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卧车厢里的对话》河沙

1、第 1 章

　　软卧车厢里的对话

　　火车是下午6点20分的，时间才5点海霞和她妈就已经坐在石家庄的候车大厅了。今天是海霞49岁的生日。
　　四天前一个周一的早上，海霞对要去上班心生忍不住的厌恶，又想到即将到来的生日，权当给自己一个生日礼物吧，当即请了公休假，准备外出旅游一趟。
　　可是在清理行装的时候，被善于观察的81岁老母亲察觉，死活要跟着一起去。或者说要海霞带上她一起去。海霞心里正莫名烦着呢，旅游是想自己一个人找块地清净清净去，这会老母亲的胡搅蛮缠更是让海霞脑袋里一团屎了。
　　海霞扔下清了一半的行李想出门躲一会，却见老母亲依门对着楼道里的海霞说：“我也想出去看看啊。”语音高亢，大约周围邻居也都能听到。但语调里却有着祈求的味道，海霞知道老母亲超爱面子，估计也是情急之下才会这么说。
　　这句话让疾步离开家的海霞脚步越来越慢，最终停在离家不远的小花园边上。海霞在花园边站立良久，转身又上楼回家了。
　　“妈妈这样好不，我做两个纸团，一个写鼓浪屿，一个写大理，你来拿，如果你拿了鼓浪屿，我也就不多话，陪您一起去鼓浪屿，如果你拿的是大理，那你就别再跟着我说，让我带您一起出去了，我心确实是有点烦，想出去走走。”
　　海霞知道老母亲没去过鼓浪屿，年初似乎说过想去看看。
　　“你也没去过鼓浪屿？”老母亲问
　　“我去过三回了”海霞无奈的答。
　　“那我给你姐姐打电话，看她怎么说。”
　　“她在上班，你就别去烦她了吧”
　　看着老母亲走向电话机，海霞无奈的说。
　　她知道说什么都没有用，老母亲依旧会去打那个电话。
　　果然几分钟后，海霞的手机响了，老姐的电话号码在闪动。
　　老姐先说了老母亲一顿，我们都这么大了还时刻想管着我们，然后接着又说，既然休假，娭毑又想出去走走，你就带她一起去吧。
　　海霞心里很清楚，不管老姐说什么，不管老母亲使什么招，只要被老母亲盯上了一般是逃不过，于是四天前，海霞带着老母亲一起去了山西平遥古城。
　　山西平遥古城，海霞一直想去的，可是从旅游网站上看，太多古老深邃的院子，海霞一直不太敢一个人去，这次既然老母亲一定要一起去，而老母亲也没去过平遥古城，那就这里吧。

　　离检票还有10分钟，老母亲不管海霞再三的劝说，就已经占到了闸机前排队，毫无疑问排第一，海霞拿着大包小包，排第二。
　　海霞又一次佩服老母亲的勇猛，检票后上电梯下到站台时，还要转过身来抢海霞手里的背包，想帮海霞分担一点。不由想五年前，老父亲就已经连电梯都不敢上了。
　　“哎，父亲又已经走了三年多了”
　　海霞一边在心中感叹，一边伸手去扶即将走下电梯的老母亲。

　　来的时候从石家庄到长沙的高铁需要坐五个多小时，老母亲十分不习惯，于是回程海霞退了出发前就定好的回程高铁票，而选择了普快软卧车票。虽然中国铁路毫不留情收了百分之二十的退票费，海霞还是顺从老母亲选择了坐软卧回家。临从平遥出发，海霞看到这趟车的软卧票还有余票二十多张，这么多的余票，让海霞在心里盘算着，说不定四人的软卧车厢会只有自己母女两人。
　　走进软卧车厢，海霞发现原来中国铁路的12306系统聪明着呢，没售票的软卧车厢全部关闭，售了票的车厢几乎满员，海霞她们车厢早有一位女士在座。

　　海霞刚走进车厢，就已经将对面的人打量过，得出了结论。
　　当今社会女孩，女士乃至妇女都不太好判断年龄，不过怎么着也应该比自己年龄大点，看她不经意一扭头脖子上的皮肤状态，海霞得出结论。
　　再看她上身穿一件黑底白色不规则图案的薄针织衫，裤子是一条略微有一点宽松的紧身裤，裤腿侧两条白色竖条杆，更加显得腿长。衣服和裤子的质地应该还不错，符合这个年龄段的穿着，还比较讲究。
　　海霞再看到小桌板上放了一个粉红色虎牌的保温杯，一小袋水果。隐约看到里面有苹果，水果黄瓜，还有几个六月最当季的水果山竹。小桌板上的不锈钢杂物盘里干干净净。
