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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困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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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琮被押上马车。
这几日他把小院收整了一番,移了些花草来,给满院增添了勃勃生机,他以前不大喜爱摆弄这些东西,这时候才觉,繁花似锦多难得。
但此刻,花瓣残枝落了一地。
他的双手被绑着,那国师弟子用咒术封住了他口舌,不能说话,绑他的弟子说:“怪你得罪陛下,自认倒霉吧。”
他的眉目一抬,陛下派来的?
玄庸正巧在这时去见陛下了。
弟子又道:“我们要带你回烟城,你陆家……要遭殃了。”
他怔怔看着这人,若惶然落入冰川之中。
对方继续道:“你身边那位公子莫不是已逃跑了,或许是……到底归顺了陛下吧,看样子,你就是他归顺的投名状了,权势面前,哪里有人会不妥协?”
他垂眸。
外面有人叫喊,弟子掀帘子看了看。
他也抬眼,透过这缝隙看过去。
那对夫妇跟在车后面说着什么,还没听清楚,但看殿后的几个兵卒拔刀一挥,血四处飞溅,叫声立即没有了。
弟子叹了一叹,放下帘子。
陆琮的身子颤颤发抖,莫大的悲哀从心底涌出。
耳畔忽然起了狂风,叫他所有的思绪都变成一片混沌,他在这混沌之中渐渐落入深渊,无边的窒息感将他侵蚀,他想伸手去抓能救命的东西,什么也抓不到。
狂风止,马车驶入烟城时,刚近黄昏。
弟子好奇地又掀了帘子:“师父的日行千里之术果然厉害,烟城还挺热闹。”
他从深渊中抬头,也看了一眼。
那悦来酒楼因为之前发生过打斗,又死了人,如今生意不似以前好了,门前冷冷清清的,鲜有人来。
再往前走,路边有三两人在指指点点,看的方向是一巷子口。
那儿躺着个人。
一个没有了腿的老者。
老者的衣饰讲究,躺在地上却也无奈,没人去扶他一把。
弟子说:“像是刚死之人,八成是因为腿疾。”
陆琮认得那人。
那是阿心的师父,曾经要取他的心头血治腿。
他死了,阿心不用怕了。
帘子被放下来,他看不见,不知现在可有人收一收那尸体。
可他心中那窒息的悲凉肆意弥漫,他想:“我原本可以救他一命的。”
他闭上眼,再落深渊之中。
陆家今日还一如往常。
陆老爷坐在庭前品着茶,念叨:“子安这一趟出门,该玩尽兴了吧,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他又喊:“卿和跑哪儿去了?”
有人回:“大少爷去祠堂了。”
“又去找那个姑娘去了,难道他们俩……”陆老爷抚着下巴,“不行不行,卿和这个样子,不能耽误人家姑娘,你们……算了,他也不听你们的话,我自己去把他叫出来。”
他起身,徐徐往祠堂方向走去。
祠堂里,陆卿和一把拉住阿心的胳膊,喃喃道:“要出事了,你走,你走……”
阿心被他拉着往外跑,不解地问:“发生什么啦?”
话问完,发现自己已经随他跑出了祠堂。
她大惊:“大少爷你能解开这禁足咒啊?”
“是,我能解,亭月会,她不能亲自解,我能解,你走,你走……”
“那你早不帮我解。”阿心没好气地道,见他一直推自己,带着恼怒站定,没有突然自由的畅快,只道,“你不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我不走。”
陆卿和的眼中闪过惊惧,左右地看:“陆家没人能活了,你走吧,走吧,马上就要死了,走……”
“你说什么?”阿心郑重起来。
这位大少爷时常来祠堂,虽痴痴傻傻的,但总能预见些什么,好几次一些小事都被他说准了。
阿心很信他的话。
正因为信,她坚定地站住脚:“你的意思是,陆家马上要有危险是吗,那我更不能走,我不能见死不救,对了,你既然知道,咱们赶紧去通知陆老爷他们啊,叫他们快跑……”
“跑不了,跑不了,注定了,你跑,你跑……”陆卿和再来推她。
她掰开他的手:“我不会忘恩负义。”
陆卿和忽然蹲在地上大哭起来:“真的跑不了了,一切都是定数,子安,他要走了……他没能寿终正寝,这是劫数……”
阿心听不懂他的话,但见他哭得悲切,也觉得万分难过,她用力拉住陆卿和:“好,我走就是了,就算你说其他人救不了,那我也得把你救走。”
他不顾对方的挣扎,抓着他飞身而起,越过陆宅高墙。
陆老爷踏入祠堂。
四处望了望:“人呢?”
