塘自己都没想到。
      他一开始就是看不惯这人阴阳怪气的态度,哪怕他的年纪看起来算是自己的长辈,后来他不能容忍这人侮辱陈先埠,当然也连带着侮辱了自己。

      “你……!”
      “我怎么了,我怎么了?”黎塘气势如虹,一副要撩架的样子,“别仗着你年纪大就在这儿倚老卖老!我要是跟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你他妈早就没了,逼逼个屎啊逼逼,还说陈先埠丢你的人?就他妈离谱!再说了,陈先埠交不交男朋友挨着你什么事儿了?我是谁又轮得着你管吗!你又他妈是谁!”

      男人被骂的脸色一阵白一阵青,但又碍于身边朋友太多有些话不好跟黎塘直接对线,他恼羞成怒地看着陈先埠:“陈先埠,你管不管!”
      陈先埠一脸淡定,甚至还真不怎么想管。

      黎塘仗着陈先埠的纵容骂得更起劲了,而且越骂越有状态,他今晚喝的酒在他的特长上上头得恰到好处:“闭嘴吧你!你才应该管管好你自己,别逮着个地方就撒尿,陈先埠的生活还轮不着你在这儿指手画脚!垃圾!无赖!滚!”

      黎塘的声音不小,哪怕饭店里人声喧闹但时间长了也能吸引到不少目光。
      前台负责结账的姑娘早就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给吓到了,老板闻声过来查看情况的时候,她才想起来自己好像得上去劝架。

      男人见周围的目光都朝这边聚了过来,甚至有不少人还在小声议论,他左右瞥了几眼,几欲张口都碍于面子没法跟黎塘一样痛痛快快地骂。

      那边川菜馆的老板带着几个服务生过来查看情况,对面的女人伸手拉了一下男人的衣袖,后面他们的几个朋友也都在劝“别跟这种不要脸的人一般见识”,男人虽然怒气未消,可还是只能剜了黎塘和陈先埠一眼,气得绕过两个人狠狠推开了饭店大门。

      玻璃门前的风铃被撞出一阵清脆的响声。
      黎塘还在后面不依不饶:“你他妈才不要脸!”

      老板在后面郁闷地抹了下汗,他生意没做几天也不知道是得罪谁了,但顾客都是上帝,上帝就他妈的难伺候。

      虽然走了一拨,但眼下这个还得劝,老板只觉得头疼,谁知黎塘转过头来就换上了一脸截然不同的笑容,不好意思地看着身后的老板:“对不住老板,给你们添麻烦了。”
      这人变脸变得还挺快,老板:“??”

      黎塘没别的本事,就对什么人说什么话最在行,酒劲儿上头也不可能影响发挥,最后他又朝老板连连道了几个歉,承诺以后一定多来吃饭,把老板说得一度不好意思,这才拉着陈先埠走了。

      走出门的一刹那,室外的冷风扑面而来,吹散黎塘在里面大半的冲动。他好像这才忽然意识到什么,转过头问陈先埠:“刚刚那男的到底是谁,你们俩什么关系?”
      陈先埠看着他,淡定道:“我养父。”
      黎塘:“……”
      卧槽?
      他刚刚这是骂了爹?
      冷风中的黎老板只觉得自己现在像是在裸奔,还顺带被浇了盆冰水。

      陈先埠却淡淡地笑了下,还特地轻轻鼓了两下掌,说:“没事,骂得挺好。”

      黎塘觉得这是讽刺。
      现在想一头撞死,并且拉陈先埠陪葬。
      可他打不过。
      呸。

      黎塘家离这边不远,两个人喝了酒懒得打车,就在寒风里慢慢散步,一直到他们不自觉地走到黎塘家楼下。
      沉默了一路,黎塘终于忍不住了,步子一转,掉过头来说:“陈先埠你是不是故意的,你怎么不早说是……是吧,我刚刚还骂得那么起劲。”
      “我不是说了你骂得挺好。”
      “你讽刺我呢吧?”黎塘怒气冲冲地看他。
      “没。”陈先埠惯常僵硬的表情竟渐渐柔软了下来,“我跟他们一家早就没关系了。”
      黎塘愣了一下,脑子里又重新过了一遍方才陈先埠和那个男人的对话。
      天愈发黑了,温度也跟着越来越低,两个人站在外面有点冷,黎塘扭头看了眼身后的小区,对陈先埠说:“要去楼上坐坐吗?”

      屋子里暖气十足,黎塘进门就被温差弄得打了个喷嚏,他捏了捏鼻子说:“估计得感冒,等着啊,我去泡杯感冒灵,你也喝点。”
      陈先埠在他身后没说话,黎塘换了衣服跑去厨房烧水,等他再出来的时候,发现陈先埠靠在沙发上似乎睡着了。

      怎么就睡了,这会儿也没到他的作息时间啊?
      黎塘把给陈先埠泡好的那杯感冒灵放在茶几上,又从卧室内拿了个毯子盖在他身上。黎塘动作已经很轻了,可陈先埠还是醒了。
      两个人很近地对望着。

