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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白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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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书阁曾是傅帝赏赐给李太尉李荣海的一处皇家书阁,李荣海自然不敢懈怠,为这座书阁倾尽财力修饰,四海搜集历代流传民间的名家字画,残卷古录,上到怪志异谈,下到史书文献无所不有,就算是傅帝那混账皇帝寻找数十载的夜宴春华图也收纳于李家书阁之中,李荣海为此倾尽心血,本想寿礼献上,却被落下了藏卷不献的欺君之罪,背了个莫须有的骂名。
从小时候开始,李择喜叼着奶嘴看着亲爹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便觉得那狗头皇帝没事找事。
李家书阁也算李择喜从小玩到大的地方了,自小之时与姐姐和父亲常在李家书阁内打闹,自从李择喜死后,李家满门抄斩,李府也被称作凶宅迟迟没有卖出去,本将收纳成皇室的地盘,可无奈短短半年后,府邸还没收呢,傅氏便被她一锅端了。
看着面前曾经琴音不断檀香缭绕的李府书阁,此刻可谓是惨不忍睹,曾经象征着李氏光辉的楠木大门也早已千疮百孔,连门上的铜环也早已锈迹斑斑布满蛛丝灰尘。
三人立于大门前,看着那扇楠木大门,平日不见眼色的如铭也闭了嘴。
叶陵侧身看向李择喜,眼眸中略显担忧。
李择喜被两人近乎于腻歪的眼神看的是浑身不自然,她心里倒是没有什么波澜,只是看着楠木大门上方出神。
大门上有一块黑血木金漆的牌匾,上头刻有两个大字:怜阁。
怜,乃是李择喜母亲林怜之名。
曾有人说此怜出自我见犹怜,其实母亲曾告诉过她,此字,出自怜悯。
林怜一生不幸,出身轻贱女子的寒门,自幼为奴为婢,被无能暴戾的兄长欺压打骂,被同为女子却重男轻女的母亲差遣轻视,替兄长背锅替兄长受罚,本以为如此可以讨得父母欢心,却因为哥哥欠下赌债而转手被母亲卖进故陵的名门望族为奴。
而林怜便在那时成了三少爷李荣海的贴身婢女,洗去了在林家的满身尘埃和屈辱,林怜第一次被重视被青睐,第一次直起腰抬头看人,第一次明白人生而自由而不是永远卑躬屈膝任人差遣打骂。
一个出生寒门的女子却被李氏嫡子八抬大轿明媒正娶进李府,随后李老爷病逝,李荣海继承家产,林怜成了李府大夫人,而两人琴瑟和鸣一生恩爱,就算是斩首之时,双手也十指相扣,双目相望,一对苦命鸳鸯留下了传世而谈的佳话。
思绪起过往,李择喜缓缓睁眼:“如铭,回头你将这块牌匾改一改。”
如铭小心翼翼问道:“改成什么?”
“怜府。”李择喜语气不重,还有些轻快。
如铭一怔:“可大人,这是书阁,改成府,会不会有些不妥。”
“叫你改你就改,废话怎么那么多,我问你,你可知为何,残门寒门皆以府为名?”
如铭低头:“不知。”
无论是兴盛而亡的权贵门阀,还是残羹剩饭的寒酸人家,在故陵的规矩中,有一处地契建宅落地,便皆以府为名,此为落叶归根,立族之本,无关富贵权财,薄厚忧喜。
“只有府,才是一个家的名字。”李择喜看着牌匾语重心长的叹了口气,有些腔调的摇摇头。
看似有些老气横秋了。
叶陵不由得捂嘴轻笑,却被李择喜狠狠的瞪了一眼,顿时又绷起严肃的姿态。
李择喜应当是冥界头子里脾气好的了,不过世事难料,跟在李择喜时日身边最久的叶陵都不知道自己上司究竟心思为何,他这个无所事事的冥界帐房向来惜命,还是谨言慎行些方能保命,想来如铭低头作揖道:“大人说的话我自然义不容辞啦,不过这牌匾都快裂了,我找个新的?还是......哎呦...痛.......”