　　海霞很满意与这样的邻座共一段11个小时的旅程。
　　”
　　可海霞拿着大包小包，正不知怎么安置手里的行李。
　　车铺里两个下铺的床底已经塞了两个大行李包，上铺的小阁楼了也已经放了两个大泡沫箱，就连车厢的小桌板下也放了一个大木板和一个小拖车等行李。
　　邻座见状，立马起身挪动行李空出地方帮着海霞放置大包小包的。
　　“这都是你的行李？”
　　海霞忍不住问
　　“是啊，都是我的。”
　　“那你不是一个人吧”
　　“就我一个人啊”
　　海霞心里表示很吃惊。
　　幸亏海霞她们的行李都是一些吃的，衣服和在平遥购买的纪念品之类，而老母亲为了用起来方便，直接就坚持放了三个包在她的床上了。
　　海霞总算安置好行李坐下，老母亲与邻座已经聊上了。
　　“你这是去哪啊”
　　“广州”
　　“我们这床没人坐过吧”
　　老母亲的问话让海霞略感尴尬。
　　“没有，一直都是我一个人？”
　　邻座看来还比较随和。
　　“你上车很久了？”
　　老母亲表示惊奇
　　“我早上8点多就上车了”
　　“这趟车要明天中午1点多才到广州吧，那你不是要坐30多个小时？”
　　海霞也吃惊了。
　　“你是在哪里上车的啊”
　　“锦州上的”。
　　“你是也不喜欢坐飞机吧”
　　海霞不喜欢坐飞机，很乐意找同伴。
　　“我要去珠海。主要是我们哪里去飞机场还要开车一个多小时，还没有直飞的飞机，都必须转机，就还不如坐火车了”
　　“你从锦州去珠海，这差不多就是从北到南了啊。”
　　老母亲虽然81岁了，毕竟也曾经是一个小小科研所的中层干部。
　　“那你这到了广州还是要转车啊。”
　　海霞说。
　　“女儿会到广州来接我。”
　　“哦。。。”
　　海霞和老母亲几乎异口同声的发出理解的语音
　　“也就只有去看女儿可以这样不顾路途遥远了。”
　　海霞深表理解的说。
　　“女儿怀孕了，这不得去照顾她。”
　　“是要生了吗？”
　　“没有，刚怀上。”
　　“这刚怀上你就过去照顾，留你老公一个人在家”
　　老母亲很高兴遇上了一位也爱说话的邻座，跟闷罐子的女儿出来，被闷坏了。
　　海霞虽然不爱说话，却也喜欢听故事。对于看来一切还得体的邻座，海霞也很愿意插上一两句嘴。
　　“现在刚怀上，到生，生了更要留下来照顾，那你这不是要在珠海呆上一两年啊。”
　　“是啊，你老公让你一个人出来这么久啊，没跟你一起来？”
　　老母亲接着问。
　　“没办法啊，女儿都37岁了，好不容易怀上了，前面几个月也是很重要啊。”
　　“家里还有公公婆婆需要照顾，老公他出不来啊。”
　　一句感叹，打开了邻座的话匣子。
　　“到今年退休六年了，我没过一天清闲日子。前面五年照顾脑溢血植物人的母亲，去年底刚送走了，照顾了她整整15年。这不碰上了疫情，我就劝女儿今年旅游业是没戏了，你就蹭次机会把小孩生了吧，都37岁了。”
　　“你们工作忙工作忙不要小孩，别到了你生不了他又要小孩，那你就什么都奉献给他了。”
　　“你一个人照顾了你植物人的妈妈15年！”
　　海霞妈妈盘腿坐久了，一边问一边把脚搁到了对面邻座的床上。却又感受到海霞凌厉的目光，缓缓的收回，换了一个坐姿。
　　“前面九年主要是我爸照顾，我爸刚好在我退休的那年先我妈妈走了，接着就是我们姊妹四人照顾。”
　　“你们家没有哥哥或弟弟？”海霞问
　　“我是我们家老大，最小还有一个弟弟，他什么都不会做啊，什么洗啊换啊的也不方便，就索性不要他来照顾了。”
　　“那你妈妈跟你住”
　　老母亲插嘴道
　　“没有我父母他们自己有房，我们姊妹四人每天轮一个，一个白天和一个晚上。”
　　“每天轮？怎么不一星期轮一次啊”
　　海霞妈妈兴趣安然不时的插嘴问
　　“我们都住在一个城市，都离我妈家不远。”
　　“我们每天都做笔记的。”
　　“做笔记？”
　　这回是海霞惊诧的插嘴。
　　“是啊，做笔记啊，当然要做笔记。”
　　“我们的本子都画了好几栏，今天吃了什么？鸡蛋羹小半碗，苹果泥几口。还有就是今天小便了多少次，大便了没有。”
