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4、结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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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是在找这个么？”戚少商在袖子里一掏，将一个小小绣囊递过去。
顾惜朝一把接过来，紧紧攥在手心里，嘴唇已经抿出僵硬的线条，一张脸也绷得冷冷的。
“一直见你挂在腰上，是什么？”
“与你不相干的东西，不要多问。”
“定是傅姑娘留给你的东西，宝贝一样随身带着，瞧你刚才急成那样。”口气不免酸不溜丢。
顾惜朝斜眼，脸上似笑非笑，“你嫉妒？”
戚少商吁了口气，颇为认命地承认，“有点。”不过某人都已经自比息红泪了，他也没必要为这个事耿耿于怀了不是？自然，这话是不能说出口的，戚少商闷声不响低下头去找椅子坐，半晌却不见顾惜朝来搭腔，于是抬了抬眼瞥过去。
顾惜朝这一次出乎意料地没有嘲弄之意，甚至脸上也未挂一丝半丝笑容，反是怔怔地攥着那小绣囊兀自出神。戚少商料他定然又想起过去一些事情，忍不住将椅子拖过去与他并排坐着，一手前伸盖着那双略嫌冰冷尤自握紧的手。
“六月的时候就想北上，彼时宗老将军已病入膏肓，弥留之际仍念念不忘收复失地，连呼了三声‘渡河’才断的气。”戚少商的声音里透出一股难言的无奈，手上的力道很温柔，透着暖意，“你莫要怪他，他心中也一直不安。”
“不安？”剑眉一挑，“那他可曾后悔，可曾派了人来北地搭救于我？”
戚少商心中一沉，却是用探询的目光看着顾惜朝，宗泽此举的缘由，顾惜朝便是不知其十，也当知七八分，但是锦衣的公子只目光森寒，眸中分明是戒备乃至闪过一丝惶恐。他与他相识这么久，鱼池子中面对九幽时，都未见过孤傲的顾惜朝会露怯，更别提当年生杀大帐前背后刺来的那一刀。难道他心中那只鬼竟是比以往都要可怕上几分？或者因得现在这样不尴不尬的情分，他有所顾虑？
戚少商几乎脱口而出的询问，在舌尖绕了几绕，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竟是不忍不敢问出口了。
可还有比那一刀更可怖的背叛？
两个人就这么对视着，互相猜忌互相隐忍，谁也不肯先软下口气。半晌，顾惜朝只扯扯嘴角，“宗老将军是个好人，可惜终究心肠太软，未肃整京师的各路义军，只招而不剿，是以一朝驾鹤而去，京师便失了控制。皇帝派了黄潜善汪伯彦之流来接掌京城的兵权，这两个分明是贪生怕死的鼠辈宵小，如大当家这样的武林豪杰又岂甘于听其号令。京城的义军终于如一盘散沙，走的走，散得散，大当家的竟放得下么？”
顾惜朝说话的口吻本该是痛心疾首的，只是满脸的嘲意掩饰不住，换做是他，定然会把义军统一收编，手握重兵而后能谋事，若不能用则灭之。如今四处揭竿而起的江湖草莽，占山为寇占道为王者也还罢了，做皇帝梦的更加数不胜数，有一些的确比金人更伤脑筋，攘外之时亦不可对安内掉以轻心，或许顾惜朝曾动过念头连他也一并收拾了吧。
戚少商手中一空，顾惜朝已经拢拢袖子，顺便将那枚绣囊重新系回腰间。戚少商扫过一眼，却是装着没在意的样子，起身踱到窗边，外面鹅毛大雪正下个不住，扑簌簌敲在窗纸上，那窗纸是极好的皮子所制，透气不透风，又用层层叠叠的纱幔遮挡着，在北地的风寒里偏偏要垂下一番江南的柔情来，于是屋里看上去就显得暖意融融。戚少商侧耳听了一阵屋外的落雪声，道：“我也尝觉得可惜，靖康之前的风雨楼，统领京师白道，要控制京城内外几十万大军不是不可以。换做是你，怕不会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然则有争权夺势，必有自相残杀，换做以前我也并非手软之人，只是……内斗不比国恨家仇。”
“妇人之仁。”顾惜朝硬插了一句，打断戚少商随之而来的感慨。
