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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绎夏】山川霁虹 ...

  •   山川霁虹
      文/落宸汐
      陆绎x袁今夏
      *第一人称
      *陆绎视角
      *内容情节存在ooc

      银杏:坚毅,沉着,纯情,永生不变的爱。

      ————————————————————————

      苍穹何挽尽茫茫,山川不移江月白。
      风染银杏及时雨,长虹万里渺沧海。

      【零】
      这人世间的风雨向来深浅未知。或是山川在前,深渊在后,或是梦里桃夭,梦醒虚无。唯有遇见她的那天起,我才瞧见了万重黑暗后终有阳光涌入,而后云销雨霁,万里长虹。
      千重梦境,我独独为她而来。

      【壹】
      “风染银杏及时雨,长虹万里渺沧海。”
      我初见此诗是在五岁那年在父亲的书房瞧见的,苍劲有力的大字,墨迹还未全然干透,我却看痴了。
      父亲问我:“绎儿,想学吗?”
      不知怎的我总觉得透过那句诗我仿佛看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我看着父亲点了点头。
      于是那年父亲请了一位先生来府上教我识字,授我君子之道。按照常理来说,寻常人家的孩子多半是要等到六七岁的年纪[1]方才有资格入社学。而父亲母亲予我厚望,故而早早就为我请了先生。
      我打小就知道父亲在朝中身居高位,乃是锦衣卫指挥使又兼三孤之职。陆家世代担任锦衣卫要职,自然是有不少人都在盯着陆府的动静,故而先生教我的第一课便是忍。
      忍常人所不能忍之事,在内心深处存坚毅之气,方可成大事。
      陆府后院种着一棵银杏树,听父亲说那是太祖父在的时候就种下的,历经数百年风霜依旧枝繁叶茂,傲然挺立。我似乎明白了父亲何故写下那样的诗句,许是在一开始就希望我能像那棵银杏一般在风雨飘摇中依旧坚韧,积蓄力量到达心里的远方。
      只是那时的我未曾料到后来十几年的人生真真沿着这样一条注定孤独的路走了下去,一个人的风雨,一个人的飘摇。
      七岁那年,我跟着母亲学了《桃夭》,箜篌声起,所有的情绪似乎都融进了这一阙空灵之音。那时的我常在母亲身侧听着母亲奏箜篌,她总是摸摸我的头,对着我微笑。母亲待我极好,父亲因为公务繁杂常年不在府中,不能陪在我们身边,因而我幼时的记忆里更多的是母亲。
      “我的绎儿聪颖明事,将来一定会成为最了不起的人。”
      那个时候我总以为可以一辈子这样陪着母亲,听她一遍遍弹奏着《桃夭》,听她给我讲述那些她与父亲的年少时。我本以为这世间的黑暗不必我来背负,但是我终究还是错了。
      八岁那年,恰逢暮春时节,正是阴云密布,连雨相衔的日子。父亲离家已有半月之久,我平日里跟着先生念书,又常常按照父亲留下的那些书卷习武。父亲曾告诉我,若要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自然是要文武兼备的,故而我闲暇时也会自己研读一些名章典籍,又时常拉着阿福同我一起习武。阿福虽称我一声“公子”,但是我却是打心里把他当作亲兄弟来看待的,父亲不在府里的这些日子向来都是由母亲照看着我们两个,相伴而行倒也不算孤独。
      父亲回来的那一日,一连下了数日的雨停了,雨过天晴,满眼都是苍翠欲滴的绿意,一派生机盎然,许是卯足了劲迎接夏天到来。我心里欢愉的紧,父亲回府,久雨逢晴本就是双喜临门值得高兴。
      父亲拍了拍我的肩膀:“绎儿又长高了,近日可有荒废学业和武功?”
      我像是邀功一般把近期所学尽数汇报,引得父亲连连叫好。
      既是为了庆祝,晚膳自然是格外丰盛,席间父亲和母亲似乎有说不完的话,我看着也欢喜,一家人其乐融融,好不叫人生羡。
      饭后,我们一同坐在后院的银杏树下,母亲轻抚箜篌,父亲合着《桃夭》舞剑,我正欲上前与父亲讨教一番,却不想天生巨变。
      一群黑衣人不知怎得闯进了府中,他们的目标是父亲。那些人出手狠辣无比,招招直逼命门,他们一时之间奈何不了父亲就把目标锁定在了我和母亲身上。
      那人的剑来得迅猛无比,那一瞬间我脑袋一片空白,先前学的招式一点也记不起来,我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却没想到一个身影从身后窜到我的身前为我挡下了那一剑。
      温热的血溅了我一身,也溅在了琳琅上。弦断,人逝。
