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1、夺粮 ...
-
这一夜子时过半,梁绍便起了身。虽说北伐提前做了大量准备,可夺城并非易事,许多细节还是得一点点的磨好。
梁绍和裴英、王朝阳等大将一同商量了三四个时辰,敲定好所有细节,又到东院拜别梁母和俞幼薇,便动身北上。
又过一日,裴铭朔也带了另一支队伍南下,此时偌大的侯府便只剩下俞幼薇和梁家母女二人。
梁母这些年一直坚持纺布,早养成了习惯,有事可做也觉得充实,不大愿意出门。反倒梁绯是女儿家心性,最是藏不住事,眼看二哥和王朝阳都不在,担忧归担忧,却也没了拘束,高兴地闹着要上街。
“街上不太平,你乖乖待在家中,出去闲逛什么!”梁母厉声道。
“娘,我自来了边庸,还没出去逛过呢!整日在家中憋着,我都快憋出病来了。”
俞幼薇正好也要出门:“娘,我陪妹妹去,听说前街开了几家新的成衣铺子,正好让绯儿去挑挑,再者,还有几家糕点铺,卖的糕点听闻都是之前没有的,我们去逛逛,买回来让娘您也尝尝。”
对于这个儿媳,梁母自是满意的很,笑着道:“你既有此孝心,如此说了,那便去吧!只一样,将家里的护卫都带上,免叫我担心!”
俞幼薇笑着颔首应下。
梁绯却嘟着嘴:“我要出去,娘就不许,嫂子要出门,娘就答应的痛快。”
梁母立刻泾渭分明:“你嫂子出门是有大事要做,你出门无非也就是绢花和衣料,让铺子里的掌柜托人送进府便是,出不出去有什么不同?”
梁绯没了话说。
俞幼薇笑着挽她手:“快去吧!晚了那好衣服都要被人挑走了。”
一说起这个,梁绯立刻来了精神,也不再同梁母叨话,快速牵着俞幼薇出门:“好嫂嫂,那我们快去!可说好了,到时候嫂子可得帮我掌掌眼!”
“好!”
俞幼薇同梁绯出了门,逛了几家成衣店,买了几套女子衫裙,这才让晚莹带着她去买糕点,又吩咐了暗卫跟着,自己则在长月和姜卫陪同下转了几个弯,来到一处灰墙青瓦的小院前。
“人都在里面了?”俞幼薇问。
姜卫道:“敢来的都来了,不敢来的,我让人直接动了手,目下都被关在这里,就等主子的吩咐。”
俞幼薇点点头,推门进去一路顺着甬路来到正堂,甫一进门,就看到堂下站着约莫二十几个商人打扮的男子,岁数从二十到四五十岁不等,但无一例外,个个眼色焦灼,愤愤不平。
见带着幕离的俞幼薇走上前来,便一拥而上,姜卫和其他几个暗卫不动声色上前几步挡在俞幼薇身前,将她与众人隔绝开。
俞幼薇取下幕离,露出欺霜赛雪的昳丽容貌。
商人群中顿时一静,年老的便罢了,几个年轻的明显眼中露出惊艳,下意识便近走了几步,却被同伴制止住。
众多暗卫挡在中间,商人们自然也看出了这些人身手不凡,便不敢再强行上前,只盯着俞幼薇道:“不知侯夫人这是什么意思?说好的不强行干涉我们商界,如今却将我们诓骗至此,还让手下强行将范、齐两位掌柜捆了来,难道这边庸不是我大周的地界,你们夫妇二人是不讲王法了吗?”
姜卫命人上了茶,又上了几款时下新兴的小点心。
“诸位尝尝,这是我那新铺子刚弄出来的点心,都是京都的东西,这边庸地界没有的。”俞幼薇道。
商人坐下饮了茶,点心却一口没动。
俞幼薇目光从众人身上逡巡而过,唇角带着温柔的浅笑:“这么冷的天气,劳烦诸位掌柜跑一趟,实在对不住,不过我想请问,方才讲话这位是....”
