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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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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于泽连最后主办方的新闻发布会都没有听,径直开车回了自己的小院。
开车的时候他几乎是全程抖着手,油门踩到了最大,硬生生的把奥迪A3开成了价值百万的跑车。
他的院子是古旧的中式小院。虽然旧,但花鸟池院倒是什么也不缺。他无视了从草丛跳出求抚摸求抱抱的红狐,绕过了成精和蔼的柏树,连坐在那看着天空的僧人也没有理会,直接跑到了自己的画室,砰的关上了门。
“呐,妖狐大人,主人这是怎么了呀……?”小小的红狐没有被主人安慰,一双琥珀色的眼泪汪汪的看着面前一袭白衣的妖异男子,“今天没有抱抱赤尾,也没理柏芝大人,甚至连那个讨厌的隐居的僧人也没理会……”
白衣男子抱起了红狐,熟练的挠了挠他的耳后:“于泽大人不过是回忆起了往事罢了……”
他叹了口气。身为妖狐他自是能变化万千。所以他百日往往化为白色的围巾跟随着于泽,今日的事他也全都看在眼里。
柏芝叹了口气。她跟随于泽的时间最久,相较于略知一二的妖狐,她可以算得上是局中人了。高大的柏树抖了抖枝叶,从那灰暗的树干里竟然走出来一个棕色衣裙的女子。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她捂着嘴叹息,“于泽大人也是因为那件事……”失去了自己最重要的东西。
“诶诶?!是什么呀?”红狐抖了抖尾巴,好奇的跳到沉默的坐在远处的僧人面前的石桌上,“能不能告诉赤尾呀!赤尾想知道一切关于主人的事情!”
柏芝犹豫了一会,看向了于泽画室所在的二层小阁楼。待看到那窗外挂着的小灯笼不情不愿的动了动后,轻轻的捂嘴。
“妾身就同你说说这被遗忘的往事吧……”
于泽躺在画室的软塌上,呆呆的看着对着他的墙上挂着的一副画。
那画里画的是一个男子。闭着眼,苍白着脸,无喜无悲的沉进了黑色的水面。
那人长相清隽,眼眉温和,眼尾模糊的点着一丝艳红。
仔细看去,那人长相竟然和于泽有着八分相像。
于泽烦躁的捂住脸。
他知道跟着他时间最久的柏芝要告诉那几个异兽自己的往事……理智上不想让人知道这件事,情感上却不想再做挣扎。
而且那副画……比起画中人,更像是当初的[画中世界]。
“画中世界是于泽大人某一副画浮现的异象。”柏芝挥了挥手,棕色的枝条组成了逼真的异象。她指着某处交叉的枝条,“画为通道,连接着画中世界和画外世界的出入口。于泽大人从小时候就非常有天分,妾身就是他第一幅投入情感作品而诞生的画中妖。妖狐、赤尾你和妾身一样是画中妖,而妖僧毕轨大人是画中人。”
她顿了顿,垂眸看着自己一直挂在腰间的棕色竹笛,轻声道:“于泽大人在三年前,他二十一岁的时候得到了一副画,里面罕见的是一处小洞天福地一样的画中世界。于泽大人当时非常兴奋,当晚就进入了画中世界——”
“没想到这一进,再出来的时候,外界过了半年,而于泽大人已经在画里待了整整五十个年头。”
于泽侧着身,那副画里的淡淡灵气始终围绕着他。他在那处画中世界变成了一只极为强大的松树仙人。而进入那幅画的最初一年带来的是新鲜感,第二年是故作潇洒的逞强,第三年第四年第五年,就是难以忍受的寂寞和孤独。
他在那样的感觉几乎发疯。整日焦躁的看着永远不会有人来往的小道,痛苦的想要自杀,但总是没有成功。
他在日益绝望中的第二十年遇到了他遇到的第一个活的生物。
一只温柔天真的茶花仙子,毫无顾忌的闯入了他的洞府。
仙子只是最下等的仙人,茶花仙子也无比弱小。但是在这二十年里,只有她出现了。而她的出现,提醒他自己还是局外人。
自己……不是那个几乎丧失了一切生气的松树仙人。
之后的事情变得理所当然起来。