　　“你们不知道，这种长期卧病在床的人，经常好多天不大便，你不得记下来，超过三天不大便我们就要想办法了。”
　　“帮她抠出来”
　　海霞感受到老母亲投过来的目光，也对老母亲的重口味的接话有点点不适。
　　“可以用开塞露之类的药啊，我们都成专家了。还有檫在身上的各种药膏。三天要洗个澡，每天早晚要檫洗两次，大小便后各种洗抹干净。每隔两三个小时就要给她翻身，换个位置躺着，晚上也是。”
　　“我母亲卧床15年，没有生一点点褥疮，我总是跟我妹妹说，爸爸一个人照顾妈妈九年都没有生一点褥疮，我们也不可以啊。”
　　“那这太不容易了，你们很孝顺”
　　老母亲现在已经靠到床头坐着，身体已经不再是对着邻座了，而是完全对着坐在床另一头的海霞了。
　　“咦，你们这是去哪啊”
　　邻座从自己的故事里似乎突然醒来问道。
　　“我们回长沙，到山西平遥古城旅游去了。”
　　老母亲思维明捷，接话迅速。
　　“那不错啊，这么大年纪还能到处走走，出来旅游。”
　　海霞妈妈一头稀疏的白发有些凌乱，左边额头角上一块巨大的老人斑，还有满手点缀大大小小无数的老人斑，想让人不尊称老人家都难，即便对方估计也是六十多岁上下了。
　　“我今年81了，我不想出来呢，我这脚走不得。真的不想出来。但是她一个人出来我不放心啊。她要是一个人出来了，我只怕每天晚上都会睡不着了。”
　　坐在床尾的海霞一阵反胃到了胸口，莫名想起冯唐在哪个小说还是散文里写过的几句话，“我哥最初是不能和妈住同一个房间，接着是不能住在同一个家，再后来不能住在同一个小区，同一个城市。”
　　邻座老姐本来盘腿坐在床上对着海霞的老母亲说话，这会郑重的移了移身体对着海霞说：“
　　这老人家心里不能有事，他心里一有事就会瞎想，就会睡不着，这对她们身体不好啊。”
　　海霞很无奈抿了抿嘴说：“我爸三年前走了，我妈她一到晚上就怕，不能一个人呆，必须要有人陪，我就住家里了，我想去哪她肯定知道啊。”
　　“她们还是很不错咯，她爸走后，她还有她姐一直住在家里陪了我一年，但是她姐有自己的家，有老公啊，就住回自己家去了，她反正一个人就留下来和我一起住了。”
　　“我也有自己的家好不。”
　　海霞弱弱的回了一句
　　“阿姨你刚才问我怎么不一星期轮一次去照顾我妈，而要每天轮着去照顾我妈。跟您说，就像我妹来接我班跟我说的，一走进我妈那个家就跟要抹脖子吊井一样。”
　　“她们都有自己的事，自己的朋友，工作上的烦恼。在自己的家还是轻松自在一点”
　　邻座姐姐这会又对着老母亲那边说着
　　“她就是没有朋友咯，都离婚20多年了，原来还是个小小行长，每天工作忙，只顾着忙工作，一下不当行长了，更加不跟人接触了。一个女儿送去加拿大读书四年了，就她一个人好多年了，我跟她说让她女儿早点回来算了，她却还要我孙女继续读研究生。”
　　“我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她能找个伴，我也就放心了。”
　　“您是真的想让你女儿结婚吗？”
　　邻座姐姐一句最最直接的问话瞬间让海霞觉得清爽
　　“当然啊，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她能找个伴。”
　　老母亲果断的回答
　　“您真的想让她结婚？”
　　邻座姐姐再一次灵魂发问，问得连海霞都尴尬了，不由望了老母亲一眼。
　　老母亲丝毫没被影响，一如往常。
　　“就是啊，只要她找了个伴，我都随她去，就不用了再操心她了。”
　　“现在你是80多岁的人，我们是50多岁的人，应该是我们来照顾你了，还在要操心我们。”
　　“哎”
　　这是海霞和她姐姐跟她妈说得最多的一句话了，此时不过多了个无奈的象声词。
　　“那你确实要认真去找个伴。”
　　“你不要以为可以靠女儿，她一结婚有小孩，她有自己的小家了，到那个时候你就会非常失落的。”
　　对于邻座姐姐的劝说，海霞低头闷了半天说：“其实也有人做介绍，可是见了一两次面后，就觉得还是自己一个人呆着自在，也就不想出去了。”