      父亲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我看着母亲倒在我面前,她那绝美的面容被血染红,我直直跪下,泪水不住地从眼眶中汹涌溢出,可我一句话也说不出。
      母亲握住我的手:“绎儿,要记住......做一个君子。”
      雨倾盆而下,伴随着暴怒般的雷鸣,一点点冲刷着所有的血迹。
      最后的那一刻,我看见了母亲阖上的双眼,以及父亲泛红的眼睛。面颊上流淌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贰】
      我生了一场重病。听吴妈说我烧了三天三夜,一直不退烧,嘴里还一直念着胡话,父亲在我床边守了我三天三夜未曾休息。
      我醒来的时候,母亲已经被父亲命人安葬了,她的灵位就摆放在正厅。我竟未曾见到她最后一面。
      我问父亲:“为什么!”
      他只是叹了一口气淡淡道:“绎儿,对不起。”
      我想我无法原谅他。每当我想起那天晚上母亲倒在我面前的模样,想起那些黑衣人来的目的,想起父亲迟了一步的懊悔我就控制不住自己心里的怒意。
      从那天起,我不再与父亲亲近。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看着母亲的画像暗自垂泪。我看着断了弦的琳琅,它再也无法奏出一曲《桃夭》。我取下那沾染了母亲鲜血的琴弦,串成手绳戴在手上,期盼着午夜梦回的时候母亲能够入我梦中。可是,我却一次都未梦见过她。
      后来的那段时间,我还是跟着先生念书,和阿福一同习武,我找人修好了琳琅,却再也奏不出令我满意的《桃夭》。
      我再也未曾对谁笑过。
      那些年的光景里,陆府的下人们也换了一批又一批,父亲常年不在府中,有时我们甚至一年都难得碰面。我开始暗暗了解朝中局势,知道了关于夏家和严家的一些事情,也知道了父亲在夏然一案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只不过这些我未曾对任何人提起过。
      世人皆称赞陆家公子年少有为,学识和武功皆不在陆指挥使之下,但是只有我心里明白那是多痛的一件事。
      后院的银杏树由绿转黄然后随着秋风落下,我时常想起当年在父亲书房里看到的那首诗。他原是希望我能成为像银杏一般的人,希望我能做一个君子,但是我终究是要让他失望了。
      十五岁那年,我通过了锦衣卫一年一度的选拔,成为了那年新晋的锦衣卫。同年,我失去了一同经历过刀山火海的挚友。
      都说锦衣卫最是无情,于是我也带上了冰冷的面具成为了注定活在黑暗里的人。我只是会在无人之时想起母亲的期盼,想起阿德的舍身。
      我拿起了绣春刀,大红飞鱼服加身,过往所有的一切皆成云烟。
      后来,他们都喜欢唤我一声“陆经历”,鲜少再有人念起我的名字。
      第二年,阿福也成为了锦衣卫,入了镇抚司。我便一直把他带在身边,算是有个照应。
      阿福也不再唤我“公子”而是和他们一同叫我“大人”。
      那一刻开始我真正意识到我是时候和过去的陆绎告别了。
      刀光剑影,杀伐决断。我的手上确实沾染了不少朝廷命官的血,但是陛下却对我愈发器重了,以至于直接把掌管北镇抚司诏狱的权力交付于我。我向来是厌恶那个鬼地方的,各种惨叫和血腥味相互交织,引人生厌,但是又不得不去。
      那里是真正的人间炼狱,暗无天日,不见朔月。真真是应了那句话“进了北镇抚司想死都是一件困难的事。”
      二十岁那年我行了冠礼,给自己取了字[2],曰“言渊”。
      言如深渊,行如山川。
      人生二十载,岁月忽已暮。朝中局势波谲云诡,我终是从中窥得了一丝玄机,这个关键点就在于严家。世人皆以为陆家和严家交好,我却不愿与之有所联系,事实上夏然一事后我多多少少明白了严家的目的,以及父亲的心思。而我有着自己的坚持,我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或者说,从我穿上飞鱼服拿起绣春刀的那一天起我就下定了决心,不让悲剧重演。
      自海禁政策松缓后,汪直一派在沿海地区作乱,又外通倭寇扰我大明疆土。朝中亦有不少通倭细作,其党羽大多隐藏极深,陛下有意肃清朝臣,故而将此重任交予锦衣卫处理,镇抚司领了密旨后便着手开始调查。
      此事原是毫无头绪的,恰逢兵部沿海布防图失窃,此为一大纰漏,自然是给了我窥探对方实情的机会。
      多番推敲之后我将目标锁定了兵部郎中曹氏,其一此人身居兵部要职,有监守自盗的条件,其二,此人近来行踪成谜,便是更加印证了我的想法。
      “大人,您要的曹昆的资料。”
      我看着岑福递上的卷宗,每看一点眉头就紧锁一分。原来这些年,朝中的蛀虫一直在蠢蠢欲动,妄图从内部侵蚀大明根基。
      “岑福,召集所有人,去曹府。”

