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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一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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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他落定后,却见白茫茫一片,什么也没有。
正疑虑是不是来错了地儿,走了几步,才见面前的白雾破开,露出长街楼宇和熙攘人群来。
还是烟城的赤雀街,不是如今的,那大概是六十年前吧。
耳边有丝竹弦乐之声,道路上的行人们自动退让两旁,他也随人们站在路边,回头望见一队人马徐徐走来,弦乐之声便是从这队伍中传来,前有吹奏之队,后有扭着腰摇着手绢的媒人,当中是个大红花轿。
在这队伍最前,高头大马上的新郎官,眼里无尽柔情,笑若三月春风,又好似朗月,眉目之间数点清辉,叫人一见难忘。
耳边有人高呼:“恭喜陆二少爷,恭喜恭喜……”
陵光抚着下巴自豪想:“原来那时我长这个样子。”
不过,陆二少爷成过亲吗?
好像是没有的,既然没有,这场景就是那小妖梦里编排出来的。
是他希望的,还是惧怕的场景,是美梦还是噩梦?
他又皱皱眉,这小妖会怎么编,他可别坐在那花轿里啊。
好在他的担忧是多虑的,玄庸出现了,没从花轿里出来,他不知从哪儿落到那队伍前,冷冰冰看着高头大马上的人,道:“我来抢亲。”
人群一阵骚动,有人连忙高声喊:“有人抢亲啦,快保护新娘子。”
一众队伍齐齐围住那花轿,也有路人冲过去帮忙,一时间将花轿围得连鸟都靠不近,这才松了口气,挥着汗定睛过去。
又响起了尖叫声:“不好啦新郎官不见啦……”
陵光所见场景随着玄庸的梦境改变,他其实还想看看那花轿里的人,但已被拉出了赤雀街,眼前是一个房间,门外有小二的吆喝声,应当是个客栈。
陆子安取下了纱帽,蹙眉向玄庸道:“玄公子你干什么,今天是我大喜之日你捣什么乱啊,你……这是哪儿,你快把我送回去,错过了吉时就不好了。”
陵光瘪瘪嘴,还玄公子,有必要这么客气吗?
但他又一想,似乎“大老爷”更客气。
玄庸却道:“我不会叫你回去。”
陆子安这一世身上他没有保留一缕火气,果然脾气很好:“哎,错过了也罢,只能回头再重新定日子了,可玄公子你……”
玄庸眉眼之中皆是凉意,打断他的话:“我以前说,会在你见不到我的地方,老老实实看着你成家立业,子孙满堂,可是……对不起,当这样的事情真的发生,我才发现,我做不到。”
陆子安似乎没明白:“你担心我的妻子对陆家另有所图?不会的,玄公子你放心,她是大家闺秀,知书达理,温婉聪慧。”
“你……”
“玄公子我知道你关心我,谢谢你,对了,你不是要跟梁公子一并去别处游历吗,那你们尽快去吧,祝你此行顺利,也愿你早日觅得佳人,他朝若有缘,咱们两家孩子或可结亲呢。”
玄庸已说不出话来。
陵光站在两人中间来回地看,他觉得,在玄庸的梦境中,这时候,两人应该是认识时间不长的,玄庸好似从终点走回来这个节点,见他若故人,而陆子安显然与他并不是很熟。
只是不知这假想的成亲片段,被放在了具体哪个时间点。
倘若当真那时候就成亲了,而这小妖也在那时跟那什么梁公子一起离开,是不是后来很多事情都会改变,或许……陆子安真能一世安宁?
但估计还是不能如愿,这家伙会抢婚。
对了,他抢婚干嘛啊?
他还在思量,却见眼前一道身影掠过,但听几声零乱响动,他一抬眼,整个仙都惊呆了。
那二人竟已倒在了床榻。
陵光简直想摩拳擦掌揍人了,可他此时干涉不了这梦境,他只若透明一般来回穿梭,大喊:“你给我住手,不,住嘴!”
没人能听见他的话。
陆子安大抵也惊呆了,直至被吻上才反应过来,将胳膊在面前奋力一挡。
玄庸也停下了,他退后几步,微喘气:“对不起。”
陆子安没回应,玄庸也未敢回头,屋内沉寂许久,久到陆子安已恢复了平静的面容,他整了一下衣服,端端正正,徐徐走来,向玄庸拱了拱手:“玄公子,在下还要赶回去成婚,先告辞了。”
旁的话,一句也不说。
玄庸闭了眼,听那脚步声,推门声,关门声,而后,便都万籁俱静,再没有一点声响。
陵光绕着他走了几圈,瞧着那悲戚面容,也忍不住叹气,他好似一个闲庭漫步的看客,轻声道:“你既都有勇气抢亲了,怎的还是要放人走了呢?”
“既然是梦,为何还这般小心翼翼呢?”
这么想了一会儿,记起来那个刚被扑的人是自己,又板起了脸:“你这家伙还骗我,你就是对我有非分之想,现在叫我看得清清楚楚,还怎么狡辩!”
