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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你啊你,动我心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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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兄,婉婉不食金瓜。”曹婉撒娇地摇摇头,长身而跽,衣襟端整。虽仪态大方,双目却透着机灵可人的光,望向一旁的池苏御,盈盈欲泣似的,让人不忍回绝了去。
池苏御对她这模样早已司空见惯,依旧挽袖用公筷给她递了一小匙金瓜到她身前的碗中。
“婉婉,不可偏食,赵郎中已言,生长系于蔬食万物,孰能恶之?”
“乖,将这一匙食了,也差不多日中了,该眠了。”
曹婉倔强地瞥了一眼碗中熟烂的金瓜,连一旁的嬷嬷也不曾理会她,自觉无趣,只能一口“啊呜”吞了下去,囫囵的,也不识滋味。
但仍然被那厌恶的味道恶心到了,赶紧食了一口鸡汤压压,这才没作哕。
“婉婉慢些,多咀嚼再咽。”
池苏御有些害怕她噎着了,从前吃那些饼糕的时候也发生过,吓了家中人一大跳,差点将爱女心切的曹辙吓昏了过去。
等下人们撤完了菜,嬷嬷拍拍身上的灰,把昏昏欲睡的曹婉抱去了内室,隔着剔红仙山阁屏风,他看不清,心底眷恋,不忍离开,遂对婢子们嘱咐到:
“婉婉已经睡下了,你们先退下吧,她醒了我会唤你们。”
婢子们听了吩咐,恭敬行了一个礼:“是。”退下了。
待嬷嬷也退下了,池苏御也起身去了榻上,就着小木几,掏出袖中一坨皱皱巴巴的小纸团,上面细细地写着:
一个一个又一个,个个毛浅嘴又尖。
毛浅欲飞飞不远,嘴尖欲唱唱不圆。
莫笑大鹏声寂寂,展翅长鸣上九天。
是上午曹婉完成先生布置的课业时废掉的,她写的第一首,又被自己个儿嫌弃了,随揉作一团,藏在角落了。
他知道她性子小,怕他心里嘲笑她,不肯给正在算账的他看,自己偷偷藏了,却被他余光看到了,趁评鉴她后面的“好”诗的时候,飞快拾到自己袖子里了。
池苏御觉着,她这写的独具娃娃的可爱俏皮,读起来朗朗上口,没有哪里不好的,比这世上无数人都写的好。
他无端笑起来,目光仍离不开那剔红仙山阁屏风……
眼里心里都觉着,连婉婉污涂的墨迹都比别人可爱。
“表兄……”
池苏御突然听到曹婉叫他,以为她已经醒来了,三步做两步上前,绕过屏风,轻手轻脚掀开帘帐,入目地仍是可爱婉婉熟睡的稚脸。
原来是梦中呓语。
他心中无由来的发甜,似食了婉婉给自己的金丝蜜枣一样,嘴角也不由自主地上扬,手指无措地捻着白色的纱帘。
他的婉婉,梦中想的都是他。
婉婉呐…
小年夜里,院子里飘着小雪,一碰到地上的青石板就融了个干净,无影无踪。
曹府主家祭过灶神,嘱咐管家给了白日里洒扫的下人一点打赏,便各自回了各自的屋。
曹婉的二哥曹朗前些日子游学回来了,祭了灶神,牵着自家的妹妹的手回了屋,池苏御是曹家大房媳妇的远房表亲,没有资格一同祭灶神。
除夕夜里是要烧纸钱的,只是婉婉想着她与表兄不同宗,他便不能一同拜祭自己早逝的双亲,于是托了嬷嬷买了纸钱私下里给他,叫他到时候在自己房里偷偷烧了。
曹朗方游学回来数月,一有空就就会进了这小苑,给自己这个最小的妹妹讲外面的风土人情,今天也不例外。他绘声绘色地讲着北方小年夜的风俗,曹婉聚精会神地听着,两颗葡萄似的黑珠子一动也不动,完全沉浸其中,连嬷嬷和婢子们的忘了动作。
只有池苏御一成不变地给曹婉剥着核桃在小木碟里面,见她身心都完全放在别的不相干的事情上了,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给她剥地完完整整漂漂亮亮的核桃,心里有些难受。
曹婉刚好听到了曹朗讲到窗花,火红火红的,花样多了去了,小小的一片贴在窗户上,可好看了。兴致来了,胳膊撑在桌上,直了身子,兴奋道:
“阿兄会吗?剪那些花样!”
