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梨原上草》黄泉已

11、沉溺

　　小升初的考试很快就举行完，许棠梨这一年的暑假开始的很早。
　　母亲仍然忙于工作，暑假的时间也只有早上和晚上可以看见她。许棠梨依旧起得很早，每天给母亲江锦珍准备早餐，母亲最近也总是深夜才回来，有的时候睡梦朦胧间感受到母亲来房间里坐在床边，什么话也没说，坐两分钟就出去。
　　许棠梨白天会去附近的公园里坐着，带上画本，一坐就是一天。
　　公园里多是老人和小孩，笑笑闹闹，走走停停，偶尔会有小孩停在她身边，好奇的看着她的画，眼睛忽闪忽闪的问她：“姐姐，你画的是什么？”
　　许棠梨通常面上都是没有表情的，面前的小男孩过分可爱，她感觉他好亲切，长得也好像认识的某个人，一时想不起来，眼前他双手撑着膝盖，盯着她，像是刚刚结束了一场追逐打闹，疲惫得很，她忍不住笑了笑。
　　“我在画河对面的建筑。”
　　“姐姐喜欢房子啊，我也喜欢房子。”小男孩笑的单纯，眼里却有她读不懂的幸福。
　　“嗯，喜欢。”待小男孩跑远之后，她又盯着远方的灰色建筑低声说了句：“喜欢家。”
　　夏季傍晚的天空十分温柔，云霞裹着各种绚丽的颜色走走停停，又眷恋又缠绵。
　　许棠梨在天色完全黑之前沿着河的护栏走了回家。
　　突然远方有一阵惊呼，她回头看，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子扯着她的衣角，面色焦急，嘴里支支吾吾，却说不出话，手指着河边。
　　这个时间公园里人烟稀少，她只能看见离他们最近的许棠梨。
　　河里有一个男孩，随着河水起起伏伏，显然他不会游泳。
　　许棠梨把画板丢到地上，跑向河边，什么也没想，干脆的脱了鞋子，游向尚且离岸边不远的男孩。水的压力太大，她好不容易游到他身边，他挣扎着，许棠梨扶住他的腰，却离岸边越来越远。
　　她有些急切，把他身子向上送，头露出水面后许棠梨对他吼：“不要动！”
　　女孩蹲在边上岸边手足无措，眼睁睁看着他两越来越远。不远处看见一个拿着垂钓工具的叔叔，她跑过去扯着他过来帮忙。
　　后来叔叔成功的把他两带上了岸，男孩喝了不少水，坐在地上强烈的咳嗽了几声，女孩蹲他旁边给他拍背。
　　许棠梨也坐在地上喘着气。
　　平静了一会之后许棠梨没有道谢，也没和旁边那对兄妹模样的两人讲话，淡淡的略过他们走了。
　　那个叔叔神色复杂的看了眼许棠梨，也没说什么。
　　全身湿透又黏又潮，路上还有很多小飞虫，许棠梨有些不舒服的打了个喷嚏，脚还光着，鞋也忘了穿。
　　宋原今迎面走来，看见他的小姑娘颓颓的走在路上，低着头，赤裸着脚，头发衣服都在滴水，手上还紧握着画稿。
　　那时候天色刚黑没多久，宋原今就那么直直的看着她，一步一步朝他走来，脚上像被铁锁链拴住，动弹不得。
　　许棠梨经过他的时候脚步顿住，抬头就看见宋原今一脸严肃的看着自己。她也有些手足无措，就怔怔的低下了头。低声说了句:“我没事，你别这样看着我。”
　　宋原今没动，也没说话，就直愣愣的站在她面前，听她讲话。他感觉透过时光看到了更早之前的她，小小的，眼神无光，不爱说话，也没有朋友，还总是被别人欺负，她也不反抗，她只有他。
　　后来他觉得她应该是有变化的，交到了新的朋友，和别人相处的都很好，会笑会撒娇，看到他的时候也会很开心，做事情很认真，叫他好好学习，不要早恋。
　　他以为她好了。
　　可今天看见的她，浑身的刺像被卸了，没有防备，孤零零的像个游魂一样飘在街上，好像是被什么突然掐了一把，他光看着心就好疼。
　　她伪装的太好，连他都骗过了。
　　宋原今向前走了一步，把湿漉漉的女孩子揽入了怀里，许棠梨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见他胸膛的心跳声很急，她也没挣脱这个怀抱，卸了力气倒在他怀里般，眼睛里淡淡的也没什么情绪。
　　宋原今只是突然开了口，语气很温柔，安抚般说：“许棠梨，你别怕，有我在。”
　　怀里的小姑娘身子抖了一下，瞳孔张了张，轻轻回：“好。”
　　“回我家换衣服。”
　　宋原今背着她，脚步平稳，在路灯下，映出了他们的影子，交叠在一起。
　　“好像回到小时候了，你当时那么点大还背着我去医院。”许棠梨出声。
　　“嗯。”
　　“宋原今，谢谢你，一直都没有感谢你，陪伴了我好多年，你是对我最好的人，我好像什么也没为你做。”
　　“没有。”
　　“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宋原今。”
　　“回家再说。”
　　“……”
　　拎着双鞋子赶来的男孩僵在原地，旁边的女孩一直陪着他。