      【叁】
      我初次见她便是在曹府。
      那时候我只当她是六扇门一个普普通通的小捕快,虽说早些时候我就有所耳闻,六扇门有一女捕快名叫袁今夏,正值桃李年华,精通追踪术,是六扇门捕头杨程万的爱徒,只不过那时候我并不相信一个小小的女捕快能成大事。
      “大人可否把卑职的手铳还给卑职?”
      便是从那天开始,我与她就像是被一条无形的线紧紧系在一起,从初时的漠不在意到往后岁月一点点深入我心。
      何为心动?我原以为身为锦衣卫的我一辈子都不会去考虑这件事,直到那日潇湘阁,一曲《桃夭》乱我心神,透过琴音我终是窥得那一段被尘封的往事:母亲的最后一句叮嘱,以及这些年我从未真正放下的怨。
      琳琅一动,天籁传音。
      而在春意盎然处,她伸出手,拂去落花,于是灼灼桃夭又重新在她的掌心盛放。
      抬眸的瞬间我在她眼中看到了比花更美的存在。我却不知,那便是后来照亮我一生的光。
      “袁今夏”。
      我时常会念及她的名字,连我自己也发现了些许异样。只不过那个时候我只当她是一同办案的小捕快,我原以为那样的感情或许只是来自于一种同僚之间的情谊,待到一切尘埃落定自然散去了。
      可是,后来我发现我错了。
      严世蕃设下的鸿门宴,我没有拒绝的余地。虽说我并不想和严氏一族扯上任何联系,但是有的时候确实要学会低头,这便是先生教我的“忍”。
      只是我没有想到,她对我来说是一个意外。
      那画舫本是我最厌恶的地方,朝堂沉浮的这些年我何尝不知严世蕃的用意?一想到即将发生的事情我就一阵反感。
      然而当我见到是她的那一刻,我竟有些欣喜,说不出那是因为与她相熟故而长舒一口气的快感,还是因为那个人是她。
      我又想起了那一夜她抱着猫儿站在雨幕中的样子,无伤无痛却没由来引得人一阵心疼。
      她似乎总有办法轻而易举就拨动了我的心弦。
      就这样沉溺似乎也好。
      我仿佛看到了原本阴云密布的天空突然间裂开了缝隙,有阳光透过厚重的云层照在我的身上,那是自母亲故去之后我第一次感受到久违的温暖。也许从那天开始,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吧?
      岑福说:“大人,您变了。”
      是的,我自己也能觉察的到这样的变化。比如我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跟着她走,或是看到她同别的男子亲近就会忍不住心生怒意。这些同她相处的日子里,我能感受到心中的某处冰原似乎正在慢慢融化。
      所以当那枚淬了毒的飞镖直直地飞向她时,我丝毫没有犹豫地站在了她的面前。
      “大人!”我听见了她的呼唤,硬撑着扯出一个笑对她说着我没事。
      但是蓝玉簪的毒性和其强烈我不是不知,我也曾想过若是我就这么离开是否也是一种不错的结局?或许我可以去和母亲说一说这些年对她的思念,又或者告诉母亲我有了心仪的姑娘。
      趁她还没有喜欢我之前离开,她便不会伤心吧。
      只是,我没有想到这个傻姑娘居然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来救我。衣裙染血,毒意侵体,那样的痛却要她一个姑娘家来承担。
      她问我:“大人,若是有一天卑职不在了,你会不会难过?”
      那时的我未曾参透她话中的含义,只是记得那天是她第一次穿上女儿家的衣裙站在我眼前,自此便是定下了我一生的心动。
      枫林坳叶落似火,繁星高悬夜幕。残烛风中,她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写下了那一封封诀别信?直到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她原是存了必死的心来救我的,她问过的那句话不是试探而是真心。
      一声声“大人”虽与平常无甚差别,却堪堪叫我落泪。
      我把视之如命的手绳戴在了她的手腕上,祈求一个奇迹能让她活下来。从前的我最不屑这些鬼神之说,但如今,我只希望有神明庇佑她。