姜卫拿着画像上前:“温,温掌柜,家中本就是做粮食生意的,也是柏锦轩签订的最大一个股东。”
好,是最大的就行,此事她正需要先拿一个人开刀。
“温掌柜是吧?”
温掌柜起身不情不愿地行礼。
俞幼薇请他坐下:“商人逐利,这本无可厚非,我也做着生意,自然知道用最少的钱得到最大的利乃是吾辈之所愿。我也不想追究各位,为了自己的腰包就将全边庸百姓的性命至于不顾,强行同他柏锦轩签订‘以粮价作股本合作’的契约,我叫诸位过来,只想问一句,给柏锦轩的粮食目下可出了诸位的粮库?”
柏锦轩先是收购了全部边庸的存粮,又低价从青州和冀州囤积了大量的粮食,就连柏家的家乡弯月河附近的粮食都运来了大半,这么多的粮食不可能全部都放在露天,会引起潮湿和发霉,而一时间也不可能建起大面积的仓库用来存放,所以多概率是征用了边庸富商家中的粮库。
这些富商本就一分钱没出,只出了粮食便入股了柏家双倍的生意,自然乐意低价将粮库借出。
所以俞幼薇打的就是这些粮库的主意。
二十几个商人齐齐转头互相顾看,然后将目光落在温掌柜身上。
俞幼薇心里便明白过来:“看来诸位的粮库中仍然是充盈的。”
温掌柜便道:“这些粮食依照契约,已经算是柏小爷的了,与我等无关了!在下也听闻了侯爷已经北去,本也该略尽绵薄之力,可目下手中无粮,吾等也实在是爱莫能助啊!”
这些商人家中留了足够的存粮,才不会管百姓的死活和北伐的军民如何!
俞幼薇道:“只要诸位库中尚是满的便成!”她用茶盖拨动盏内的茶叶,呷了一小口:“我今日请诸位来,也没有别的事,就是希望各位能同那柏锦轩说说,将手中的粮食全部转给我。”
温掌柜却是吓得脸色一变。
柏锦轩虽然年纪不大,出手也阔绰,这些日子带着他们做生意,也让大家赚了不少,可若是签订好的契约贸然毁约——
他想起柏锦轩一个手下因没办好他交代的事,当着诸位掌柜的面,柏锦轩竟然派人将这手下剁了五根手指,如此毒辣和疯魔,哪里是他们小小的几个富商能惹得起的。
温掌柜想到这,连连摆手:“不妥,不妥,夫人,我们既已同那柏小爷签了契约,这粮食便是人家的东西了,万万没有再另卖他人的道理,若是违约,我们也委实赔不起。”
“诸位的违约金我也一并赔付了!”
另一位姓齐的掌柜因恐惧柏锦轩,听了俞幼薇的人传话本不欲露面,可却被强行拖了来,此刻自然十分气愤,但一听俞幼薇愿意替他们赔付,倒是冷静了几分。
齐掌柜想--那柏小爷毕竟带着他们做了几单生意,赚了不少银两,若是在这粮食上违了约,只怕弯月河柏家的生意他们日后再难染指,他想清楚了,还是拒绝道:“还是不妥,我等同小爷合作的好好的,即便是改投候夫人你,可损失了生意的机会不说,又赔付了大量的违约金,实在是不划算,不管诸位怎么想,反正我是不想违约,夫人为我担了这部分银钱,我也不稀罕,诸位慢慢聊,我先走一步!”
“姜卫!”
“在!”
只见俞幼薇主仆一问一答间,只听得哐当一声响,正堂的门板被关紧,从堂内几个角落突然间冒出了数十个身着玄色衣衫的军士,将众位商人给团团围了起来。
齐掌柜气坏了,指着俞幼薇唇角颤抖道:“夫人您这.....也欺人太甚了!”