　　“小樱，走吧。”傅析恒眼睛依然看着前方，那个救他的小女孩被一个人背着越走越远。
　　夏青樱点点头，揪着他的衣角，可他还是没动，她一直看着他，也不着急。
　　良久，直到看不见她两的背影后，傅析恒才回过神，转身往回走，手机还拎着那双鞋子。
　　~
　　宋原今坐在沙发上，听着浴室里淅淅沥沥的冲水声，很快停了，许棠梨穿着他的T恤和短裤，罩在她身上宽宽大大的。
　　“过来。”宋原今看着她，眼神有些迷惘。
　　许棠梨乖乖过去，坐在他旁边。宋原今用毛巾给她擦头发上的水珠，动作轻柔，很认真的模样。
　　“梨梨，今天怎么了？和我说好不好？”宋原今眼睛看着她，一动不动。
　　“今天在河边看见了一个落水的男孩，就下去救他，差点回不来。”许棠梨也看着他，轻轻笑了：“后来有一个叔叔把我们两捞上来了。”
　　许棠梨把这一切说的云淡风轻，好似刚才差点溺水而死的人不是她一样。
　　宋原今瞳孔紧缩，深呼吸后才开口：“我刚才看见你的时候，我以为你想...去死。”
　　“梨梨，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许棠梨脸上的笑容僵住，她想起她救那个男孩时...
　　她确实想过要去死。
　　他们离河心越来越近，水也越来越深，她感觉自己已经快没有力气了，男孩又不停地在挣扎，她尽力将他向上托，自己一点一点的沉没...
　　她也不是什么舍己为人的好人，只是那一刻，好像感知到自己可能要接近死亡了，她恍然想起，这十几年的生活，真的活得好累啊，母亲也因为自己活得很辛苦，她成了负担，继续向下沉的时候，有只手突然隔着河水紧握住她，她的脑袋里呈现出了宋原今的脸，他在对她笑。
　　这么多年，他一直都是那么温柔地对她笑，不计后果的对她好。可她呢？她对他淡漠了好久，她真的是好多人的负担。
　　以至于感受到后来有人将她往上扯的时候，她竟然想要挣脱那股力量，她想就这么去死。
　　就那么一瞬间，她想到那个问她画的小男孩，她想起他长得像谁了，他和许志刚长的竟然那么像。
　　前几天他还无意中看到许志刚牵着别的女人的手，走进那栋灰色建筑里。他的新家竟然离她们家这么近，她和母亲活得那么累，他竟然重新拥有了家庭，甚至还拥有了一个孩子，那么像他的孩子，而她还是被他怀疑着的野小孩。
　　她要活着的，他们都过得那么好，她也得让母亲有一个好生活的。
　　她停止挣扎，顺着那份力道，成功到了岸上，活了下来。
　　“宋原今，我会好好活着，这个世界欠我的，我想努力赢回来，等我长大了，换我来保护你和我妈妈。”许棠梨坚定的说着。
　　“好，这个世界欠你的，哥哥都会补偿给你，梨梨要好好长大，哥哥等你长大。”宋原今摸摸她的脑袋，终于笑了。
　　许棠梨头靠在宋原今身上，许久后，伴随着电视里连续剧的声音，许棠梨缓缓开口：“许志刚他有了新家庭，还有了一个儿子，就住在离我们不远的那个小区里。”
　　“他儿子成长得很好，今天我在公园里还看到了他，许志刚一直认为我不是他的亲生女儿。你知道吗，他以前还吸毒，没想到为了他的儿子，竟然痛改前非，又活的那么好了，我好恨他，宋原今，我真的好恨他。”
　　“梨梨，善恶有报，你要相信，你可以活得很好，人只要活着就一定会遇到一些好的事情。”宋原今声音喑哑，小姑娘就静静地躺在他身边。“哥哥只想要你过得开开心心，像别的小孩一样。”
　　“宋原今，谢谢你。”许棠梨的眼睛上敷上了一层水雾，她闭上眼睛。
　　还好有你，不然她的童年可能全是灰色，所以谢谢你，宋原今。
　　他们聊了很久很久，许棠梨说出了这些年压在她身上的痛苦，轻轻地，语气平淡的像在说别人的经历，说着说着，躺在他身上睡着了。
　　那年的少年一身戾气藏在心中，温柔全给了怀中的少女。
　　却也因为这个少女，心疼到无以复加。
　　原来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小小的她一个人心里藏了那么多不好的事情，所以情绪一直淡淡的，不对旁人展露。
　　他也自以为已经把她保护的很好了，却没想到他的小姑娘今天竟然心痛到想要去死，她该有多绝望啊，又该是多么沉重的恨意让她愿意活下来。
　　人只要活着总会遇到好的事情。
　　就像他，这么多年被父母丢在夏江，但他遇见了许棠梨，年少时光里点亮他的光，却黯淡了自己。他在保护她的时候同样也是在保护自己的光，保护那时仅能抓住的唯一的光亮。
　　“许棠梨，好好长大好不好，我今天真的好害怕，差点连你也失去了。”宋原今轻抚着许棠梨的头，哑声低语。

作者有话说

　　傅析恒上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