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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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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5
苏惑的嘟囔声渐渐消失,肖久用手撑起上半身,向上挪了一点,把上半身靠在椅背上,从头到肩胛骨与车座的软布严丝合缝。
肖久的右胳膊绕到身后,在腰下慢慢摸到了自己外套的口袋。
从左往右将拉链拉开,食指摁住已经扣开的药片凹槽,和中指一起把那板阿普唑仑向外拽了一点。
肖久取出一片药,握在手心里,然后默默拉上拉链,把手抽了出来。
肖久第一次这么感激自己学了钢琴。
扣住扶手,肖久又无声无息地把上半身滑了下来。
窗户上反出一道白影闪过对角线,却没擦掉窗户外的雨滴。
肖久侧过身,把脸朝向走廊,手肘支在胃上,低头把脸凑近手,接着推眼镜的动作,悄悄把手展开一道口,舔掉了被汗粘在手心里的药。
肖久毫不犹豫的卷起舌头,喉结上下一动,药却没顺利咽下去。
好像咽下去了,又好像没有。
一点也不丝滑。
肖久这样想。
总之肖久觉得,那片小小的药就这么卡在食道里,下不去也上不来。
虽然不影响呼吸,但是就像一根鱼刺,卡得人恶心,从而引起了肖久的头晕与烦躁。
幸好,肖久还是幸运的。
车厢地板上反射的一团白光突然残缺了一角,然后由圆变缺,消失在狭长的黑影下,再渐渐出现,由阴变晴。
肖久的视线被沈亦刚给苏惑买的球鞋打断了。
苏惑真是个天使,肖久第一次由衷地赞美苏惑。
肖久接过苏惑手里的水杯,拧开瓶盖,看着还挂着水珠的杯壁,任水蒸气在镜片上液化,犹豫几秒后还是抬起胳膊把水灌进了喉咙。
然后拧上瓶盖,把水杯顺手塞回了隔壁座苏惑的背包里。
苏惑震惊地看着肖久流畅的动作,打心底里感叹。
您还真是个讲究的祖宗啊。
顺便可怜了下过去的南陌尘同学。
苏惑甩甩手,任双手自然风干,“小肖同志,就凭你这个金贵劲儿,真不能怪南陌尘跟人跑了。”
肖久听见了,然而连半个眼神都不给他,默默转回去,盯着车窗框发呆。
苏惑看肖久不理他,用胳膊肘子轻轻怼了一下肖久,“不和我犟是你甩的他了?”
肖久闭了闭眼,发现那应该笔直的车窗框还是曲折的,就连下方的阴影都变得坑坑洼洼。
肖久清了清嗓子,“我为什么要陈述第二遍事实,”听见苏惑又想搭茬,又阴气森森地补了一句,“我要睡觉,闭嘴。”
得,被我戳中心事,恼羞成怒了,苏惑自信地想。
肖久在安眠药的作用下,睡意昏沉。半睡半醒之间,他好像看见了一个小男孩满手是血地坐在地上,眼泪不要钱的从眼眶里滚落。
泪水一滴挤着一滴地跑出眼窝,顺着脸颊流淌,滴到手臂上,让一个小点的皮肤展露在鲜红下。
在小男孩的哭泣中,夹杂着一个温柔的女声,在空旷的空间里泛着回音,“睡吧,睡着了,就不疼了。”
那声音语气温柔,却又诡异的像只手,把肖久无尽地向下拉,拉到刺骨的海面上,让肖久在冰冷中浮沉。
肖久满头是汗地睁开双眼,被结果被从窗帘缝隙里流出来的阳光闪到了。
肖久皱着眉翻过身,失神地想为什么会再做这个梦。
明明上次都是在两年前,火车上遇见南陌尘的时候了。
这两年间,凡是自然入睡的夜晚,充斥着各种千奇百怪乱七八糟的梦,但是对于小时候的经历,肖久从未梦到过。
肖久坐在床上,眼神放空了十几分钟才真正从噩梦里爬出来。
涣散的瞳孔慢慢恢复,呼吸也渐渐平稳。
肖久想,大概是昨晚通宵,今天早上六七点才睡觉,加上连轴转地做了两天数据分析,过度劳累导致的。
更何况,昨天他还在江珮那里又见到了南陌尘。
南陌尘真是阴魂不散。
肖久如是骂道。
肖久从床头柜上摸起手机,还没解锁,就在在消息提示顶上的看到了导师的消息。
—今天来学校一趟,有个项目需要你核对一个数据,还有一个研讨会在今天下午,需要这个项目的主要研究人员出席。
这无论多长一定要一条消息发完还带标点符号的风格,其实都不需要备注联系人。
肖久用手肘撑着身体靠到床头上,把胳膊盖在眼睛上,拿开后又眨了眨眼,直到眼睛里没有除了近视之外模糊的部分才翻身下了床。
肖久不慌不忙地穿上衣服,再从书房里里电脑前拎起眼镜,走到门口还没打开鞋柜,就听到一阵敲门声。
