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呓》血色妖娆

4、红

　　又是一年枫叶红。
　　叶红看着面前的男子，他对他说，叶红，我要走了。
　　一只有力的手扶住叶红的肩。温热从轻柔的纱衣透进，在她细嫩的肩膀上留下烙印。叶红贪婪地享受着这种感觉——这一分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见。
　　他又说，叶红，我走了。你……保重。叶红肩上的那只手，慢慢拿开了。
　　叶红默许，尽管心中有万般不舍，可终究一个字也没说出口。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也许，沉默是对离别最好的回应。
　　她俯身，轻吻着他的剑。锋利的剑刃，划破了叶红娇嫩的唇，鲜血沾上剑身，红白相映，妖艳无比。
　　他对着叶红注视良久，像是要记清楚这女子的面容，然后他接过叶红手中的行囊，飞身上马。他回望一眼被红色浸透的枫林，狠下心，一抖缰绳。烈马高举前蹄，腾空而起，一声嘶鸣后，在着他向天边奔去。
　　他打马前的最后一句话，虽声音低沉，叶红却听得清楚
　　“叶红，等杀了仇人，我就带你走，”
　　“我知道”，叶红默默地说，“我等你……我就在这里等你。”
　　残阳似血，寒风如刃。前者隐没了枫林，后者则一刀刀削掉他的背影。
　　叶红忍了许久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两行清泪，划过叶红精致的面庞，洗花了她脸上的妆。
　　刚刚消停片刻的风又起了，树叶“沙沙”的歌唱离愁。红叶漫天，模糊了叶红的视线。她不觉得冷，心中的痛已经让她麻木了，身体却不住的颤动，那单薄落寞的身影，恰似一片飘零风中的红叶。
　　风萧萧兮易水寒……
　　“叶红！”她仿佛听到他的声音。
　　叶红猛然转身，眼中是望不到尽头的枫林。
　　初遇他时，也是这样一个晚秋，叶红也穿了这样一袭白纱衣。犹记得那个傍晚好美，西边天空的那一片红晕久不消散，也红独自在林中拾枫叶，却遇到了他。

　　叶红羊脂玉般细腻的手拣起一片枫叶，抬头时却愣了一下：这枫林中除了自己空无一人，怎么会有马？她走近几步看。不错，是匹马。
　　马低着头，不知道在干什么。这马通体乌黑油亮，四条腿修长有力，蹄阔尾顺，眼中透出一股灵气。是匹不可多得的好马。叶红断定。
　　她走上前，想探个究竟，却发现树下躺着一个年轻男子。男子周身伤痕累累，鲜血将他身下的红叶染得更红，那马正衔住男子的衣袂，徒劳的想将主人拉起。
　　叶红仔细打量这个人，星目剑眉，棱角分明的面庞，英俊得让人不敢直视。脸色虽因失血过多而苍白得近乎透明，眉宇间却透出洞察一切的锐气。男子右手紧握一把剑，剑鞘雕饰精美脱俗，镶嵌着价值连城的宝石，由纯银打造，上书龙飞凤舞的两个字：苍魂。
　　看到这两字，叶红心中不禁一惊，相传苍魂剑早已遗失江湖中，想不到竟会在这种情况下看见它。
　　她回头看看，不远处便是叶红的家—— 一座不精致，却坚固宽敞的小筑。她将男子带回家中，为他疗伤。叶红明知自己在犯一个错误，却固执地不愿承认。
　　两天后，男子醒了。他告诉叶红，为了苍魂剑他一直被仇家追杀，每日生活在血雨腥风中。遇到叶红的那天，他在城外山谷与仇人狭路相逢，不得已于对方过招。但对方高手十几人，他孤身一人剑法再好也是势单力薄、寡不敌众，以至身受重伤。最后他拼死杀出一条血路，冲出包围，却在穿过这枫林时因体力不支而摔下马。“本以为名不久矣，不想遇到姑娘。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
　　他说他的名字叫冷凝。叶红听了，掩口娇笑道，大侠不愿吐露姓名也罢，又何必告诉小女子一个假名？
　　冷凝说，真名怎样？假名又怎样？还不都只是给别人称呼的一个代号？
　　叶红默默点头，她觉得这个自称冷凝的男子，语气间是一种饱览过事态浮云变化的沧桑。