　　“你这样子肯定有人做介绍”
　　“她就是啊，原来呢一门心思就是工作，每天风风火火的，自从那个事以后整个人性格都有些变了，又不出门，你看我怎么不操心。”
　　“你啊，还是要放开自己，别人才能走得进去。”
　　“都快更年期了。。”
　　海霞后半截话没说了
　　“更年期怎么啦，前天我一姐们还跟我咨询要不要结婚，一年前我给介绍的，女的跟我同岁今年61岁了，男的是我老公的同事，男的长得不错，现在六十多了，还有一米八几，由于爱喝酒，喝了酒还喜欢动手打人，很早就离婚了，他原来那老婆我也认识，嘴特强，不饶人，男的说不过就动手咯，所以我跟我姐们说，他喝了酒打人，却也不见得就会打你，再说那时年轻气盛，现在六十几七十了，一个人的日子过够了，也会好好对你的。果然她们在一起一年了，不知道多恩爱。偶尔碰到他们还手牵手的。”
　　海霞听得手臂上的皮肤一紧。
　　“前天我姐们特意跑过来问我，要不要去打结婚证。”
　　“那你的建议是怎样呢？”
　　海霞很想问，还没等说出口，邻座姐姐在继续。
　　“我就建议她，都这把年纪了，两个人好就好了，就不要去打什么结婚证了。我那姐们年轻时也是非常能干，名下房子别墅都有，只有一女儿，男的原来是中石油开车的，年轻爱玩，年纪大了也没存下什么，跟前妻还有两个儿子，所以女的也是怕麻烦，犹豫就来问我。”
　　“那我跟你说一个我们院子里的事咯”
　　邻座姐姐话音未落，老母亲已经接上话。
　　“我们院子里也是一位六十几岁走了老伴的，还是一个处长，后来经别人介绍就认识了一个男的，大不了几岁，也是高高大大，还蛮显年轻的，听说还是一个什么学校退休的老师。后来男的就住到女的这里来了，经常晚饭后一起在院子里散步，我都看到有几年了。也是没打结婚证，到了节假日女的小孩回来了，男的也回去跟自己的小孩过节。前段时间听说，两人掰了，男的小孩又生了一个孙子，忙不过来，想请女的跟他一起过去帮忙，女的拒绝了，男的就再也没来了。”
　　“女的也不怕，她说把自己妈妈接过来住就是。”
　　“这段日子就看见那女的跟她只怕有九十几岁的妈在院子里花园散步。”
　　海霞在心里说：“你说，这是折腾个啥。”
　　邻座大姐似乎看到了海霞的小心思，接着说：“你别看这二婚有麻烦事，我们这原配也没有清净的。我说我退休就没有消停舒服过吧，我妈刚走，我家那位就退休了，原来也是工作忙，是个小领导。这一退休好了，整天就瘫在沙发上，哪也不去，就管着我了。我家姊妹四五个，父母又都走了，我是老大，很多事我不得去帮帮他们。再说我朋友也多，每天这事那事，总有点事，我一出门就跟我算时间，现在是几点甚至算到几分钟，什么时候要回来，回来晚一点，那脸色就难看，瘫在沙发上要念你半天。原来大家都工作忙，也就似乎还好，他这一退休就跟看犯人一样的看着我，天天吵。这下好，女儿怀孕了需要照顾，终于可以出来透透气了。你们看上面那两个泡沫箱里装的是卤牛肉，这个板子是我带过去做面食的揉面板。”
　　“带两大箱卤牛肉。揉面板这么老远自己带过去？”
　　海霞惊诧与母亲照顾女儿的急切心理。
　　海霞老母亲却纠缠于老夫老妻的感情生活。
　　“我跟你说啊，还是要珍惜啊，我家老头子也几乎是一刻也离不了我，我到哪里去他都要跟着，就连他们单位搞活动，也要我跟着一起去。我老子也是个干部，单位离退休办经常组织他们去农家乐，钓鱼啊什么的，我说我不去，一车子全是他们单位的人，也没人带老婆一起去的，我不去，他就不去，搞得他们单位离退休办的还来做我的工作。每天下午一到四五点钟我就不能出门了，那都不能去。我也是说过他很多次，还带他去看过医生。可是他这一走。。。。要珍惜啊，要珍惜。我们院子了也有跟你一样的，年轻不吵，大家都忙，年纪大了，小孩也大了，开始吵。我总是跟他们说要珍惜啊，要珍惜啊，年纪一大，一个不小心，要走很快的啊。。。。”
　　三年了，海霞老母亲一谈到与父亲相关的，依旧会哽咽，会眼泪簌簌而落。
　　一见此情形，海霞赶紧打断他们的对话说：“肚子饿了，我们把春饼拿出来吃了吧。”