祠堂安安静静,小黑猫懒懒地躺在亭子里,舔着爪子。
一只蝴蝶轻轻停在花上。
花枝摇了一下。
急促地脚步声冲入祠堂。
管家扑进来,摔倒在门边,血从门槛浸入,他大喊:“老爷快跑……”
陆老爷只有机会跑到门口。
他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想扶起管家。
而眼前豁然出现一群人,家中的下人,他们踉跄跑来,有人同样喊着老爷快跑,而有人喊:“老爷就在这里,放过我吧。”
在他们身后,是数十名持刀之人,穿着粗布衣,头上包了布巾,随手一挥,便有人倒地。
陆老爷哆嗦了一下。
下人们乱成一团,在刀锋下混乱逃窜,他们盲目地冲向陆老爷,往祠堂里窜,陆老爷也反应过来,连忙后退。
那一众布衣人没再动手,分开两边,中间留出路,有人缓缓走来。
一个蓝衣公子,身后有一穿青灰袍子的老者。
陆老爷定睛看着这蓝衣公子,眼中闪过不可思议:“梁予乾,是你,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梁桓的折扇一开,冷笑道:“朕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
“朕?”陆老爷惶然大惊,好一会儿后,木讷地跪了下来,“不知草民犯了何事?”
梁桓往那群人身上一扫:“陆卿和呢?”
陆老爷这才想起来,没看到卿和。
他心内微安,回:“不知道。”
“韩太傅与叛贼勾结,陆卿和知情不报,陆家与其串通一气,你不知道也没关系,反正……一个也跑不了。”
陆老爷惶然起身:“什么勾结叛贼,什么串通一气,这完全是含血喷人……”
但现在什么缘由,并没有那么重要。
梁桓勾起嘴角加重语气:“我刚才说一个也跑不了,是说……包括陆子安。”
陆老爷的声音陡然止住:“子安……”
梁桓厉声道:“带上来!”
有二人推着陆琮缓步走来,将他钳制在梁桓身边。
陆老爷往前一步。
那抓着陆琮肩膀的手立时用力。
陆老爷不敢再动了,只看数月不见,自己的儿子面白如纸,清瘦许多。
他痛心喊:“子安……你怎么了?”
不是叫他出去游山玩水吗,他都去了哪儿,都经历了什么?
陆琮望着他,两行泪从面上划过,却不能开口。
梁桓绕着陆琮转了一圈,又至跟前,笑道:“你要不要告诉你爹,这趟出门都做了什么?”
他自不能回应。
梁桓仍然笑:“那朕来说好了。”他朝陆老爷看去,“你家这位公子,与那玄庸一并,同床共枕,颠鸾倒凤,简直羡煞旁人啊。”
陆老爷瞬时瞪大眼睛:“你……你胡说,胡说……”
“不信你问他?”
陆老爷连忙看向陆琮:“子安你真跟玄庸……”
陆琮的脸色更白了一些。
但未有什么表情,他垂着眸,轻轻点了下头。
陆老爷的双腿忽一发软,险些倒于地。
而周边兵卒中窸窸窣窣响起笑声。
梁桓拿扇柄挑起陆琮的下巴,眉眼中皆是凛冽的戏谑:“那天你快活吗,嗯?”
陆琮不看他,还是面无表情,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梁桓收回手,冷道:“他怎么不在你身边了,可叹啊,陆老爷,你家公子平白被人玩弄了一场。”
陆老爷已说不出话来,抬手指过来,不知指的是谁,只能吐出一个字:“你……”
陡然间,一口鲜血从他口出吐出。
陆琮往前一倾,立时被拉了回来,他亦浑身失了力气,瘫跪于地。
梁桓转了身,像是失去了兴趣:“动手吧。”又往身边看,“他最后一个。”
国师接话道:“这祠堂好像布过什么阵。”
他回头瞟了一眼:“好像是什么禁足咒,说是个很简单的咒术,怎么了?”
“或许微臣可以将其加强。”
“何用?”
“困住生人,也困住死人。”国师附于梁桓耳边道,“枉死之人积压怨气容易变成厉鬼,叫其魂魄困于阵中不得出,才能以绝后患。”
梁桓眼神深邃:“那你办吧。”
国师向祠堂走去,那院内的众人怯怯后退。
陆老爷抵在门边,被身边人搀扶着,大口地喘着气,他想说什么,可是说不出口来,他望过来,看子安跪在地上,若失了魂,他很想叫他抬眼看看自己,若是抬眼,他就会知道,他绝不会怪自己的儿子。
那边国师眯眼探了一番,又道:“禁足咒有很多画法,可惜这咒术已经被解了,只还残留着些气息,微臣不知道以前是用的哪种法子,若是能用同样的画法把那气息融合,便会事半功倍。”
梁桓想起昔日他曾来过这儿:“朕当时倒是见过他布阵,是这样的……”
国师心领神会。
“待微臣布好阵,里面的人就绝无办法走出祠堂,而后……”
便如那困兽,不对,这些人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他们就是被关在牢笼中的羔羊,眼看着刀锋对着自己,却无法躲藏,无法后退,无法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