肖久觉得自己的门铃自从安上就没人用过,所有人都默契地避开自己面前的门铃按钮,倔强的敲了门。
肖久抬眼看了一眼表,十四点二十,差不多是苏惑到了。
苏惑昨天,发消息给肖久,谁是要来临时抱佛脚预防挂科,威逼利诱肖久给他补马哲。
虽然刚刚给苏惑打电话他也没接,可能是在路上。那就带着一起去院里得了,反正苏惑这个不要脸的,仗着自己有导师的选修课,天天来盯着我有没有好好吃饭,是不是还活着。
导致我导师现在和他比和我还熟。
肖久这样腹诽道。
夏天的傍晚,云彩都是带着汽水味的,被日晖嵌上金雾,清清爽爽地挂在蓝白交际的天边。
肖久推开门,和苏惑在图书馆门口分开。
肖久眼看着他上一秒还痛哭流涕地一边后悔过去荒废的青春,一边各种感激自己,就差就地蹲下抱大腿了。
下一秒就腆着个脸扑向沈亦,亲亲热热地搂着回去了。
肖久觉得,苏惑现在学应用化学真是屈才了,就应该去传承一下川蜀地区的川剧。
连川剧的精华—变脸都无师自通了。
肖久在原地用手机打了个车,然后面无表情地在原地打了半局游戏。
等到出租车来了,他就一摁关机键,把手机黑屏,长腿一迈上了车。
至于游戏结果和队友,肖久才不管。
因为他登的是江珮的账号。
夕阳已去,皎月初升。
漆黑的天空辽远一片,只有几片墨蓝色的云悬在其中。
肖久下车,绕过那个金光闪闪土气冲天的喷泉,径直走到酒店大堂,甚至都没有掏出邀请函,就直接进去在稀疏的人群中寻找导师。
没错,肖诺深在这家酒店控股百分之五十一,是最大股东。
门口那个只有审美水平像马里亚纳海沟一样的人才会喜欢的喷泉,就是肖诺深选的。
大概他这么多年也没有私生子,是因为审美水平太差吧,肖久嫌弃地想。
而且今天肖久来,不光是为了应付那一群天天在电视和会议上耍流氓的老头,也是为了应付肖诺深给自己象征性的庆生会。
这是肖久身份证上的生日,和他实际的生日差了半年。
这也是他哥哥的生日。
对于自己的哥哥肖泛,肖久听到的版本太多了,有的说是夭折了,也有的说是被人贩子拐走了,重视就是没了。
肖久也早就知道,自己就是作为一个念想,一个替代品出生的。
连生日都不是自己的生日,名字的寓意的也是为了让自己多活一段时间,好让他们高兴一辈子,肖久觉得自己的命没什么用,不过是依靠着那个早夭的哥哥苟延残喘。
如果有一天,他们找了失散多年,但是全须全尾,也还没有什么太大劣迹的长子,估计也就是只在名义上承认肖久这个儿子了。
肖久心里透亮得能让一道光笔直地穿透,所以他长大后从来不质问肖诺深和他妈妈为什么不和他说话,为什么不喜欢他。
肖久在这方面很欣赏肖母的直接,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直白地说,“我生了你就是用来记挂你哥哥的。但是我生了你,母亲的基本义务我也会履行,但我不会爱你,不会喜欢你,我只会喜欢你哥哥。”
其实小肖久也哭过闹过,歇斯底里地抓着妈妈的衣角问过,“我哥哥到底是谁?为什么你们都要他不要我?为什么你们都不要我?”
但是后来,他发现无济于事,索性就不闹了。
反观肖诺深,根本就不在乎到底是肖久还是肖泛,但是他还是要装作慈父的样子,甚至虚伪地对你说一声“生日快乐”。
所以肖久折腾自己,一方面是作死玩,图个乐呵,另一方面是为了膈应肖诺深,顺便让肖母提心吊胆一下。
肖久认为自己想出的这个,一次解决两边问题的方法实在是绝,于是端起一杯香槟,为自己的机智小小的庆祝了一下。
肖久靠在大堂角落的墙上,发现了一个和他一样反复横跳的人。
而这个人正端着一块儿小蛋糕向肖久走来。
“胡老师,”肖久向胡详泽点了点头。
肖久想,现在的富二代兴趣都这么小众了么,为什么都扎堆儿去学心理学。
胡详泽也回敬了一下,“生日快乐,肖久。”
胡详泽把蛋糕的盘子向肖久推了推,“寿星来块蛋糕吧。”
肖久也没推脱,直接用叉子叉了一个角放到嘴里。
然后他发现这块芒果味的冰淇淋小蛋糕还挺好吃的,于是一点一点地顺着边都吃了。
肖久站在卫生间外的洗手池前,干呕了半天除了胃液什么都没吐出来。
然而他头越来越晕,一把尖锐的小锤在太阳穴上一下又一下地敲,耳边也好像有一把用也不会停止震动的音叉尖叫着。
肖久的世界一片漆黑之前,看到的是洗手池和地面搅成一团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