      【肆】
      情至深处,心上开花。
      自枫林坳重生后,我同她之间似乎更添默契。只是那时候她似乎还没有完全明了自己的心意,我却并不着急,便是一生如此守护也无妨。
      杭城春盛,万千繁华皆不入我眼。
      唯那一夜我吻过她的唇方才记住了皎皎月色,酒香醉人。
      可到底是月色如醉,美酒自醉或是见卿沉醉就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我只是将那一只云雀发簪戴在了她的发间,那里是我亲手刻上的她的名。流光溢彩,衬得美人如玉。
      只是后来的那个晚上,我差一点就失去了她。
      满眼刺目的红就像火焰一样灼烧着我的心,为了她,同那个人为敌又如何,这些年的忍,在碰到关于她的一切时就已烟消云散。
      我的今夏,我必不会让她受到一分一毫的伤害。
      我们一同涉险境,守山河,终成彼此心头的光。
      我向来知道她同普通的女子不同,她心中自有家国情怀,有大明山河,便是面对战火也无畏无惧。
      在岑港的那段时间里,若不是她的桃花笺,我又如何能够度过那些生死险境?
      “我自有金甲神人庇佑,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她时常这样告诉我,但是她又怎知我惜她更甚我自己,这世上哪里有什么金甲神人,我若想求得她一生周全就要一直陪在她身边护着她。
      南下岁月,虽是经历了万重险阻,但是有她在身边,我便是如获至宝。
      在回京城之前我甚至计划好了要如何登门拜访向她提亲,我也构想过那些与她有关的未来,一方天地,两人相依,生生不离。
      可是现实却是又一次把我拉入了万丈冰窟。我怎么也不会想到她竟是夏家的后人,夏然的孙女。我怎会不知当年那件事。在这件事里,我父亲他扮演的就是害得夏氏一族家破人亡的刽子手。虽说此事是严党一脉挑起的,但是陆家也脱不了干系。
      若说严家是她最大的仇人,那么我便是她第二个仇人的儿子。
      我要怎么做才能守住她?我和她之前仿佛就在一瞬间被分隔在了深渊两端。我知道,我已经没有资格再靠近她了。
      于是从那天开始,我就决定好要加速那个计划。
      “所以,你真的决定好要开始对严家下手了?”
      “这一天我等了很久了,只不过提前了一点而已。”
      我看着坐在我对面的蓝青玄。自与他在丹青阁相逢后,他便是我埋在朝中最险也是最稳妥的一步棋。
      “愿沉底的鱼尸,助陆兄顺利前行。”
      我知道他也是恨绝了严党。只不过我们选择的这条路注定黑暗。而这些黑暗,我愿独自承受,这本就是我欠今夏的。