　　两个月后，冷凝的伤痊愈了，叶红却舍不得他走。她对冷凝的感觉，是爱慕？是依恋？叶红自己也说不清。但是她执意要冷凝留下再调养一段时间，语气间是不容拒绝的坚定。
　　冷凝沉默片刻，忽将叶红揽入怀中，他吻着叶红光洁的额头，轻声说，红，我爱你，让我保护你一生……
　　叶红的身体霎时间瘫软了，他愿意在这个叫冷凝的男子肩膀下老去。
　　又是一年枫叶红。
　　冷凝终还是要走，他有着没报完的仇。他对叶红说，等杀了仇人，我们一起去流浪。
　　叶红无语，半晌，她抬起头，给了冷凝一个甜美无比的微笑。
　　夜深人静，冷凝睡去了，明天，就是离别的日子……冷凝他不知道，叶红在他的衣服中，缝进了一枚红叶……

　　叶红回忆着往日种种，她纤细的指尖抚着一片红叶，上面细密的纹路，每一丝，都是她的思念。冷凝走后，她依旧日日到林中拾红叶，而枫叶也依旧火红，风寒却渐已料峭。旧地重游，物似人非，叶红心中别是一番滋味。
　　翘起精致的兰花指，轻轻抚过琵琶的琴弦；对着镜子，挽起云髻，略施红妆……时间水一般从指缝间流过……
　　枫叶落了，又长出；绿了，又变红，冷凝没有回来。从前的一幕不禁浮现在叶红眼前：她怀抱琵琶，冷凝从背后扶着她的肩，两人依偎着看向红叶……叶红默念，凝，当你看到漫天的红叶时，是否记起有一个女子在等你？

　　这一年，枫叶格外火红，绝望的血色仿佛要不顾一切的蔓延着燃烧整片天。叶红，已不想再等。
　　叶红把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缥缈的白纱衣下摆半掩着朱红的丝织罗裙，柔顺的黑发伴着罗裙倾泻流淌。她抚着一把雕饰精美的琵琶，琴尾上一道灼痕格外显眼。
　　喑哑的美丽。
　　叶红想。
　　她反复弹着一个调子，却不知曲名是什么，只是反复弹着——很短，却让人痛得撕心裂肺的曲子。惨烈，绝望，悲怆，不顾一切，就像血色的红叶，明知绚烂过后会是尸骨无存的结局，却依然红得炽热激烈。
　　“嘣！”那根不堪负重的高音弦断了，余音杳杳，不肯放过叶红的听觉。叶红沉思片刻，忽然想是下定决心般的站起来。她将琵琶放入琴袋——“既然你不回来，那么，我去找你。”
　　她对镜拔下剔透的发簪，摘掉玲珑的耳饰。云髻散开，被一把象牙梳子梳顺，然后一条艳红的丝带将及膝青丝束起。她卸掉红妆，只在脸上略施脂粉。做完这一切后，叶红从一个紧锁的箱中取出一把剑——那把曾经伴她行走江湖、与苍魂齐名的“似水剑”。
　　凝，我来了。
　　叶红本是顶尖杀手，而似水剑则是她母亲的遗物。叶红的母亲也是杀手。顶尖的杀手。叶红一直不知道她的名字，只知道她的别号：勾魂媚姬。的确，叶红的母亲有一张艳丽异常的脸，而她的暗杀术，确实令江湖中人闻风丧胆的。相传，没有人能在被她盯上后活过3天，也没有人能在她手下过得了一炷香时间。她最擅长的招数是美人计，因为她有足够的资本。叶红曾经听到过别人对母亲的评价，他们说她的笑靥，娇而不弱，媚而不淫。她的剑术，妖娆魅惑，勾魂夺命。母亲“勾魂媚姬”的名号也由此而来。但尽管是这样，叶红的母亲仍然逃不过杀手的宿命，在夺取无数性命之后，她终被别人所杀。叶红继承了母亲的美貌，但感觉却是与母亲完全不同的，却也有相似之处，艳。母亲的艳是美艳，叶红则是冷艳，她比母亲多了“冷”这个优势。叶红还继承了母亲的剑法，只是多了几分坚毅。她成年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为母亲报仇。那几年里，叶红的名声大振，甚至赶超了当年的母亲。然而接下来的时间里，叶红逐渐厌倦了杀戮，厌倦了江湖中的血雨腥风，亦或是说还为了逃避杀手的宿命，于是她带着似水剑隐居，从此不再过问江湖中事。她本以为自己心冷似铁，不想却终敌不过一个“情”字。

