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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若能归还一缕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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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间,时光飞逝,十日过指尖瞬息。
这十日,外面发生了什么,许笙寒什么都不知道。
曲选会推迟七日,也不知道为什么。民风淳朴,喜好和平的缇陵人依旧每日熙熙攘攘,倥偬忙碌。
令他兴奋的是,在被逼着练了那么多天的琴后,曾拭亲自接他出狱了。
曾拭让人把门锁打开,自己一脚踹开了门。许笙寒躺在地上,地上全是散落的琴谱。
大开的门使阳光整块扔进来,砸在许笙寒脸上,只是因曾拭被拉长的影子如同一把刀割开了一条缝。
“你可以出来了。”
许笙寒没动,躲过那把刀,全身都暖洋洋的。
“待习惯了。”
“那你想一辈子待在这里我亦无意见。”
说着,阳光被一点点倾销。
“别别别!”
慌忙从地上爬起来,许笙寒就去扒门。
“我开玩笑的还不行吗?怎么那么不经事儿呢?”
许笙寒又去拽曾拭,人家转身就走,他根本连衣角都没抓住。
“城主,我有事要说。”
下下策,许笙寒拦在曾拭面前,一只脚横在栏柱上,占住了狭窄出口,曾拭要想离开要么一脚踹开自己,要么从旁边的栏杆跳下去。
“何事?”
“二公子放人了,是不是我已经安全了?”
“你这话怎么说?”
“沈公子说你其实是为了保护我才派人看着我的,之前是,现在也是,那我现在是不是安全了?”
“呵,”
曾拭这才真正给了他一个眼神,刻薄得可怕。因为许笙寒的姿势,低矮了许多,他俯下身,渐渐靠近许笙寒的耳朵,许笙寒费了好大勇气才没挪开,只知道温热的气息在耳朵里轮转。
“那看来你的耳朵里进了很多虚言,割了吧,疼一点儿或许能让你清醒。”
“……”
“还不拿开你的腿?腿也一起?”
“不不不,不劳烦了。”
许笙寒赶紧撤退,站在一边恭迎他出去。
曾城主才走了几步,又狗皮膏药一样跟了上去。
“城主,我听说有人平白无故蒙受了两份冤屈,你说这个人也太惨了吧。”
……
“城主怎么不说话?”
是心虚了吗?许笙寒只敢在心底这么想。
……
曾拭走出别院,许笙寒还锲而不舍的跟着。再这样下去,曾拭不得不怀疑他要粘身上了,只能停下来,转身抓住他胳膊,免得又有什么奇怪的动作。
“你到底想如何?”
“嗯……”许笙寒略作思考,道:“你误会我,难道不应该给一点好处的嘛。你真小气,我的冤岂不是白受了?”
“好,我会给好处,我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以此作为我误会你的歉礼。”
见曾拭要给自己赔礼道歉,许笙寒自然是心花怒放,但曾拭脸色是真的算不上好看,就平添了一些怪异气氛。
“城主的歉意,在下自然是格外珍惜的……”
“好,你听好了,生还是死,你选吧,我给你机会,你可以自己选择,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我……”
这算什么自由选择啊,自由选择不应该是选择怎么样的道歉礼物吗?我想选铜锅,小米糕,羊肉汤啊……许笙寒欲哭无泪,这还怎么选,傻子都知道怎么选好吗。
“选啊,你不选,我可就替你选了。”
“我选……城主请我吃一顿饭,行吗?”
“送行饭?”
“……当然不是……”
“这里面没有这个选项,我都说了让你自己选了,你还想怎么样?”
许笙寒实在无法忍受,大吼道:“我当然选生。”
曾拭真的是不可理喻。
曾拭会心一笑,道:“恭喜阁下,和我选的一样。”
许笙寒败北,体无完肤,无计可施。曾拭胜利的背影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个人烙在他心底的一道影子,那样的潇洒,那样的自如,又那么的……可恶……
从压抑中逃出来,许笙寒急切地去寻找曾经的熟悉感觉。还好,刚刚转过几道路,就看见了老熟人,沈惜林。手里还拎着几坛酒。
“阿寒,恭喜啊,这么久没见了……”
“是,许久未见,不知沈公子拎酒是要和何人叙旧啊?”
“除了你,那还有什么人等着我给他叙旧。”
“哈哈,那便多谢沈公子了。”
沈惜林点点他胸脯,道:“三日后曲选会,希望你拔得头筹。”
“一定。”
“曾城主,今天不太高兴呢。”
这句话许笙寒并非刻意要去问的,只是想起来曾拭刚才对自己的态度,心里有点儿耐不住,不过,也不算是异常,只是总觉得他并非单纯的厌恶,而倒是多带了些小小的别的情绪。想闹着玩。曾城主从来不逗自己的,但凡是奇怪一点儿,都有他二人关系变质的嫌疑。
沈惜林不知道他想的多,道:“他不是亲自去放人了吗?”