俞幼薇起身,在众人面前踱步,轻声笑说:“我也是没办法,我们家侯爷临去交代了,若是搞不定后方,这北伐成功了,大军回来,边庸的百姓却都被饿死了,到时候他发起脾气来,也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此其一,其二,齐掌柜方才说那柏锦轩带着诸位做生意赚了不少钱,投了我,我自然是没这个本事,可我却有令诸位的货在弯月河过不了检的本事!他柏家几代传承,在弯月河是实打实的渗透进了官场,我自然动不了,可诸位却没有那么大的脸面,若我吩咐一声,明着不行,暗中使几个绊子,诸位到时候只怕银子赚不到,还会血本无归也未可知呢!”
堂内顿时炸了锅,“夫人这是摆明了要欺负我等无权无势的!”
“是!”俞幼薇答得阵地有声。
她抬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又道:“我查过诸位的底细,大多都是因当年那场大战,不得已从蔷城逃难过来的,若侯爷这次能攻下蔷城,诸位难道不想落叶归根?”
众人一静,眼中都露出向往之色。
温掌柜早年间因为逃难,父母和一子都死在那场兵荒里,此生最大的心愿便是能回到蔷城,到埋葬父母的坟前去磕个头,他想起俞幼薇之前的话,便斟酌问道:“夫人方才说会按照我等与小爷签订的价格购买我等手中的存粮,也会替我等赔付小爷的违约金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俞幼薇见人群安静下来,已经开始思考,也松了口气,重新坐下道:“只不过我赔付给诸位的不是现银,而是昭信票!”
朝廷正在发行第二轮的昭信票,用来补第一轮那部分本金和利息,边庸虽然苦寒,但富商也有自己的渠道知道消息。
“敢情夫人是讹我等的身家来了!朝廷自顾不暇,夫人欲拿一些一文不值的破纸来糊弄我们,到时候这部分白花花的银子还不是得从我等口袋中出!”
“就是!”
“简直痴人说梦!”
俞幼薇也不急,待众人骂够了,这才似笑非笑道:“朝廷的昭信票在京都发行已然超过了半年之久,如今第一批的人已然拿到了本金和利息,只是边庸地处偏远,这才未能惠利到诸位手上罢了,朝廷加盖过户部官印的昭信票,怎么就成了没有用的废纸?”
她的声调不高,却隐含着金石凌厉之音,让熙攘的堂内顿时鸦雀无声。
俞幼薇再无权柄,也毕竟是太皇太后的嫡亲外孙女,他们当着她的面公然诋毁朝廷发行的昭信票,若传回京都,日后也是件麻烦事。
俞幼薇见其余商人俱是望着温掌柜和齐掌柜,便知道二人在这许多人中间是担了领头羊的作用,遂只将矛头对准他二人。
“温掌柜、齐掌柜,日后若是回到蔷城,你二位也是要继续做生意的,若今日将这批粮食放给我,我以昭信票作保,待来日真的回到蔷城,别的不敢说,至少两位铺面的批文我倒是还能同朝廷的官员说上几句话。”
这话是引诱,也是威胁!
温、齐二人俱是眼皮一跳,相视一眼,都低下了头。
是啊!他们不能一辈子只留在这黄沙堆里,也是要回蔷城的,若自己和后辈的人再开铺子做生意,得罪了朝廷中人,连批文都拿不到,那可如何是好?
“若真的夺下蔷城,我等回归,到时候狼藉遍地,百废待兴,单凭诸位之力,只怕短时间内恢复不了盛茂,可若是有镇北军从中相帮,商界的秩序也能更快稳定下来,到时候无论是诸位收复原本自己的土地,还是再开其他新的生意,矿山、荒地、瓷窑,这些地方都少不得官府的批文,谁能在这时助我,届时便能从朝廷手中得到最大的优惠。”俞幼薇顺势起身,目光扫过众人:“我也不逼诸位,你们就留在这院子里好好想想,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派人同我说!”