      【伍】
      其实,我多想再去牵一牵她的手,听一听她的笑,但是我必须要做出决断。当帕子掉落的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过往无数支离破碎,只留下了我一个人的故事。
      我,陆绎这一生,注定孤苦。
      父亲的身体每况愈下,药吃了数日仍不见好。打我从扬州回京起,就开始帮他处理镇抚司的卷宗,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对他心中仍有怨气,但是不论如何,他终究是我父亲。
      透过书房的窗子,我能清晰地看到后院的那棵银杏,依旧挺立,不惧风霜。幼时的记忆一点点涌上心头,父亲对我的厚望,母亲对我的希冀,我这一生,也不知是否还有机会成为他们心中的模样。
      我不是一个好儿子。至少在这件事上原是我辜负了他们的期盼。
      今夏来府上的那一日,我怕父亲知晓她的身世后会对她不利,于是乎急急忙忙从北镇抚司回到府中。她见到我时眼睛里分明是含了泪水的,只是一瞬间就收回了。我眼睁睁看着她从我身边走过,再无留恋。
      她应该恨我。
      我问父亲给了她什么。
      他看了我半晌只答是夏家的昭雪书。
      我竟不知这些年他何时准备了这样的东西,或许他是真的想要弥补,或许他是心疼我。但是我知道我和今夏终究是回不去了。
      父亲是在第二日的夜里走的。
      我本以为自己不会落泪,可是当他的手垂下的那一刻,我眼中的泪夺眶而出。
      从此之后,这这世间再无人唤我一声“绎儿”。天地浩瀚,只剩我一个人看日升日落,只剩我一个人守着偌大的陆府。
      其实我一直没有告诉父亲,我早就不怪他了,我只是怨他没有把所有的真相告诉我,我只是怨他一个人扛了这么些年。
      我确实不是一个好儿子。
      可是现在的我已然是了无牵挂,自可放手一搏。
      我深知,若要扳倒严党绝非易事,圣上对严家的倚重和信任极深,加上帝王本就生性多疑,万不可操之过急,换言之,这本就是一场诛心之战。
      徐大人那边传了消息给我,说一切稳妥,我同蓝青玄亦反复推敲,确保万无一失。此之一事,若有半分行差踏错,那便是满盘皆输。
      起事之日就定在了严嵩述职那日,便又是陛下钦定的扶乩之日。此乃千载难逢的绝佳时机,必不可错过。
      便由蓝青玄牵头于扶乩之时,借上天的由头奏曰:奸臣奏事。不出所料,严嵩正正好是在扶乩之后前去奏事。此一点恰恰是动摇了陛下的信任,严家在朝中盘根错节数十载,自然有功高震主之嫌,陛下心里自然是起了动摇严家的心。紧接着由徐大人安排御史邹应龙上书弹劾严嵩贪污误国,一桩桩一件件尽数细数,自然增加可信度。紧接着便是由林润上书弹劾严世蕃擅用王气土地大兴土木一事,最后用毛海峰一事打严世蕃一个措手不及,自此严家倾倒。
      我自认这个计划天衣无缝。事实上,最开始的时候确实是进展顺利。但是到最后一个环节的时候,严世蕃倒打一耙,把矛头指向了蓝青玄。
      我在诏狱见到他的时候,他整个人已经不成人形了。昔日里数他最意气风发,现如今却成了如此模样。
      “不必担心我,我只能送你到这一步了,剩下的便要交给你了。”
      我本想救他,可是他却用最后一丝力气撞上了严世蕃的刀刃。
      “弃车保帅,长驱直入。”
      我终究是没能救下他。
      陛下震怒,欲严惩严世蕃。偏就这时证明严世蕃与毛海峰勾结的关键证据出现了——翟兰叶。
      我未曾想过这个女子成了扳倒严家最后一步致命的棋。估计严世蕃自己也不会想到他曾经给自己埋下了怎样的危机。
      严家,就这样倒了。我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欣喜,因为我知道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那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地方了。多少次,我都差点忍不住想要推开那扇门把我的今夏拥在怀中,但是,我告诉自己不可以。
      日复一日,我站在袁家小院的门前,看着烛火摇曳,想着她会在做什么,我不敢去轻易靠近,我怕那个梦一碰就会碎掉。
      今日屋中的灯未亮,我知道,她今日有事不在。推开小院的门,走到她的房间门口,我迟迟不敢打开那扇门。她的明眸皓齿,她的黯然垂泪一点点都刻在我心上。
      我正是在这屋子里同她走散了。
      她的房间并无太多繁杂物件,似乎一眼就能看到底,除一衣柜之外怕是再无可以藏匿物品的地方。
      我轻轻打开衣柜,一眼就看到了那份昭雪书,来不及多想,我取出里面泛黄的文稿放在怀里,又轻轻关上了柜门准备离开。
      却在将要踏出房门时与她迎面相撞。
      泪水已在眼中打转,我不敢看她,只能松开她握住我的手转身离开。
      “这便忘了罢,祝你以后的人生再不会有我。”
      只不过这句话我终究是没有勇气讲出口,我想给自己留一场梦,即使这样一场梦不会再属于我,我也想存留一些独独属于我们的美好。

