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人》简安哲

4、04

　　昨天离开他时恼怒，今天离开是晕乎乎的，晕乎乎的上楼，晕乎乎的敲门，好久没人来开，又晕乎乎的从包里拿钥匙，开门。刚把蛋糕放在小圆桌上，许默房间的门开了，瘦瘦高高的身影，一脸无表情的倚在门边。

　　“原来你在家啊，今天怎么这么早？”

　　许默在一家很大的金融公司上班，每天都要加班到很晚才回来。

　　“哦，今天没什么事，回来补觉。”

　　她声音有些怪怪的，而且说是补觉，盖住耳朵的短发却丝毫不乱，也没换上睡衣，身上是件厚厚的高领毛衣。

　　可周羽白愣是没发现这些异常，她的脑袋还是高温不退，一边脱外套一边兴奋的说，“你绝对想不到我见到了谁！严浮生！严、浮、生！”她尖声叫了几句，活像个傻瓜蛋，“过去三年我都没他的消息，结果昨天我见到了他，今天，今天还是他送我回来的！嗯，虽然他表现得有些混蛋，但是默默，他没忘记我，他还记得我！”

　　发表完这一番感想，周羽白热情的过去拥抱了她的好友，这才发现有些不对，“你身上怎么这么凉？”

　　“我感冒了，今天才请假休息的。”许默闷闷的说，走到圆桌边坐下，“还是恭喜你啊，终于见到他了。”

　　周羽白却往屋子走，“我记得我上次买的感冒药还没吃完。”

　　拿了药，倒了热水放在许默面前，她听话的一一吃了，周羽白决定先压制自己的兴奋，今天是默默的生日嘛，她是主角，还是少说自己的事了。

　　“先吃蛋糕吧，等到明天你身体好点了，咱们再好好出去玩，算是给你补过生日。”

　　许默嗯了一声，似乎没有多大的兴趣，这个从大学开始睡她下铺的室友，一直是这样内敛的性格，在别的同学忙着打扮约会、忙着结伴游玩吃好吃的。忙着挣脱束缚拥抱自由时，许默永远穿着一件灰色的外套，留着男孩子似的短发，独自在校园和打工场所来回奔走，就像一头沉默倔强的小牛，日复一日的耕耘着自己的土地。

　　周羽白并不是不爱玩的，但寄人篱下的生活让她骤然间长大，明白了钱的重要，所以和许默越走越近。这一亲近之后才发现，两人除了读书赚钱，其他的兴趣，比如爱看的书、爱听的歌，甚至年少时追的明星都是一样的。

　　周羽白暗自欣喜，认为她找到了自己的知音。

　　“对了，林逸然给我打电话了，她可能还要过几天回来。”许默毫无波澜的开口。

　　“哦，那个重色轻友的家伙。”

　　周羽白瘪瘪嘴，林逸然是她的高中同学，在异乡陌生的大学自然会相互照应一些，加上许默，三人经常在一起，但林小姐不需要打工赚钱，生活优渥舒适，特别在大二那年交了男朋友后，和她们便没有往日那么亲密了。

　　这位小姐还经常向她抱怨，“羽白，你怎么就和许默那么亲近，你知道，学校里都有人传你们是一对呢。”

　　哈哈，周羽白只有傻笑，她根本没把这种误会放在心上，实际上，这种传言还帮她挡了不少的麻烦呢。

　　“不用许愿了，今年，好像没什么特别的愿望。”在周羽白拿出蜡烛的时候，许默突然说。

　　“哦，好吧，那就直接吃好了。”

　　周羽白切了两块，拿起叉子的时候，突然又想到那份草莓冰淇淋，她只顾着埋头吃，因为根本不值如何应对严浮生看向她的目光。

　　为什么看她呢？嘿嘿，会不会还是有一点······

　　“蛋糕很好吃。”对面的许默露出惬意的笑容，她极少笑，不是因为生活得太严肃，而是生活里没什么值得她笑的事情。她是这么说的。

　　周羽白还没接话呢，她咬了一下叉子，又轻飘飘的说，“羽白你喜欢的草莓口味，果然很不错。”

　　······什么她喜欢，许默不是说自己也喜欢草莓味吗？

　　“其实我没有喜欢的口味，草莓味，应该是很好的，但我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她像是看穿了羽白的想法，坦白似的开口，“不光是这个，你听得那些歌，你喜欢吃的西餐，你喜欢的衣服穿搭，香水味道，我也不清楚是否喜欢。更别说，你喜欢看的那些侦探小说，你喜欢的歌手梁静茹，我在认识你之前，连听都没听过。”