戚少商自知这个人最听不得大道理，反而一笑，“我素来知道顾公子心肠狠，手段多，不过如今京师里摆出群龙无首，不成气候的样子，朝廷便没有名目来寻风雨楼的麻烦。你大概没有想到小皇帝如此心急，江山未坐稳就想来谋害于你吧？木秀于林，风必催之，你就是太过争强好胜才这了自己人的道，他好歹是个皇帝，你原不该如此咄咄逼人。”
顾惜朝瞳孔一缩，一双眼里杀气已经浸淫而上，脸上却还笑着，不由击掌赞道：“却原来，大当家的跑到会宁城来是为的风雨楼可韬光养晦么？竟不知如今你有多少人马在金人的天子脚下布了眼线？”
戚少商道：“你若愿意相助，倒是最有价值的眼线。”
隔着几步之遥，顾惜朝全身上下将他打量了几遍，“你孤身犯显，亲身北上，不是要刺杀完颜晟吧？”
戚少商摸摸鼻子，“我来，主要还是为的你。当然，如果赶巧碰上金人的皇帝，顺手一刀也未尝不可。”
顾惜朝摇摇头道：“我的确连完颜晟都可以接近，不过刺杀皇帝这样的蠢事我不会做。当日傅宗书逼宫，若我是主谋，倒不至于犯险如此安排，莫说古往今来大逆不道的同宗同室操戈，能成事的王爷，掰着手指头都数得过来，若是个王爷倒不怕试上一试，他是异姓，连京畿的禁军都不能全部调动起来，即便谋事而计成，如何坐稳江山？从来谋大事者，天时，地利，人和，一样不可或缺。不是凭一人一己之力而可定乾坤，翻手云雨，即便皇帝，也非神仙，可为所欲为。如今完颜晟强掳二帝，还封了什么昏德公，重昏侯的名号。士可杀不可辱，如此污蔑夙敌，其实将自己置于同样不堪的地位了。中原即便改朝换代多少回，也未尝得意忘形至此，论做皇帝，他的胸襟气度还差出一截。你一刀杀了他倒也干净，却没有想过他那几个将来继承大统的侄子一旦登基为帝，怕是于大宋更为不利。二皇子宗望才华横溢笃信佛学，手底下一干宋人的兵将谋士，让他们南下治理江山，比张邦昌要高明得多。四皇子宗弼又锋芒毕露，对大宋虎视眈眈，而他的用兵之道，骁勇且不乏智谋，绝非寻常武人。”
顾惜朝侃侃而谈，说到一半，见戚少商笑盈盈听得聚精会神，不由停了下来。
戚少商做了个相请的姿势，“请顾先生继续说下去，我喜欢听。”
顾惜朝面上一红，闷哼一声，“这些你未曾想过么？”
“想过，不是没有一点顾虑疑惑，不过如今听你这么说来，倒是茅塞顿开。当年也曾与风雨楼内外的高手合谋刺杀过皇帝，觉得昏君当道，若是收拾了他，迎得一明君治世，大宋必得有救。”他见顾惜朝满脸不屑，终于摇了摇头，自嘲一笑。不过，谁没有年轻气盛热血沸腾的时候，那些英雄儿女的江湖侠义，眼前的书生自是不屑的。读书人知道朝廷不是皇帝一个人的，而昏君也不是一天成就的，至于土匪，更喜欢快意恩仇，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想到这里，戚少商忍不住执起顾惜朝的手，这一次却并非带着柔情蜜意，倒是志同道合相携相扶的紧紧一握，“我助你寻得教中圣物，解你身上寒毒，你需与我联手抗金，北地战乱一日不平，你一日不得与我风雨楼为敌。”
顾惜朝眼帘下垂，目光扫过相握的两只手，嘴角却是轻轻地展开了，再抬眼对上戚少商时，那眉眼分明已经飞扬跳脱，“大当家的，我们不是一直在携手抗金么？”
戚少商一怔，分明记得哪一年，也是这样的一握，何等开怀纵情，如今心境却大不一样了。这一次，他笑得心虚无奈，而顾惜朝笑得暧昧叵测，那骨节分明的手反过来一握，不知为何，有一丝丝碜人的凉意。
忽听得楼下吵吵嚷嚷，不只一个人的脚步声往这边厢房过来了。
“是谁？这么晚了？”戚少商讶然。
顾惜朝却是急忙将他拖至一边，他上下左右看看，能藏人的帷幔已教戚少商撕了个稀烂，只恨不能一脚将人踢到床底下去，无奈这会宁府冬来严寒，炕下面搭砌的严严实实，又用华丽的褥子皮子绣毯铺好了，连个小孩子都躲不下，更何况是戚少商这样一个大活人。
戚少商倒是干脆，把靴子蹬掉甩到一旁的桌子底下，人已经跳上床去，顾惜朝想把他揪下来也不成，听到身后的门被“哐”一声撞开，他咬牙切齿地放下床帘，等吁出一口气，才勉强绷着一张脸回过头去。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4、结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