      【陆】
      最后一日。
      我坐在书房里,一点点抚摸过父亲留下的那些字画。自他去世之后我再未踏入这里半步。
      我看见那句诗“风染银杏及时雨,长虹万里渺沧海。”
      只是这雨来得稍迟,银杏零落,不见枝头的淡黄。而这长虹贯日,沧海万里我怕是也没机会一一观摩了。
      提笔做信笺,一行字,一牵挂。
      明日过后,再无陆绎。
      独独写到她,我心中的万语千言都没了出口。不必念及深情,不必追忆过往。就当袁今夏的人生里从未有过陆绎。
      “前尘似梦,一别春秋。此情经年,唯念卿安。”
      落笔又罢,书尽又毁。只十六字便占了半张信笺,我同她的临别之意终是不知如何说明。
      一生情钟,半纸苍凉。
      随着这信笺被封存的还有那一串手绳。我却失了勇气,不敢让岑福把这信给她。那便如此吧,我所有的愿景不过是余生她能安稳,没了这些俗物,便可了无牵挂吧。
      宫宴那日,好一派热闹光景,只不过这热闹背后却是我的苍凉。
      昭雪书一出,陛下大怒,群臣大惊,我知道,这一次我赌赢了,便是如此赴死也算是还了那些恩怨。
      爱也罢,怨也罢,余生她笑颜如花,唯我孤独终老。
      我入了诏狱,这个曾经我最讨厌也最熟悉的地方。陛下的旨意,秋后处斩。我早已不怕这些,对于我来说,我该做的事情都已经完成了,这尘世之间我怕是无甚牵挂了。
      只是这一生,终究是负了她,负了她千百次的等待,负了她一纸桃花笺的回应。
      我未曾料想过还能再次见到她。
      未语泪先流。我看着她,只看见她红了的眼眶,以及藏在那些泪光背后的复杂情绪。
      “忘了我,找个人嫁了罢。”
      “大人,你有没有想过,我从未怪过你。”
      “还找我娘要了我所有的嫁妆,我和她保证就算是没有嫁妆,我也能把自己嫁出去她才肯把银子给我。”
      “你口口声声说要娶我回家的,你怎么说话一点也不算话呢!”
      她向来爱极了银子,从前在扬州时还总是训斥我浪费银子,而如今却舍了银子来到此处。我心里百味杂陈,便是有再多想要劝她回去的话也再说不出口。
      我如何能放得下她。
      “大人,不要放弃。”
      隔着诏狱的牢门,她握住我的手,熟悉的温热透过掌心传递到了我的心里,似乎有什么破土而生。我望着她,终是点了点头。
      几日后,宫里来了陛下的旨意,说是徐大人冒死为我求情,陛下这才下旨免去了我的死刑,改为终身监禁。
      我自然知晓,这一切都是她为我做的努力。这个傻丫头到底默默做了多少,这样的一份情我怕是来生也还不尽了。
      那就这样罢,生生世世,全都许给她。