“可是,我要他赏我点儿犒劳,他就要割我耳朵。”
沈惜林没楞过来,但是回味过后竟然大笑起来。
“怎么了?”
“我问你,以蛋击石,蛋石熟存?”
“自然是石存蛋破啊,话说怎么会有人拿鸡蛋去碰石头?”
“对嘛,怎么会有人以卵击石呢?”
“你什么意思……”
“夸你呢。”
许笙寒无语。
“罢了罢了,你就当是,被猎人虚晃了一枪,且不能怪猎人,手里有枪啊。”
“也是……”
“晚上酒席,你必要参加。”
“知到了。”
晚上的酒宴,确实很隆重,许笙寒也就当作是曾拭的歉意使然了,多喝了许多酒,就着醉意就倒在了座位边。在场之人,只有烂醉的许笙寒和滴酒未沾的沈惜林以及喝了一晚上茶的曾城主。
沈惜林听不清许笙寒嘴里呢喃的是什么,拿脚踢了踢他的腰侧,脚下的人丝毫未动。
“他喝醉了,怎么办?”
“拖回去。”
“奥。”
“拖到我院子里去。”
“是,知道了。”
曾拭依旧平静地饮着茶,仿佛这寂寥又吵闹的世界与他沾不上半分干系。他轻轻吹起茶面上的波澜,却仿佛撩起了巨大的波涛,顷刻间便可以地动山摇。
“怎么了?曾二公子在想什么?”
“虎狼贪食,到最后只会自噬。”
茶杯被重重放在桌子上,一道裂痕如小蛇攀附上杯沿。
洁白的月亮如同一片白玉泛着青光,落在石砖上,清澈如波,一层一层推开残花败叶。
乌夜静庭,跫跫足音。
有人慌张地从庭院中一闪而过,留下一个虚晃的糊影。
在一个昏暗的角落停下来,四处张望着,将呼吸声压到最低,等待着,等待着。终于,目标出现了,一个提着城府巡夜灯的小厮,低垂着头,悄咪咪地前来相会。
那人低声学了一声鹧鸪,便听见角落里一声回应。
“姐姐来的早了。”
“不要叫人发现,我的解药在哪?”
“在……”
那人没有接着回答,而是两手揣进袖子里,似乎在掏着什么东西。他二人离得近,影子已经融在一起,忽然一条小蛇一样的东西从他袖口里窜出来,仔细看才发现是一根长绳。
此时看清已晚,长蛇缠绕上脖子,任她如何挣扎,重伤之后身子未能调养回来,也不是一个成年男子的对手,不一会儿便只剩下微弱的挣扎,眼见就要功成之时,肩膀上忽然被人种种拍了一下。
小厮心里一咯噔,奇怪,有人来自己竟然没注意。不对,这个时候怎么会有人在?
别扭地回头吗,还没看得清来人,就已经被一巴掌扇晕了过去。
沈惜林的巴掌,可不是一般人承受得起的。
向袖在地上挣扎,似乎是清冷的月光太凉了,惹得她眼角滑落了一滴泪。
沈惜林待人缓过劲儿来了,才将人扶进了附近的屋子。城府的每一间房子都空洞洞的,但都是干净的。即便无人住,也会被清扫得一尘不染,整整齐齐,点起香炉就是个幽静的书房。
一扇屏风,屏风后一张蒲团,一张香案,一把古琴,一束香兰。
一人一双手,一声一弦一曲一调,一幽境。
向袖缩在榻上,沈惜林站在床前。觉得屋子里的烛火太闷了,就动身去打开窗户,风微凉,不似钩月寒入骨,吹得人很舒服。
“我很好奇,你明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为什么还义无反顾的答应了月浚给他送情报?”
“人为了命,都要赌。”
“哦?赌?最终还是会赌输的,也要赌吗?”
“……”
“好吧,反正,你现在也根本没了赌注,你之前所送出去的信,都已经被截了下来。”
“呵……”向袖想也是这个结果,道:“你们算计好的?”
“当然了,不然你以为,你能安然无恙地,光明正大地,把所有消息送出去吗?进了城府,就没有什么能够安然无恙地出去。”
“所以,你们坐山观虎斗?”