　　在石家庄转车的时间有点长，由于一天都在赶路，没能好好吃东西，海霞在美团看到就在火车站不远有家店子的春饼和烤鸭不错，老母亲喜欢吃烤鸭，而自己对北方春饼一直在文字里羡慕着。于是决定打个的士去打包回来做晚餐。临出发老母亲说：“去罗，注意安全，今天你生日，都没有吃什么。”难得一次老母亲对自己出去花钱这么爽快。
　　当白色的大葱丝，水灵的红色小萝卜片，绿色的黄瓜丝，香喷喷的酱料摆上，一盒油亮焦香的烤鸭开盖，一盒还略有热度的春饼铺开，狭小的软卧车厢里，顿时活色生香起来。
　　海霞不太会卷春饼，邻座大姐立马起身手把手的教她，经大姐的手一调教，果然春饼卷的紧俏有模样。可是邻座大姐不论怎么叫她一起吃，就是不吃，说是要减肥，一直都不吃晚饭的。保持得很好的身材，六十一的年纪，还不吃晚饭保持身材。看来减肥已经是从16岁到六十多岁无论胖瘦的全民工程啊。
　　老母亲依旧在不依不饶的清邻座大姐也吃一个，口里说着：“今天是她生日，要不来一个吧，味道还不错呢。”
　　“哦，今天你生日啊。”
　　邻座姐姐没再多话，拿起筷子，麻利的给自己卷了一个吃起来。
　　小小软卧车厢菜香，酱香，烤鸭香，海霞的心情突然大好了起来。
　　五年了，海霞每年生日就是和老母亲，姐姐，姐夫四个人一起吃餐晚饭。虽然餐厅年年变，吃饭的人却从来没变。
　　有时候喜悦无人分享是比悲伤无人分担更深的一种孤寂吧。
　　一边吃着，邻座大姐又开始劝说海霞还是要找个老伴的事。
　　“这婚姻里要找个十全十美的真没有，能有个50%-60%也就行了，一个人到老终究还是不行的。”
　　“孤寂是不可承受的生命之轻？那我母亲一辈子被我爸爸宠着，可是老母亲刚刚真的老了，刚刚出现一点点行动不便的迹象，就撒手离开她了，老伴老伴真的老了可以做伴吗？”
　　“或许孤独一辈子才是人生的真实写照吧？”
　　邻座大姐在说着，海霞一脸笑容，一声不吭的在听着，心里无数的想法在翻滚。
　　“我就不说我们还有你妈妈她们也一样，过去家里没钱大家日子过得紧张，还要抚养小孩，那都是互相忍耐包容着过来的，现在你们不存在这方面的问题，一看你就不是缺钱的主，我女儿也是珠海一家五星宾馆的副总，他老公自己开了一家旅行社，两个人的收入那也算是还可以的。可是你知道我女儿为什么这个年纪了才怀孕吗？她一直犹豫啊，那男的还可以，可他那一家人，真是没法说。”
　　“男方家里是本地的？”
　　老母亲兴致勃勃的插话。
　　“不是，他家安徽的，也是读书去到珠海的。”
　　“那是读书就认识了，就谈起的咯，那在一起很多年了啊。”
　　“是的咯，两个人在一起一直吵吵吵，就是吵不散。主要是男的家里太什么不地道。我跟你们说个事罗，他们家的人也真是做得出，男的还有个姐姐，怀孕了跟自己家老公吵架跑出来了，去哪不好跑到珠海我女儿家去养胎去了。我女儿开始还不跟我说，我们一般一两天要打个电话，三五天要视频一下，做妈的不放心就想看看你的样子，看看你的脸也就知道过得好不好，我说那一陈子她怎么头泡眼肿的，她还不说，只是说工作忙没睡的好，差不多过了三四个月，有一天终于没忍住，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才跟我说了，每天下班那男的还要我女儿炖汤什么的，说他姐是个孕妇，需要营养。我女儿她们单位有工作餐的，下班还要额外给她做饭，本来上班就不轻松，下班还要做饭，我女儿做了这么久了，有几天没做，他还跟我女儿吵！。”
　　邻座大姐说起来就有气，停了一下，喝口水，整理了一下，才接着继续。
　　“你们说这都什么事，男的姐姐怀孕跟自己老公吵架跑我女儿家去了。那我不客气一个电话就打到亲家家里去了。”
　　“海霞立时竖起了耳朵，她超级好奇这些家里长短扯不清的事，精明又不失理性的邻座大姐会怎么处理呢。”
　　“我就直接说了，你们还想不想抱孙子啊，让一个孕妇住到准备怀孕的新人家里，孕气被占了，还想不想要她们有个孩子，你们有个孙子啊。哪有这样做大人的！”
　　“超级有新意的说法，给你点个赞。”
　　海霞在心里说