叶陵一把扯过如铭的手臂,瞪了对方一眼,本来以为这小子能学会一点,没想到还是那么没脑子到口无遮拦,如铭顿时意会收住了嘴,无比紧张的看向面前李择喜的背影,记忆中的李择喜总是一副潇洒自在的模样,却永远在提及往事之时变得不近人情拒人于千里之外,如铭曾经体会过,今日却又说错话了,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李择喜道:“就这块,再破,也都得是这一块。”
如铭急忙狗腿附和道:“是,大人放心,这次绝对不会辜负大人期望,定当万无一失。”
就这点事还期望呢.......李择喜不轻不重的点点头,伸手推开楠木大门,寒风迎面而来。
院内杂草丛生的像是远古丛林一般混乱,虫蛇贴在朱红的石壁上,吐着蛇芯看向李择喜,一条黑腹毒蛇顺着楠木门而下,靠近李择喜的脖颈之处,缓缓张嘴蛇眸一缩,两颗尖锐的毒牙逼近。
李择喜懒懒的伸手的捏住从后而来的黑腹毒蛇的七寸,黑腹毒蛇头身断裂,血肉模糊的被扔在地上。
李择喜缓缓抬眸看向院内,沉声道:“太久没修理了,多了这么多东西。”
叶陵提刀会意道:“大人稍等片刻。”
李择喜道:“不了,黑腹蛇王,死一个就行,毕竟不是妖物也不是鬼怪,死多了心烦。”
说罢,石壁上的蛇群见黑腹毒蛇被李择喜捏死,顿时顺着石壁朝外头爬去。
故陵位于南北分割之地,上承北境阴寒刺骨,下接南境潮湿入骨,南山背朝北境面朝南境,风进不出,湿气深入腹地,南山聚湿难散,终不见日光,因此大片的野林在此生根发芽,肆意妄为,养成了大片的毒蛇恶虫,因而引的四方巫师道士深入南山取药夺虫,炼成恶蛊。
而书阁背朝南山,书阁只有一处七层木楼,却院落水塘遍布,此时正是晚春,不少木人入山砍树,药师入林取引,野林被破坏,山中毒物纷纷离开,而书阁荒废千年,树高草密,加上地处山脚聚满阴气,实乃不二之选。
丛中可见模糊的掠影,水亭潭边可见蛇蝎虫鼠,书阁前的一滩池水中还漂着一团正在配偶的黑色蛇球,缓缓蠕动。
如今是晚春,正是繁衍之际,李择喜自是赞许这种大自然的繁衍行为,但是在自家水坑里干这种事,换做谁都会有点膈应的。
太岁头上动土,成何体统。
如铭看着那一条条比腰还粗的黑蟒吐着芯子看着自己,吓得一步顶三步的冲进书阁台阶上,叶陵也不由得皱眉:“怎么会养出这么大的东西?”
李择喜道:“老头子从江南求得一彩背白鱼,十分罕见,可这鱼苗只养在江南水中,后来得知这江南水中有中水藻,鱼苗依恋,而这水藻可使鱼儿长得飞快,老头子便在塘中种满了水藻,没过多久李氏灭门,至于那鱼儿长的如何,也不得知晓了,想必已经被这些吃了水藻的东西一并吃了。”
叶陵道:“老头子是?”
李择喜看了一眼叶陵,懒懒道:“我爹。”
叶陵闻言一怔,轻笑一声便不再多问了,如铭方才绷着严肃此刻顿时原形毕露,抱着书阁前的红柱看着池塘里马上要爬出来的黑蟒苦苦央求道:“大人救命啊,这玩意可以吃人吧,长得这么大,我都不够它塞牙缝的!”
见如铭一副没骨气的模样,李择喜只能感叹真是一块朽木,无语道:“把你拆成两个都吃不下,放心吧你小子。”
如铭闻言更加绝望了,仰面痛哭道:“大人你收拾一下那条长得很丑的蛇,它瞪我。”
李择喜看向如铭指的地方,一条鳞片乌黑的黑蟒嗅到气味离开蛇球,顺着满岸的杂草朝书阁台阶上爬去,如铭吓得满脸苍白,李择喜难得善良一回,正欲出手杀了那条黑蛇给如铭这小子炖汤补补,那条黑蟒却突然转过身看向池塘,挣扎了一下竟被什么东西缓缓拖进池塘中,随后整颗蛇球都被拖进池塘中。
如铭满脸震惊的长大嘴,缓缓松开柱子,讶异道:“这.....这什么情况?”