“不过……还好,理应没有更进一步的关系,看样子我那时是对他完全无感的。”他又放下心来,“但……这是这小妖的梦境,那时人到底怎么想,谁能知道?”
“也罢也罢。”他摇头,“管他怎么想,总之那一世无果,想必也没发生过什么,这就行了。”
当务之急还是得把这小妖从梦里弄出去。
但出口在哪里,他也没找到。
那出口并不是真正的路,而是一个契机,一个做梦者意识到自己在做梦的契机。
他只能随着玄庸的梦境又至陆宅,眼前的陆宅已荒芜了,亭台水榭没有声响,草木没有生机,他见玄庸将一个带钩放到怀中,然后响起敲门声,有人在外哀嚎。
这怎么,有些熟悉?
陵光一惊:“你可千万别梦见真正的我啊。”
要是也像对陆子安那样,他宁可这家伙困死在梦里。
陆宅大门打开,门前果然有两人,一人衣衫褴褛,另一人一匹白布盖着,躺在草席上。
那乞丐捂着脸哭哭啼啼,陵光想看看,可那袖子就是不拿开。
急的他都想打自己了。
然后是熟悉的话语,投亲无门父亲病故求收留。
陵光想不明白,玄庸为何会梦到这场景。
这是他扮成江千里,第一次与玄庸见面的时候。
但他也没法问,他看见玄庸伸手去掀白布。
他在一旁回想:“接引仙君装得像不像啊,对了,那时候好像没掀开看啊。”
白布掀开一半,玄庸忽然手一抖,后退了一下。
但白布已掀开,陵光得以看清底下躺的人。
他望见了自己。
他的脸唰地一下黑了,上前几步提起玄庸的衣领:“好啊,你梦里第一次见我我就死了是吗,看我先弄死你!”
然而很快又愣了,他怎么能在这里把人抓住了?
显然,玄庸也能看见他了。
他立时反应了过来,这就是出去的契机。
不管怎样,先出去再说,他拉起玄庸,眼前赫然起了白烟,梦境要消失了,他们得趁着消失之前穿过白烟,回到现实。
好在此时的玄庸还处在现实与梦境的交杂中,他不算是很清醒,陡然见到陵光也未多疑虑,老老实实在他身边,任他拉着自己穿过层层的迷蒙,他不往前看,只往身边看。
看了许久,陵光终于给了个眼神:“你认得我吗?”
玄庸笑道:“千里啊,我怎么会连你也不认识了?”
陵光一怔,这岂不是要露馅了。
玄庸又道:“怎么好像每一次我有危险,都是你救的我,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他只好回道:“你知道你现在有危险?”
“要是没有,你不会拉我跑这么快。”
他连忙道:“你现在在做梦知道吗,原来我在你梦中是个很厉害的人,能救你脱离险境,真不错。”
玄庸含糊点头:“我可能是在做梦吧。”
“梦到了谁?”
玄庸笑。
陵光替他答:“又是陆子安。”
玄庸但笑不语。
陵光继续道:“又梦见亲了他?”
那家伙还是笑,宛若醉了酒。
好在他还迷糊着,应当没怀疑什么。
玄庸笑了一会儿,笑呵呵地面向他:“我也梦见了你,你知道你是怎样的吗?”
陵光眉头一皱:“我不想知道。”
眼前白光乍现,出口近在迟尺,他携玄庸纵身一跃,梦境消失,回归现实。
床上的人动了一下,还没醒过来。
但应该马上就醒了。
天色已暗,陵光挥袖点亮了床头的灯,想转身出去,听见几声响动,又折返了回来,坐在床边问:“你醒了吧?”
躺着的人没有回应。
他有点担心,伸手拍他的脸:“醒了没?”
拍了两下,手忽被玄庸抓住。
玄庸缓缓睁开眼来,眼中已是一片清明,他盯着面前人,不说话,也不松手。
陵光连忙笑道:“大老爷可算是醒了,今日赴宴你跟贾员外都喝醉了,我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把你背回来。”
玄庸微勾嘴角:“那要谢谢你了。”
“这不是我应该的么,谢什么啊。”他要抽出手,却不想那人用了力,一时竟没抽出。
他做若无其事样,继续道:“贾员外家的酒太烈了,大老爷您下次可不要再随便喝外面的东西。”
玄庸回道:“是,我的确不该贪杯,我也未料到只喝一口就醉了。”
他的脸色微变:“原来大老爷记得您只喝了一口啊。”
“是啊,因为我还没尝出来那烈酒的味道,就不省人事了。”玄庸终于松开了他,坐起身。
陵光松口气,但还是不放心:“您不省人事了,可还记得什么?”
“我记得我做了很多梦,原本我是不该做梦的。”玄庸披衣下床,“梦里有故人,也有你。”
陵光已放心,他此刻只想,你梦见我躺在草席上盖着白布,就不必说了吧?
玄庸却道:“梦里的你,是个英雄。”
陵光皱了皱眉,没怎么听懂。
又听玄庸轻叹了一声:“梦中事没什么好谈的,你先出去吧,我困了,要睡会儿,不要打扰我。”
陵光点头出门,并习惯性地替他关了门,出门后才想起来:你不是才睡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