茶仙向他倾诉了自己对外界的好奇和向往。她伸出手,邀请他一同出去看看这世界。
他同意了。
他们用了十年,一同从云端仙境旅行到了人间,最终在一处人间的高山上隐居起来。他因为路上要保护茶茶和自己不被天道发现而耗尽了力量,被迫陷入了沉睡。
——然后,发生了什么呢。
于泽看着墙上的那副画,沉入黑水的男人眼尾越发艳红,几乎刺痛他的眼。
窗外隐隐的,柏芝的讲述还在继续。他向柏芝隐瞒了自己后面二十年的经历。那是他怎么也不想回忆起的二十个年头。
于泽起身,拉下了那副画前面的竹帘,挡住了画中人对外界的窥伺。
窗外的灯笼摆动着,轻轻的风吹过窗沿,把柏芝的讲述带到很远的地方。
女人托着腮,黑色的长发几乎和夜色完全纠葛在一起,衬得她的皮肤白的和妖怪一样。
风吹过她的长发,似乎带来了什么地方的窃窃私语。
她的瞳仁是白的几乎和眼白融合在一起的白,看不到瞳孔的中央,只是半透明的样子,格外的渗人。
如果说这样浑身只有黑白两色的‘人’身上唯一的色彩,大概就是她眼尾的一抹嫣红,红的吓人,红的魅惑,直接把她拉入了妖的范围。瞬间,一股妖气就冰冷的从脚底上升到头顶,直到入骨。
她的背后,几只青色的小鸟跳在松木做成的画轴上,叽叽喳喳的好不喜人。它们眨着小眼睛,时不时为同伴梳理梳理羽毛,或是嬉笑着逗趣。
“聒噪。”女子冷哼,眼尾的嫣红红的吓人。小鸟们立刻紧紧闭上了鸟喙,生怕性情大变的主人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
“还算有眼力见。”
女子再次扭过了头,面色淡淡,偶然露出了一丝哀伤。
哥哥……我此来,就是为了找回你……
她的嘴唇微动,却没有声音。
那最初和你一起的十年……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了……
在黑暗处,她的赤、裸的脊背缓缓冒出了黑色的倒刺,头上尖尖的树枝一样的东西长了出来。如果有任何一个知晓画之本意的人在这里,就会明白这是仙渐渐堕落为魔的标志。
那本应该是最为苦痛的堕落为魔的感觉,女子却笑了,笑的无比满足。原本属于山茶花的纯洁的白色和香气慢慢的化为了污秽的臭味,白色染上了浓墨,黑的脏。
“哥哥……”
风把她的叹息送到了远方。
某处深山的佛寺里,年轻的僧人沉稳的敲打着木鱼,奇怪的斗笠挡住了他的面容。他嘴里却在喃喃着一个不知名的故事:
“相传古时,一村落有人得罪山神,山神一怒之下将村子的海拔提高了千米,使得村落寸草不生。一男子想要寻得传说中的仙人拯救村落,于是四处云游。”
“而在一座布满红霞的山上有一奇女子,所碰之处皆生茶花。男子一心寻树无法与女子长相厮守,而女子早已芳心暗许。最后,女子用尽灵力让村落开遍山茶,使村民有生计可谋。”
“女子本是天边的茶仙,因为对外界的向往而下凡。她的身边总是有一位和黑乌鸦形影不离的男子,随时保护着她,但他因为天道的惩罚而沉睡了十年,再醒来时,女子已经将他赠与她的松茸用于整个村落山茶花的开放。他沉默的接受了一切,回到了天际独自隐居。”
“一日,女子哭喊着爬上了天际。她哭诉着自己丈夫只是想要她的仙术,肚子里的孩子只是一个钳制她的道具——她再也无法忍受,只能上来寻求哥哥的帮助——”
“男人沉默了三天,在女子即将产子的时候,驱动洪水淹没了村落。女子得知后崩溃,指责自己只是想给丈夫一个惩罚,为什么要杀了他们?!”
“说着,她面露凶相,竟然用男子赠与她的骨刀硬生生的插进男子的心脏——男子化为一方浓墨消失。”
“那男子本是即将修炼成神的松树精魄,因为遇到茶仙而放弃第一次渡劫成神的机会;第二次为了保茶仙不被天道迁怒,再次自损修为千年;第三次被茶仙用去毕生精髓的松茸,已是强弓之末;第四次茶仙将骨刀刺入他的心脏,于是他就此消失于天地。”
僧人轻轻叹了口气。那双睁开的眼的眼尾,一丝艳红无比艳丽的待在那。僧人无悲无喜的怜悯目光轻轻的扫过殿中摆放的佛祖身上,他起身,嘴唇微动。
“佛祖啊……”
他的话被风吹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