叶陵皱眉道:“可能是底下有更大的东西。”
如铭见黑蛇消失松了一口气,闻言又立即弹跳而起抱住石柱,五官皱在一块惊呼出声:“不是吧?有完没完啊?还有东西,比这东西还大,这什么水啊,黄泉水都没这么厉害!”
“噗!”一声水声从水底传来,三人向水面望去,月光下,一条白鳞鲤鱼跃出水面,眨巴着眼睛看向李择喜,鲤鱼背部有块彩色鳞片,倒是醒目。
李择喜和叶陵相视一怔。
本以为是什么远古巨兽蛰伏在湖底,没想到是一条巴掌大的鱼,甚至还有些.....可爱?
叶陵笑道:“不会是那条彩色鱼苗吧?它活下来了?”
白鱼闻言低头喝了口水,瞄准叶陵的脸吐了过去,气呼呼的看向叶陵瞪着眼睛。
“白鳞鲤鱼,很值钱吧?”如铭无比新奇的凑过来,和那白鱼大眼瞪小眼的打趣道:“还会喷水呢,阿鱼,喷的好,喷的妙,以后见到他你就使劲吐他口水,千万别客气!”
白鱼闻言又低头喝了口水,瞄准如铭的脸吐了过去。
如铭顿时面色一僵,伸手抹去满脸的池水,认命的点点头。
叶陵用袖子擦干了脸,略显无奈的看着白鱼满脸真挚的看着李择喜,意会道:“我猜,八九不离十,如铭和我都吐了,唯独对大人,满脸趋炎附势。”
白鱼闻言眉头一皱,正欲低头,叶陵顿时摆摆手,后怕道:“好了好了.....我不说了。”
白鱼不乐意的撇过脸。
李择喜垂眸看向白鱼,白鱼立即看向李择喜,满面纯情的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面朝自己仰慕多年的公子一般,那叫一个爱慕仰望啊。
李择喜道:“你干的?”
白鱼点点头。
李择喜看着慢慢浮出水面的黑蟒缺尾断腰的死尸:“你吃的?”
白鱼继续点头。
如铭笑道:“好家伙,这么小只,胃口还挺大。”
白鱼正欲低头,如铭顿时捂住了嘴,认输一笑。
叶陵道:“是不是成妖了?”
“那倒不是。”李择喜摇摇头,若有所思的看向那歪着脑袋在水中摇摇晃晃的小家伙,了然道:“应该是在人间待了太久有些成精了,不过无妨,并未影响这小东西的心性,如铭,回头找个短工收拾一下,好生照料,说不定比我活得时间还长。”
如铭憋屈道:“怎么又是我啊,叶陵就没事干吗,再说了我堂堂一个冥界账房总管啊,照顾一条胃口奇大的鲤鱼,成何体统,有失面子!”
白鱼闻言感觉无比被冒犯到,看着面前有些不入流模样的男子,看起来像个审美极差的暴发户,满脸的不乐意,气不过的喝了口水,如铭见状认命的点点头:“是是是,鱼祖宗,我认命,我认命。”
白鱼方才满意的点点头,转身潜入水中,不过一刻钟嘴里便叼着一块青色玉佩,摆着尾巴凑近岸边,看向李择喜。
李择喜一怔,蹲下身子,接过白鱼口中的玉佩,上头刻有一个李字。
这块玉佩是李家历代当家的傍身之物,李荣海被斩首之前曾于书阁写下给林怜的休书,为了让林怜免受斩首之苦,可休书还未写完,便被官兵擒拿,许是那个时候将玉佩丢进池塘中,却没想到被这条白鱼找到了。
李择喜看向白鱼,面色浮现一抹难掩的笑意:“多谢。”
白鱼摇摇头,摆着尾巴上前,在李择喜的指尖如若撒娇一般钻了钻,便沉进了水底。
如铭看着浮在水面大大小小的尸块,叫苦不迭道:“这个得花多少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