　　甜腻的奶油缓慢的从周羽白的喉咙滑下去，她一时连吞咽的动作都忘记了。

　　许默烦躁的抓了抓自己的短发，她很少有这样的表现，一直以来，不管是学习还是工作，她都尽在掌握，从不抱怨，全力以赴的对待，如同自律的钟表。

　　“我从来没跟你说过我家里的情况吧。”

　　这是在问她吗？周羽白急忙吞咽掉蛋糕，嗯的答应一声，她只知道，许默家是在很偏僻的乡下，连家里有哪些成员都不知道。

　　只是有一次，在深夜兼职回校的路上，一个穿着臃肿花棉袄带着头巾的老妇人居然在石阶上坐着，一瞧见许默，用个不恰当的比喻，就好像是狗瞧见了肉包子，双眼放光的扑上来，“你回来啦？”

　　许默先是很慌张，根本没料到她会出现，接着脸色一沉，奋力将她拉向另一边，远离周羽白的那一边。

　　那一晚，许默没有回宿舍，第二天却依旧准时出现在早课的教室里，神色依旧，昨晚的事情闭口不谈，周羽白也没有追问，这件事就这么轻易划过去了。

　　虽然周羽白没有听到她们的对话，但她就是有种直觉，那个女人是来要钱的，那个女人，应该是许默的妈妈。

　　“父母健在，我还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从很小的时候，我就想逃离那个家。其实，我们家这种情况，在我们那里不算特别，女儿有什么用呢，何必读那么多书，早早的嫁人才是正理······考大学我是瞒着家里人偷偷去的，在成绩没下来之前，所有人都说我痴心妄想，但当我真的考上了，我突然就成了所谓的榜样。但榜样又有什么用呢？我还是没能逃开那个家，”许默又叉了一大口蛋糕放进嘴里，好像毒药一般的嚼着，

　　“他们找到了我的学校，他们以为到了大城市，自然就会很多钱，即使我还是只是个学生，还需要负担我自己的学费和生活费。这就是我的家人，一次又一次，只知道无休止的索取，没有榨干我身上的最后一滴血，他们是不会甘心的。”

　　许默说这些的时候很平静，平静的让周羽白心慌，她张口想说点什么，又觉得自己说什么都很傻。

　　那个坚强的让人钦佩，像牛一样勤勤恳恳工作的许默，突然脆弱的像个小孩子，“周羽白，一个从来没有得到爱的人，要怎么去爱别人呢？”她小声抽泣着，“我不知道，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做，我只能事事都学你，我想如果能学得像一些，那看起来，我应该就和别人没什么不一样······”

　　“默默。”羽白激动的握住她的手腕，“我们本来就没什么不一样，你相信我，生活会越来越好的。”她只能这样干巴巴的安慰。

　　许默擦干眼泪，决绝的开口道，“不会好了，一切都糟糕透顶。”她看了一眼周羽白，“我只是想过完我的二十六岁生日，只是想留下一点美好的回忆，这过分吗？羽白，如果给你造成困扰，我很抱歉。”

　　周羽白脑子里一团乱麻，她不明白她的意思，只是心脏狂跳的厉害。

　　许默接着吃她碟子内的生日蛋糕，细致、认真，如果不是几年的好友之交，周羽白真的怀疑她精神出了什么问题，她舔了舔嘴唇，问道，“默默，你真的，还好吧。”

　　她一脸满足的将叉子放在空空如也的碟子内，“谢谢你，陪我过生日。”

　　“哦，不用客气，我其实······”

　　“她昨天又来找我了，我妈妈，毕业这么几年，我一直很小心不让他们知道我的住处，但果真，什么都瞒不了太久吧。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呢，一句关心的话没有，只是要钱。但这一次·······我没有给她。”

　　那双黑白分明的瞳孔里还跳动着胜利的火焰，但很快熄灭了，“我发誓我不是故意的，”她平静的说，“她一直吵啊吵的，吵得我脑袋好疼，我几天没睡好觉了，我只是想让她闭嘴，想让她离开，想让这个世界安静下来，然后，然后······”

　　屋内是死一般的寂静，周羽白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从喉咙内跳了出来，她竭尽全力，才能抑制住颤抖的腿，颤抖的手，更奇怪的是她并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身体仿佛先预知到可怕的事，先软弱下来，接着，她的嘴唇也在发颤，她听到自己轻声的开口问，“许默，你做了什么？”

　　“我把她推下了楼梯。她死了。”

　　许默无望的看着周羽白，她亲爱的朋友，真的不必这么害怕，她又不是魔鬼，她换上轻柔的语气对她解释，

　　“我当时在想，我的生日还没过呢，所以还要等一等，所以，我把她藏在了我的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