　　“那后来呢，那后来呢”
　　老母亲直接开口焦急的问。
　　“放了电话，我就直奔珠海去了，我还没到珠海，那女的就走了。”
　　海霞和老母亲都松了一口气，以为有场大战的。
　　“去了我就跟我女儿那男的说，装修住你们自己的房子去，别再住我这里了，我要过来住。”
　　“你女儿和女婿一直住在你的房子里？他姐姐也是？”
　　“你在珠海买了房子？”
　　海霞和她妈几乎同时开口问道。
　　“是啊，他们自己买了房子，不想装修，一直就住在我的房子里。是啊那啥他姐也是住在我的房子里，我女儿也是傻开始还不说。”
　　“说起买房子的事，我觉得我真是英明啊。听我跟你们说。”
　　邻座大姐，瞬时一脸喜色，盘腿坐到床上，开始讲她的买房故事。
　　“我现在住的是我们锦州最好的一个小区，虽然买了十多二十年了，二手房价还是最高的。地段好，配套设施也好，地下车库，花园。我是一眼就看上了这个房子，但是我们没钱啊。我记得买房需要二十七万，我当时只有七万，还差二十万。我老公不想买，说买不起，我就是觉得这房吧要买，一定要买。我爸妈很支持我买房，借了我五万，我大妹不同意我买房，但还是借了我五万，最没想到是我弟弟，非常支持我买房，也借了我三万，就这样东拼西凑，就把房子买下来了。”
　　“你没做房子按揭？”
　　“没有，当时根本不懂，接着就还钱呗。每年每家还一点，其实也还好，没几年就都还完了。现在我那房子不知升值了多少，一百多万是肯定有的。我住着也舒服。我大妹银行存款是有，可是现在就不见得买得起房了。”
　　“那确实，现在比房地产刚起来时买房要难太多了，或许现在就有人会一直都买不起房了。”
　　海霞对于邻座大姐的买房理念非常赞同，因为她在银行工作十几年，看了太多这样的故事。
　　“那你怎么会去珠海买房。”
　　老母亲对这比较感兴趣。
　　“女儿定在珠海发展了，妈妈肯定想挨女儿一起不。”
　　海霞的话不知不觉多了起来。
　　“是的咯，女儿毕业参加工作，我们很认真的找她谈了，她想留在珠海。不过珠海是确实好，人也不是很多，一年四季风景也很好，气候也不是很热。女儿在那里工作也还顺利，她找的那男的也没回安徽，也留在珠海了。那时候就大家都在买房了。这又是我的一个英明决定，当时我看中了一个比较偏远的楼盘，女儿不想，说哪里都到郊区了，我就跟她说，那里一定会是发展区，会是将来发展的新区。当然也是因为没那么多钱，那个楼盘的价格也便宜许多。果然我们买的地方很快就发展起来，现在很热闹了，交通也很方便。”
　　邻座大姐的得意溢于言表。
　　“这次我们就用了银行的按揭，用女儿的名义贷款30年，有了银行按揭，首付其实也不是很多。”
　　“那是你们付首付，你女儿每个月还按揭”
　　海霞问，在她所见，似乎现在年轻人买房，多数都是采取这个方式。
　　“没有，我们付首付，按揭也是我们每个月在还。”
　　“还三十年？”
　　“那不就能还到那天算那天咯，我今年都六十多了。其实也还好，到今年应该也还了七年了吧，还有二十三年，也快的。再说按三十年还，每个月还的也不是很多，还好的。”
　　“这样多好，到珠海你不用住女儿女婿的房子，有自己的房子就好很多。”
　　老母亲或许算不清按揭三十年是什么概念，但是对于不用去跟女儿女婿挤同一个屋檐表示非常的赞同。
　　“所以说，不要以为你老了可以靠你女儿，还是要找个伴，那才是正经可行的。我还是说回来，你看我女儿找的那男的，他家都什么人啊，再说两人从谈恋爱开始就一直吵吵，也怪就一直没吵分手，我其实一直不同意我女儿找的这个男的，可是女儿这都38岁了，也就这么着吧，没有十全十美的，能有个五六层也就可以啦，我这才劝我女儿把孩子生了算了，女人啊，一辈子主要是付出，男的你能接受个40%-50%就认了吧，一个人特别是老了，总是不行的。”
　　海霞脸上的笑容有点凝固，心里在想，这位大姐估计退休前也是位干部，离题万里，一把就可以拉回来。
　　“是啊，是啊，那天家里的阿姨还在跟我说，说你也就只能跟我高声了，那天我要走了，你会要多难受。”