　　也是黄昏，叶红跨上一匹枣红马，向着冷凝离去的方向打马而去。身后，是马蹄扬起的烟尘，夹带着几片红叶。残阳下，尘飞叶舞，凄美绝伦。

　　叶红一路向西，不知路过了多少城池，驿站更是数不胜数。终于有一天，她的前方不再有路，而是一望无垠的戈壁荒漠。沙漠边缘，是一座小城。
　　叶红轻磕马肋，枣红马迈着轻快的步子，小跑起来。
　　城门就在眼前了，藏青的石墙上刻着两个大字：砂城。
　　呵，砂城。
　　叶红看看城后的荒漠。阳光下，沙砾闪着耀眼的金色，地面上笼罩着浮动的热浪。
　　很贴切的名字啊。她自语道。
　　只是……叶红刚到有点不对劲。为何……城里的人都仓惶而逃？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叶红下马，拦住一个书生模样的人。
　　“公子，请问出了什么事？”
　　那人吓了一跳，待到看清眼前是一位堪称绝色的妙龄女子，而非妖怪，才松口气。
　　“姑娘，你是从外地来的吧？万万不能进城啊！城里有个疯子——那不是人，简直是妖怪啊!里面的人能逃的都逃了，晚点的恐怕是……”
　　叶红心中一惊。怎会有这等事？
　　她向书生嫣然一笑：“多谢公子相告。”然后不顾书生阻拦，牵马向城中走去。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也不过如此吧。书生呆立，心中默叹。
　　叶红进了城门，发现遍地横尸，血气冲天，整座砂城变为了一座死城。
　　城不大，她四处查看。路过一家客栈时，叶红看到里面有一个黑发男子，背影颇似冷凝。
　　凝！她忍不住激动的唤一声。
　　那人转身。果然是他！但是冷凝的瞳仁，是诡异的暗红色。他右手握着苍魂剑，剑上，穿着一个已经断气的人。他看着叶红，先是沉默片刻，随后笑了——弥漫着杀气、血腥、冷酷的邪气无比的笑容，在冷凝英俊的脸上，放肆的荡漾开来。
　　叶红的心猛地一沉。
　　走火入魔。叶红明白了。
　　她不顾一切的冲上前，紧紧拥住冷凝。
　　凝！回来呀！
　　叶红踮起脚尖，吻着冷凝的唇，那么轻盈，又那么深沉的吻……
　　冷凝——漠然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苍魂——出鞘，反刺，收回。
　　沉默。重归无底深渊的寂静。
　　蓦地，叶红素白的纱衣上展开了一朵鲜红的花，妖异无比。那双柔情似水的明眸注视着冷凝，渐渐涣散。叶红跌倒在冷凝的脚下。“凝……凝……”她的声音低了下去。
　　冷凝茫然，眼神慢慢澄清，叶红温热的血熄灭了他的疯狂之火。他注视着手中的剑，不可置信的呢喃：“叶……红……”。他强忍着泪，俯下身去拨开垂在叶红面庞上的发丝。
　　依然是柔顺的乌发，青色的黛眉；依然是精致的面容，不点而朱的樱唇，而白纱裹着的曼妙躯体，渐已冰凉。
　　刃如寒风，血似残阳。前者穿过叶红的身体，后者则将她的白衣染透。
　　冷凝将叶红带回了枫林，她是属于那里的。他将她埋在叶片最红的枫树下——还有苍魂剑和似水剑。
　　他从树上取下一片叶，轻吻。
　　“叶红，我带你走……”
　　他收好红叶，跨上马，向着落日奔去。身后，红叶漫天。
　　叶红，我们一起浪迹天涯……

　　又是一年枫叶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