曹朗连连摆手,爽然一笑:“你阿兄我是个粗人,骑马射箭倒还行,哪里会那些妇人间的玩意。”
“那嬷嬷呢,嬷嬷呢?嬷嬷会吗?”曹婉充满希冀地望向一旁的嬷嬷。
嬷嬷见一屋子的人随着小主子都把目光放到了自己身上,有些紧张,苦涩地笑笑:“嬷嬷这辈子都在曹家大院里侍候主家,哪里去过那样远的地方……”
那就是不会了。曹婉有些失落。
连嬷嬷都不会,更不要说那些小丫头了,她们都是贫苦人家卖到府里的,更不可能见过了。
曹婉有些沮丧地叹了一口气,垂眼见了表兄给自己剥的核桃,郁郁地捡了两个放嘴里。
“婉婉想要什么样的窗花?表兄替你剪。”池苏御剥好最后一颗核桃“嗒”地轻放到了碟中的小山顶上,轻轻拍拍手上身上的碎屑,温耐地问着她。
“表兄会?!”曹婉很是惊喜,愈发记得自己这个表兄相当万能,样样精通。
“幼时表兄的姑姑教过。”
池苏御只浅浅说了那么一句,不预深谈,叫嬷嬷给他找把轻巧的剪子和几张轻薄的红纸。
他手巧,婉婉要什么样的他都剪得出来,连见多识广的曹朗都十分佩服。
曹婉将几个自己喜欢的花样送给了自己哥哥和爹爹母亲,准备也送辛苦的表兄一个,却拿不定主意,于是打算让他自己个儿挑一个。
曹婉将剩下几个春花摆在桌上,一副十分大方的样子示意他:
“既是表兄亲自剪的,又许了婉婉借花献佛,表兄挑一个吧,婉婉都答应。”
池苏御本是不打算要的,看她都喜欢,但是又了解婉婉这小小人好面子,不好驳了她面子,于是笑意盈盈地挑了最中间那个。
曹婉见他挑了自己最不喜欢的那个,做面子也来不及,开心的笑了起来:“还是表兄对我最好!”
遂叫嬷嬷将剩下的都收起来,一个也舍不得贴到窗子上,全放到自己最喜欢的那个嵌白玉宝石首饰盒里了。
池苏御无奈地笑着,戳了戳她的小脑袋瓜子:“表兄还不了解你?”
看着她天真烂漫的笑容,他有些意动,另一只手攥紧了她多年前落下的绢帕,不让对面的曹朗看出痕迹,克制得辛苦。
一对上她,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软下了,柔柔地,温到人心里去。
婉婉,吾的婉婉
何时才能
光明正大……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池苏御发现,婉婉开始不再与他同进同出了,从借口小姐妹聚会,带男子不便,他能与她同路外出的机会越来越少,到如今由曹朗直言,婉婉年岁愈发大了,他这个表兄当作出男女有别之率,避免她出门在外没个分寸。
世人,世俗,好像都在推着他们相离,相弃。
池苏御倚着红木门框,目光穿透重重叠叠的大门白墙,四周寂寥得可怕,只有他面无表情撕东西的声音。
一封无关紧要的信罢了……
婉婉今日,又回来得比之前晚了……
她二哥又回来了,且是会功夫的,不能再派人跟着她了。
日复一日,她是不是就这样大了,他这个表兄也无足轻重,然后,就再不回来了。
“姑娘回来了!”不知是哪个小厮,一嗓子吼得整个曹家大院都知道了。
这“天籁之音”吼得池苏御元神归位,一把将碎纸塞进荷包里就往正门步去,路上听到下人们忧心地议论着:
“听说姑娘把脚伤了!”
“怎么伤的?”
“似是同周家小姐起了争执,被周家小姐一劲儿推倒了,伤了脚。”
……
池苏御听了心乱如麻,也顾不得什么君子端方奔到了门口。
曹婉刚才马车上下来,一向注重的发型珠宝簪子全乱了,衣服也皱皱巴巴的,微红的小脸上全是泪痕,整个脑袋趴在嬷嬷肩头轻轻抽泣着,看得池苏御心头绞痛,几度失语。
“嬷嬷,我来吧。”池苏御整个人已经完全忘了分寸,忘了曹朗的好意“叮嘱”。
“我可以将婉婉抱到房里,她不必那么……”
语未落就被人打断了,曹朗沉默着拍拍他的肩,示意他回避一下。
他这个亲哥哥抱曹婉比池苏御这个偏了不知道到哪里去的表哥要名正言顺得多。
池苏御这时找回了理智,勉强地温润一笑:“二哥你来了……”
垂在袖子里苍白劲瘦的手无助地攥着婉婉幼时落在他那里的素色绢帕。
曹朗双手穿过自家妹妹的臂下和膝下,注意着没碰到她的脚,使力将她抱了起来,叫她靠着自己结实的胸膛。
抬脚跨了朱红的大宅门,驰步于长长的回廊上的时候,曹朗鬼使神差望后看了一眼——玄衣少年笼在一片阴郁里,容貌清冷出众,神色不明,让人无端看了不高兴,生出一口闷气。
这样阴沉沉的孩子,论谁看了也不会喜欢,更不论把女儿嫁给他了。
他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曹朗将痛苦的婉婉抱走了,而自己似乎只能“袖手旁观”,并且不是一时的旁观,他这样寄人篱下的穷亲戚,过着仰人鼻息的日子,似乎从来都入不了他们的眼……
秋风瑟瑟,卷过天,跑着地,凉了少年人……
婉婉
未来是别人的婉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