　　海霞妈一句话说得海霞心里一抽，被家里的保姆同情了，还是如此好心的发至肺腑的同情。

　　海霞多想撕下40多年穿在身上的教育，礼节，脸面，优越感，家庭，社会层次，看人的脸色，涂上艳丽的口红，不用去无人的地方就能放声撕喊，随便对一位转角看到的男人就能产生好感，不管他是头大还是肚子圆，就能跟他牵手，就能愿意为他早起洗手汤羹。
　　可是不能，海霞做不到，即便在无人的地方，别说放声撕喊甚至轻声哼歌她也做不到，她或许可以为了工作，跟客户娓娓道来将银行产品说个半小时，可是行在路上，她不愿意跟任何一位陌生人有哪怕一秒钟的目光接触，更不要说心怀私念跟一位男人坐在一起。
　　一把年纪了，海霞不想为了40%-50%再去为难自己，一把年纪了，体内也没有了年轻时的激素推动，精心打扮走出家门。她只会周末在家泡一壶茶，点一枝香，在抄经的时候默默祈求希望感动菩萨，既然能天上掉下一位林妹妹，那可否也掉一位□□素依旧在线，依旧愿意冲锋陷阵般的来追求，体态年轻，心灵睿智宽容成熟的中老年哥哥。
　　每每想到这些，海霞就会偷着笑，笑自己是个白痴，蠢得可笑，明知不可能，竟然还会去想。
　　或许是海霞的笑，让邻座大姐和老母亲两人，说起老伴这个词更起劲了，老伴老伴，海霞不由得想，妈妈现在老了，上下个楼梯都需要人扶着了，爸爸你在哪？邻座大姐的爸爸临走时老伴在哪？瘫在床上等着自己的服侍？而此时海霞更不由想起前不久自己亲身经历的一个事，由于海霞是在一家开在医院里的银行上班，所以一年总有那么几次，需要去做上门见证。什么是上门见证，就是存款人各种原因不能来银行办理业务，但精神还是清醒的，银行人员就上门见证她或他亲自授权谁全权代理自己去银行办理业务。
　　那天海霞和一位同事一起去一个肺癌晚期的病人床前，因为病人血氧饱和量越来越低，需要进ICU,家里人手里钱不够，老人家的密码老伴，儿女都不知道，老人已经不能说话，但是神志还是清醒的，所以海霞她们上门，见证他全权授权老伴来办理业务。海霞和她同事拍照录像，确认老人神志是清醒的，也是自己主动抬起手指按了一个红手印在银行文件的指定位置。随后老人的老伴就来银行办理了存款支取的手续。
　　过了几天，老人的主治医生来银行办理业务，海霞跟医生问起老人的情况，主治医生说，老人当天晚上就过世了。
　　“没去ICU吗”海霞惊诧的问
　　“没去，老人的老伴不同意，不想老人再受罪，还要脖子上开个口子，进了ICU也不可以有陪人。他老伴不想他走的时候身边也没个陪人。再说老人确实是肺癌晚期，又都83岁了。”
　　主治医生没再多话。
　　可是海霞心里却堵了好些天，因为她分明记得上门见证时，老人眼里依旧有光，有清醒的光。海霞老在想，他走的时候是不是清楚自己最终没去ICU，是老伴做的决定呢

　　海霞在胡思乱想的痛苦，邻座大姐与老母亲正说得亲热，软卧门哐当一声被打开了，吓了里面三位上了一定年龄的女士一跳。一位满脸是汗，三十岁左右的女士在车厢过道灯的映衬下热腾腾的站在了软卧门口。
　　海霞又一次佩服中国铁路12306的智慧，那么多软卧间空着锁着，这里还要进来一位女士。又佩服12306的聪明，进来的是一位女士。
　　海霞职业习惯的打量起来，一身职业装，式样颜色只怕是三年前的流行款，还多了许多没必要的配饰，为的是不侵权的模仿。黑色高跟鞋，泛白色的连裤袜。。。
　　海霞还在研究，热腾腾的姑娘已经一把关上软卧门说：“太好了，全是女的，我快热死了，这衣服太紧了，我要脱了它。”
　　行李箱熟练的往地上一放，海霞，老母亲，邻座大姐赶紧很配合的把脚缩到床上，给年轻的女士让位置。
　　拿衣服，拿洗漱用品，整理关上行李，把行李放到上铺的小阁楼，爬上上铺，灯光下，四双眼睛注视下，脱外套，脱内衣，换上宽松的睡袍，动作麻利，一气呵成。
　　给了三位老女人一个微笑，热腾腾的她又出去了。
　　“这车是到郑州了吧，那快11点了啊。”
　　海霞在说，并开始动手收拾准备去简单的洗漱一下。老母亲和邻座大姐也开始收拾，但海霞妈妈依旧还在跟邻座大姐使眼色，还想再说什么。