      【柒】
      万历三年那年冬天,京城下了好大一场雪,听说首辅张居正大人上书为陆家和夏家平反。新皇念及陆家旧好,特许我出诏狱,官复原职。
      出诏狱那日,正是凛冬寒梅盛绽的好时节,她一身粉色衣裙站在漫天雪白里,门开的那一刻她就那样奔向我。
      我看见了初春的第一朵花在她的面颊上盛放,美到极致。
      我们沿着积雪的路走回家,走回陆府,一路之上留下了深深浅浅的两行脚印,那是我们过去的故事,也是我们新生的故事。
      我想,我没有辜负父亲和母亲的期待。一如银杏,即使经历了数百年光阴依旧能够□□如斯,始终明确心中的远方。而这一生的前半段时光里,我有幸见证了悲欢离合,阴晴圆缺的每个瞬间,所有的希望也将含苞待放。
      听说银杏最珍贵的就是那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纯情和爱。而我,握紧了她的手,这一生都不会再放开了。
      银杏染雪,寒梅怒放。
      而她巧笑嫣然为我拂去一身风霜。
      我见过的最美的景色莫过于此。
      “今夏。”
      我唤她的名字。
      她抬起头,眸子里氤氲着水气,我把她拥入怀中,吻过她的眉眼。
      那些在过往岁月里未曾对她言明的爱意,终究在余生的漫漫相守中开出绚烂夺目的花。

      【番外】
      我见这山河岁月,万千风貌,仍觉世间风景皆不如她。
      我从未向她提及三年的诏狱生活。那是我生命中最黑暗也是最幸福的时光。每日我最大的念想就是期待着可以收到她的信。
      信中装满了一年四季,也装满了沉甸甸的爱。
      春赠桃花,夏赠莲子,冬赠落梅,秋赠......银杏。我能认得出那是陆府后院种下的那棵银杏树的叶子。早在我入诏狱的那天,陆府就被封了,高墙大院,我竟不知她是如何进去的。
      她素来轻功不好。
      我又想起了那一次在杭城的屋顶,若不是我及时赶到,她怕是要直直跌下去,那后果不堪设想。原来我也曾在无数个瞬间差点就失去了她啊。
      于是从那时起,我就坚定了自己一定要活下去的心思,若是我不在她身边,往后的风雨摇落又有谁来替她遮挡呢?换成任何一人,我都不放心。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大人,我近日又新学了一首诗,写给你看。其实啊,我很想当面念给你听,想要告诉你我最近都有在努力念书,想要告诉你陆府后院的银杏树又抽了新芽。对了对了,之前忘了告诉你。我们一起种下的梅花冬日里开得极好,只不过我进不去府中,只能远远看着。我一直在等你,想要和你一起把这京城的四季尽数浏览一遍,想要和你一起去游历名山大川,或者去到江南小镇过几日逍遥快活的日子。大人,六扇门的俸禄着实太少了,我还惦记着你说的每月四两银子的补助呢,所以你一定要快点回来啊。还有就是,我,想你了。”
      我合上信,闭上双眼,仿佛真的看到了山川相缭,雨过长虹的景色。
      等待是这个世界上孤独的浪漫。
      我未曾告诉她,在那潮湿阴冷看不到光的地方,我便是念着她才一点点挺了下来。对于我而言,心上的光独独是她一人。
      那段时间我做了很多梦,每一次的梦境里都会有她,叫着我“大人”。我总是伸出手与她一同走进桃源深处,赴她一场白首之约,或是揽她入怀去赏那云上的阆苑仙境。
      “大人,我们回家。”
      再次牵过她的手,仿佛就握住了一整个盛开的春天。
      我取出了那个本该一直戴在她手腕上的手绳,郑重其事地戴在她手上。
      “这一次,真的不能再摘下来了。”
      “不摘了,这辈子,下辈子,以后的每一辈子都不会再摘下来了!”
      或许,也只有我自己知道,那一天我用手绳套住的不仅仅是她,更是我们往后生生世世的羁绊。
      这一次,我们再也不会走散了。
      山川霁虹,万里新晴。雪融之后,春暖花开。

      注:
      [1]明代魏校《庄渠遗书·渝民文》“凡为父兄者,如有子弟年六七岁至二十岁未冠者,俱要送入社学。”
      [2]古代字是对名的补充。《礼记·曲礼》“男子二十,冠而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绎夏】山川霁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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