姜卫早吩咐好了人,待俞幼薇一出门,便吩咐人直接将院门锁了,任里面骂天骂地,他自岿然不动。
如此又过了一日,及至到了傍晚时分,姜卫这才将消息传到侯府。
“同意了?”俞幼薇放下茶盏,“这么快?”
姜卫难掩兴奋地搓搓手:“主子料事如神,那批文一搬出来,众人自然只有同意的份,也都签了契,属下已经将昭信票尽数送了过去,只怕最迟明日这个时候柏锦轩那便得到了消息!”
不必明日,当夜便有消息传进了柏锦轩所住的桐园。
绿眸躬身,头扣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出,“属下去的时候,那些商人都已经写好了赔付的条子,而且外围都有侯府的人在走动,属下也不便多留!”
柏锦轩一只眉毛挑高,僵了片刻,突然放肆大笑起来。
正在侍奉的丫头被吓得头皮发麻,右手一抖,玉梳便掉到了地上,柏锦轩头上刚刚绾好的发却蓦的松了下来。
青丝铺满,室内华光,少年眉眼陡然凌厉起来,一巴掌将那丫头打下丹墀,弓起身子凑近绿眸恶声道:“你去,去将那些个出尔反尔的东西,连着他们的家眷一块给我收拾干净,连只苍蝇也别放过!”
绿眸心尖颤动,小声劝道:“小爷,侯府的人就守在附近!”
“那又如何?”
一声厉响,妆奁上的镜子哐啷被摔了个粉碎,满地碎银。
柏锦轩笑得似樽邪神,“本指望王吉兄弟二人交代出七年前的事,他们夫妇二人会借此闹翻,不料却令二人关系更加紧密了,梁绍啊!梁绍,难道我真是看走了眼,你的野心就只有这么大?竟被色眯了眼,自己的父兄死在二帝算计之中,却仍然愿意为了朝廷守着这座烂江山,可是这风雨飘摇的天下,又有什么可守的?难道握在手中的金山、银山不比一座冷冰冰的镇北侯府更加令人心动吗?”
绿眸不敢插话,但却在心头微微起了疑虑——他是奉了哈炀的命令前来守护这第四皇子,而小爷也确实答应过会同他回敕摩皇都,可小爷近来的行为,他却越来越是看不懂。
他借着身份之利,启动和掌控了一部分碧血戈的力量,也确实实现了对哈炀这个生父的承诺,将这大周给搅了个天翻地覆。
流民起事、学子闹事、边庸粮荒,每一桩每一件背后都有他家小爷的手笔,他原本也坚信,小爷心向敕摩,可如今,他却觉得,小爷似乎真的只是疯魔!
大周、敕摩、柏家、哈炀,在他眼中似乎只是个可以随意利用的名字、符号。
他甚至不明白,小爷为何要指点那王吉兄弟二人,将七年前细作之事告知梁绍夫妇。
细作之事一旦透漏,梁绍无疑是会恨极了大周皇室,可同样也会对敕摩恨之入骨,两国之间定然很快便起战火狼烟,而这时,敕摩储位之争尚未停息。
敕摩胜算并不算大!
小爷究竟想要什么,接下来又想做什么?
他正冥思苦想时,俞幼薇也在同一时间接到了暗卫传来的新的消息。
“绿眸人?”
“是,兄弟们守在温掌柜宅院外面时见到的,这边庸地处西北,并无多少异族人出没,这绿眸特征又十分显著,是以便一眼瞧到了。”
俞幼薇沉思片刻:“让兄弟们做好准备,等他落了单,不惜一切代价将人给我抓住。”
绿眸特征明显,平日里自是小心谨慎,可架不住柏锦轩发疯。
是夜,他带着人去处理温掌柜一家老小,不料院子早已人去楼空,待他惊觉上当转身退出时,却从四面八方的黑暗中跳出许多武艺高强的暗卫,小院打斗声起,破风之音不断,及至天亮,姜卫这才握着流血的手臂将人带到俞幼薇面前。
“这人是个硬手!几个兄弟都折在他手上。”姜卫眼中带火,恨不得一刀刀刮了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