　　谁知热腾腾姑娘，一回到车厢，就准备关大灯，嘴里说着：“我们把大灯关了好吧，你们床位头顶都有小灯，我昨天夜里一点才睡觉，今天早上四点不到就起床了，太困了。”
　　“你是到哪里去啊”
　　老母亲最能抵挡热气，问道。
　　“去东安。”
　　“去东安？”邻座大姐一头雾水。
　　热腾腾的姑娘已经关了大灯，并帮海霞妈开了小灯，麻利的上了她的上铺，一边整理一遍开始述说。
　　“我今天一早从宁波开车五点多到杭州机场，最早一班飞机飞石家庄，开车去了焦作和沁阳市，孟州市，把事情办完，终于赶上这趟火车，明天到长沙，再转高铁去东安，永州，衡阳。”
　　“你在石家庄有公司，有车？。”
　　邻座大姐听得仔细
　　“没有，租的车，现在租车很方便。”
　　“怎么没有坐飞机，或许就不用这么赶。还可以在石家庄好好睡一觉。”
　　海霞很同情理解的问
　　“没有这么早的飞机，从石家庄到长沙，这趟火车最好，明天早上五点多就到长沙了，时间空余一些。”
　　“你刚才洗了澡？！”
　　海霞也上到了上铺，惊诧的发现在上铺的挂衣杆上，热腾腾的姑娘挂上了内裤和连裤袜。
　　“是啊，洗了，我跑的一身汗，就着厕所的小水龙头檫了一把。”
　　姑娘无比淡定的说。
　　姑娘已经关了小灯躺下了，老母亲却还在问
　　“你结婚了吗？有小孩吗？”
　　“结婚了啊，有个三岁的儿子，放婆婆家带着呢。”
　　“那这么跑，你老公不管你。”
　　邻座大姐对老公老伴的问题感兴趣。
　　“他比我还忙，他哪有空管我。”
　　“两个都忙就还好，别一个忙一个不忙。”
　　邻座大姐在自言自语
　　“你们是自己开公司吗？”
　　老母亲躺下了还在问。
　　没人回答，一片安静，只有火车哐当哐当有节奏的噪声，此刻终于凸显起来。
　　海霞躺着睡不着，莫名想起自己当行长的时候，为了拜访客户，曾经一天时间就在城里拜访客户，开车跑出了180公里的行驶里程。想起了为了沟通业务跑上级行，一番折腾下来，坐在车里一边流着泪，一边在工作笔记的扉页上，给自己画了一个自画像，一头的包，可是嘴角却是咧开，顽强的笑着。

　　早上还不到五点，老母亲就把折腾了一晚终于迷糊了海霞拍醒，叫着起床起床，快五点了，起来做准备，快到站了。海霞习惯了也还好，对面上铺的姑娘也被吵醒，很是不情愿的翻了两下身，索性一个麻利下了床，去了厕所洗漱间。
　　初夏的五点，太阳虽然还没出来，天空已经放亮。车厢里老母亲排开了她的药盒，准备起床的第一件事，吃药。海霞知道那药盒里是老母亲每天必吃的降血压，疏通血管，治痛风等三四种老年病的常备药，还有就是西洋参，天麻，三七，石斛等中药磨成粉，做成胶囊。每天必吃，一天不吃都不行，就靠这些药养着。
　　同时邻座大姐也拿出一个药盒，也准备吃药。海霞很好奇凑上去问
　　“姐，你这都吃什么药啊，这么一大盒。”
　　“没有，不是药，都是保健品。你看这是Q-10保护心脏的，这是深海鱼油，”
　　“这是保护关节的氨糖？这是维生素B，？”
　　邻座大姐没说完，海霞接上了话。
　　“是的，是的，这是保护关节的氨糖，这是维生素B,这是褪黑色素，睡不着的时候也要吃的。”
　　邻座大姐连声说是。
　　“我有一个跟姐一样的药盒，里面的药也是一样的。只是没有姐坚持的好，想着吃就吃了，不记得也就没吃，这次出来不记得带了。”
　　海霞轻声说。
　　“你还年轻啊，我们现在就很具体了，身体时刻会提醒你记得带着要吃”
　　邻座姐姐在说，海霞扭头看见晨光里，上铺的姑娘已经洗漱好，站在过道车窗前，在细细的涂面霜，在搽粉底，在画睫毛，在涂口红，是啊，下火车她就要见客户，见生意，开始工作。
　　车厢里，过道上，光线不再是微白，已经是淡淡的金光铺撒，站在窗前化妆的上铺姑娘，全身被镀了一层淡淡的金光，光线微暗的车厢里，一片安生知命的温暖柔和。
　　海霞看向窗外，一片自己再熟悉不过的景色，她知道已经回到熟悉的地方，熟悉的一天已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