“也不算吧,我倒还是把你心里说的一些琐碎编起来送给了你的主子,让他也能够找到自己的仇人,就是到最后鹿死谁手,还要静待观之。”
“那你们也算是功成名就了。”
“这话可不像是夸我们,虽然走了一遭,可是这前后的起因,我们还是不明白,在鼓里被人敲着,虽然轻重缓急都是自己说了算的,但也不算全盘操控。”
“我不会说的。”
“你当然会说的。”沈惜林即刻打断她,道:“因为现在在你面前只有一个保命的机会,你在他们眼里已经丝毫没了价值,可是你看,在我们这儿,你可是我们的关键,虽然你身中奇毒,城主有办法替你拿到解药。而且我们没有必要像月浚那样利用完就杀人灭口,我们只是想弄清楚事情的缘由,而不是想解决事情,更不是有什么利益相关,所以你的命,月浚想要,东临想要,我们却不稀罕。”
向袖陷入思考。
不知过了有多久,似乎已经一炷香的时间,她才开口妥协:“我可以说。”
“请吧。”
“我是东临人,我的主人是许护,他是东临大宗师的门客,一年前,月浚调制出了一种很新奇很受欢迎的香,大肆流传于东临坊间,大宗师香业受阻,许护令我和他的女儿一起到鹿梦阁为窃取鹿梦阁鬼市鬼香之密。怎奈功败垂成之时,蒻阿弄错了一味药,导致药单所制之香乃为残香,非但不能安眠抚神,反而使人浑噩烦躁,甚至致幻,也正是因为如此,鹿梦阁才清阁一次,被赶出阁去走投无路,自尽而死。而我则继续留在阁中,半年前,许韶才联系上,他想报仇,放火烧了鹿梦阁,趁机拿到药单,可惜失败了,后要我策反调香师,结果却说那日防火之时,有一人睡在巷中,怕事情败露,要那调香师临时去投毒,结果……”
“打断一下,他死有余辜。”
“我知道。”
琴声断了。
“问她,”屏风后人,开口道:“巷中睡有两人,为何只杀一人?”
“是只有一人睡在巷中,我家主人看的清楚,没有当时下手是已经有人发现了火情,来不及了。他眼睛好,有几个人还是看得见的。”
琴声起。
“继续。”
沈惜林:“那后面的事情,让我猜猜,那人死后,月浚便急了许多,查着查着查到了你,借你引来了许护,请君入瓮,而你就成了用过的诱饵,随手丢弃了,是吗?”
“是。东临已经知道我背叛了主人,想救出我,也不过是为了我口中,有关香料的秘密罢了。你说的对,不管我怎么赌,都必输无疑。”
“现在不了。”
“信上说,如今恒源马铺的幕后主人,是东临大宗师?”
“自己手下死了,来报仇?这可不想东临人的性子。”
“确实,大宗师也是为了香料而来,只是,大宗师的夫人误食了那残香缘故,身亡,故而大宗师恨透了月浚,誓把他碎尸万段不可。”
“看来今夜有一场恶战。”沈惜林很不走心的叹惋,随后又点出了一处错误:“残香是许护的女儿弄错的,怎么和月浚有关系了?”
“许护自然不承认是自己女儿的错,与大宗师一齐恨透了他。”
“恨透了?”
沈惜林咂舌,恨透了是怎么样,他从来都没体味过。
“千万恨,恨极在天涯?”
“大宗师常说,若能归还一缕魂,倒能入土骨一寸。”
琴音,断了。
许笙寒昏昏沉沉从睡梦中醒来,刚刚做的梦已经被抛到九霄云外,睁开双目仔细观察了四周。摆设不熟悉,简单的要命。可怕的是,自己睡在地上,而自己身上的被子显然是从床上滚掉时拽下来的。
踉跄着站起身来,他又出去寻自己在哪儿,酒气浮在脑袋上,连视线都被揉得模糊不堪。
“这里是……”
自己面前一张长长的桌案,上面多叠着许多的书籍,或者说是……折子?走近了,桌面还有一张长卷,细瘦的楷体,劲道的笔法,好像是……好像是……
一瞬间,许笙寒觉得自己清醒的好像天灵盖儿被人掀了一样。
第一件事,把被子安安稳稳铺好。
第二件事,仔细勘察了一番什么不该出现的东西。
第三件事,跑。
刚走到门口,还没伸手去去推开门,门自己开了。
自然不是风也不是灵异,而是曾拭抱着琴回来了。
似乎从来没有想到过会有别人出现在自己卧房的曾拭,刚刚归来的平静,想要歇息的疲倦,还有见到外人的惊讶,和想要拿刀砍人的冲动,在他那张好看俊美的脸上绘了一幅神奇画卷。
“二公子好……”
“你为什么在这儿?”
“我……我也不知道……”
“滚。”
如果这个时候不滚的话,下一秒可能就变成尸体了。可惜许笙寒借着酒气壮了胆,并没有想走。
“城主,你刚才在弹琴吗?我好像听见有人在弹琴。”
许笙寒隐隐想起那轻缓的琴声,分不清是梦里还是现实,看见曾拭手里的古琴,就想问出个究竟。
“是,屈夫子的招魂。”
“招魂?哈哈哈,不知道有没有把我遗失的魂魄找回来。”
“应该。”
曾拭似乎没有生气呢。
“?”
“没什么。你回去休息吧。”
“诺……”
许笙寒刚把最后一只脚拽出来,身后一阵强风,随后一声巨响,门被摔的一阵震鸣。
许笙寒心道:还好……跑得快……
曾拭扫了一眼未曾改变的卧房,和书案上的仍在原位的东西,心里松了一口气。
心道:“还好……”
将琴放归在架子上,走到床前,解开外衫。被子上一股不该出现的气味忽然钻入了鼻中,眉头一锁,又凑过去轻嗅了几下。
一股……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