      大晚上的,孤男寡男共处一室,但黎塘此刻丝毫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他见陈先埠醒了,还是很郁闷地说:“醒了就先把感冒药喝了吧,预防一下。”
      陈先埠坐起来,拿起桌子上那杯褐色的水。
      黎塘坐在一边:“你不打算跟我解释点什么吗?我今晚可是帮你大义灭亲了一通。”
      陈先埠攥着杯子,里面的液体被他摇得晃晃悠悠,他猛地抬起头一饮而尽。

      “也没什么,其实那会都说了。”陈先埠说,“我小时候是个孤儿,后来被他们家收养,但他们觉得我有病,丢了他们一家的脸面,就想尽办法给我治病。”
      “是……”
      “嗯。”陈先埠说,“他们觉得我喜欢男人是病。”

      陈先埠的话很少,哪怕解释这一切,刚刚那几句也是他为数不多的长句子了。
      尽管如此,黎塘还是靠他言简意赅的话和在川菜馆里那男人的意思,大概猜出了这其中的来龙去脉。

      陈先埠小时候被川菜馆里遇到的那对男女收养,但没过两年,他们发现陈先埠似乎和其他男孩不同,他从不与同年龄段的女孩接触。
      那家人受邻里建议,就带陈先埠去“看病”,也不知是什么垃圾机构里的狗屁医生,就这么诊断出陈先埠是个同性恋,需要医治,因此那对夫妻就把他留在了那个地方。

      陈先埠对这一大段经历只字不提,黎塘不知道他是不想提还是在逃避,然而尽管陈先埠不说,可如何纠正一个人的性取向,黎塘活到这个年纪不是没听说过。

      那些来自生理和精神上的双重折磨,用电击、用药物,把一个人的意识锁在某种特定的处境内,再给他反复催眠,让他以后一旦动了这个念头,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记忆里身体所受的一切折磨,用恐惧来代替欲|望,把人活生生地变成恐惧的傀儡。
      自此以后,哪怕逃离那里,所有阴暗、肮脏又可怖的脸和冰冷的仪器,也会终生缠绕这个人,每当他有了欲|望,他就得直面恐惧。

      黎塘一想到这儿就一阵心悸,他看着眼前惯常都是这副冷漠神情的陈先埠,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他总是这样,又为什么他在饭店看到养父母的一瞬间,周身都僵硬了起来,因为那两张脸成功地唤起了他记忆中的恐惧。

      “操!”黎塘偏头啐了声,“真他妈的骂轻了!”
      陈先埠没看他,眼神有些空洞,但黎塘能感觉到,他在自己的那些咒骂里变得柔软。

      在川菜馆门口,陈先埠好像还给自己鼓了掌。黎塘突然意识到,陈先埠一定也是恨的,可他的性格被“纠正”成了这样,言语不是表情达意的工具,他只是激烈地恨着,却没办法出声,直到黎塘今晚在不明所以的情况下就替他狠骂了对方一通,所以他说“骂得挺好”。

      其实,黎塘不知道的是,他的这通骂缓解了陈先埠这二十年来只能强压在心底的愤怒。

      那个男人今晚因为一贯的好面子,无法当着一众朋友的面跟黎塘回骂,因此陈先埠第一次看到了他脸上被羞辱的愤怒。

      当年,他们一家就是因为极度好面子,因为邻里的众说纷纭,坚持认为陈先埠有病,需要治病,才把他送到了那个所谓“治疗所”,后来,从那里面出来以后,他们发现陈先埠除了不爱说话、作息按照那个治疗所的习惯规极度规律以外并没有更多变化。
      邻里的指指点点没有结束,因此他们又想退养了这个有问题的孩子。
      还好当时陈先埠遇到了他后来的师父,他被当时做武指的师父带走,当做接班人培养,因此彻底离开了那个家,走之前师父跟那对夫妻约好了他们和陈先埠此生再不相见。

      可谁也没想到,造化弄人,二十年过去了,陈先埠竟然会在一个普通的饭店里再遇到他们。

      但这次,不必自己直面恐惧,也终于有人替自己战胜了他们。
      师父不会这么激烈,黎塘是第一个这么直接地横在了他和恐惧中间的人。

      “以后最好是别再碰见!”黎塘气炸了头,“要不然我一定见他们一次骂他们一次!两个毫无人性的畜生!亏这么大德才活该他们这辈子不能有自己的孩子!”
      黎塘望着陈先埠:“你别听他们的话陈先埠,畜生嘴里本来就不吐人话!你没有病,你从来都没病!是他们有病!他们没资格管你喜欢什么人,喜欢什么事,以前没有,现在更没有!”

      “我知道。”陈先埠微微扬了下嘴角,他在陈先埠这些骂意里愈发放松下来。

      窗外还在下着雪,薄薄的雪片随风打在玻璃上留下一片水渍。
      半响,陈先埠突然说:“那谁有资格管我?”
      “什么?”黎塘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等他对上陈先埠的目光时,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

      “你……”
      “你不是要个准话吗?”陈先埠说,“你现在知道这一切了,还有兴趣跟我搭伙过日子吗?”

      黎塘愣了一下,但只是一瞬,他露出一派与在川菜馆里一样得意的笑容,他望进陈先埠的眼眸,认真地说:“为什么不呢?”

      为什么不呢。
      即便欲|望与恐惧如影随形,那又怎么样?

      毕竟。
      夜深了,雪停了。
      “我来了。”他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0章 番外1:陈先埠x黎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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