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似水漾涟漪》夜落繁华

56、长刀

　　杨世杰眨眨眼，一时间还不能适应空间的转换。
　　冷色的灯光虽然不强，却刺痛长久在黑暗里的眼睛。他还是紧紧抓住了黑色公文包，再用另只手用力地揉了几次眼睛。直到视线凝在沙发上仰面静躺的女人，他缓缓放下手。
　　“小瑶……”
　　被叫了名字的贺瑶双眸半开半合，视线茫然地投往天花板。她菱嘴发白，无力地开启一条小缝，仿佛不久前还在喃喃呼唤某个名字。一只手搭在胸前，另一只手已经无力地垂在地上。
　　杨世杰扑过去，跪在她旁边。一边颤抖，一边拾起她垂在地上的手。凉凉的，有些冰。
　　他把手放在她胸口，那手象有自己的意识一样，猛地垂下去。杨世杰一震，慢慢凑到她面颊上，合着泪轻轻吻。
　　“小瑶？小瑶？小瑶？”
　　叫多少次都没有关系，只要她快点答应一次就好。
　　“小瑶？”
　　拜托，别在这个时候睡觉，会吓死人。
　　杨世杰凑近她的鼻端，闻见轻不可闻的吐息。
　　于是他抖得更厉害了。他回过头，轮流环视屋里的三个人——王威、莲华，和一个从来没见过的陌生男人。
　　“她还没死……”最初他说得很轻，有一点犹豫。好象是因为潜意识地认为贺瑶在睡觉，唯恐吵醒她。后来，大家都冷静注视着，一动不动；于是他开始吼，吼得鼻涕眼泪齐齐喷发。
　　“快叫救护车！”
　　“你们聋了吗？”
　　“小瑶还有一口气，快叫救护车！”
　　吼声完毕，屋里再度陷入沉寂。剩下他呼哧呼哧地喘气。
　　莲华看着眼前的一幕，心里无限感慨。
　　“喂，女鬼。”杨世杰一双血色的红眼睛瞪着她，莲华心口微凛。
　　“女鬼，快想办法救救她啊？”杨世杰愤恨地低喃，无助绝望中表情宛如厉鬼一样可怕。莲华看着他的脸，微微怔忡，居然忘了该说些什么。
　　“别忘了，之前我也帮过你的。”他提醒了莲华。上次，当阎烨出现的时候是因为杨世杰出手帮忙，才救回王威一条小命。
　　莲华微微震动，立即被阎青拉住手腕。
　　“这位贺小姐已经回天乏术了。”阎青镇定地看着杨世杰。
　　“住口！”
　　阎青不愧是阎王殿出身的大人物，面对过度悲痛、象厉鬼一样可怕的活人也无动于衷。“贺小姐注定早夭，还请你早早节哀顺便。”
　　莲华看一眼阎青。
　　早夭？
　　这就是早上他第一次看见贺瑶时，神色古怪的原因吗？因为他已经知道贺瑶活不长久？
　　可是，在心头盘旋的疑雾是什么？
　　莲华的灵眼把贺瑶从头到尾的扫视一遍。触目所及，是魂光一点点地从躯壳里飘散，在空间里流窜，企图找到入口回归阴界后再重新组合。
　　现在的贺瑶，如果还有意识，也仅仅是一缕执念。纯粹是在拖延时间。
　　奇怪的是，无论多少魂光飘离了躯壳，始终在王威家的客厅里徘徊不去。焦躁虑动、四处奔窜。
　　居然会有找不到阴界入口的鬼魂？
　　这种念头一闪而过，莲华立即冷静下来，环顾四周。
　　她需要找到某个证明，这样的话，贺瑶才有救……
　　一切动作都可以用电光火石来形容。
　　阎青皱眉，企图拿走杨世杰手里的黑色公文包。却被公文包的持有者大吼一声，推得往后翻倒。同一时间，莲华捕捉到某个透明的扭曲物快速窜入旁边的厨房，少许魂光被牵动跟着流窜过去。
　　当杨世杰扑过去，和阎青扭打在一起的时候；莲华也狰狞着扑向厨房。
　　王威被两边的突发状况打个措手不及。
　　他想拉开世杰和阎青，眼角却瞥见莲华的影子飘进厨房。
　　“莲华！”他快步跟上去，差点一头撞在厨房的门板上。
　　“莲华！出了什么事？”他拍打房门，听见里面传来上锁的声音。
　　“别进来！”莲华附耳在门上，低沉地说。“尽可能跟阎青呆在一起，他会保护你。”
　　是什么东西……来了吗？象水一样流动的寒意从门缝里泄出来，穿透王威的脚心。他打个寒噤，顿觉不妙。回头一看，立即苦笑连连。
　　阎青？
　　似乎他正忙得不可开交呢。
　　正这么想的时候，臂肌鼓鼓的壮汉发出“嗷——”的一声痛叫，拼命抵开杨世杰凑过来的脸。
　　“快来帮忙呀！”阎青象被毛线团缠住的大猫，冲着王威大喊。“快把这家伙从我身上拉开……”
　　“靠，没见过打架这么娘们的男人。居然用咬……”话没说完，他又“嗷”的痛叫。杨世杰一口白牙咬住他的手掌，死死不松开。
　　两个大男人齐心合力地瞪向咬人的“疯狗”，对方喉咙里发出不甘示弱的咕噜声。
　　阎青甩甩手，手上吊着个大男人的脑袋跟着左摇右摆。他无奈，盘腿坐在地上，斜眼瞄向王威。
　　“你朋友？”他挑眉，顺便甩手。杨世杰咬在他手上，唁唁中跟着一起摇动。
　　王威点点头。
　　阎青用手指着自己太阳穴。“这儿有问题？”他意有所指。
　　王威尴尬上前。“不，以前很正常……自从中了邪之后就有点……”
　　全是被赤灯害的！
　　客厅里的战局总算靠一段落，被大家都怨恨的始作俑者却在厨房里优哉游哉地拉开冰箱。
　　“啊呀，大冷天的居然还贮藏了冰淇淋！”挑了一盒瞅瞅，没有眼白的黑眼睛笑得弯弯的，象墨色的月牙一样可爱。不过，再怎么可爱的眼睛配在妖道脸上，表情就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邪恶”。
　　莲华手上轻响。
　　赤灯斜斜地瞟过去，哧笑。“什么时候拿到这把刀啦？”
　　当年他最怕这把刀，所以阎烨封印莲华后，他立即把刀给封好藏妥。没想到，从莲华灵力中诞生的长刀，即使沉睡千年也仍然有办法回应主人的呼唤。
　　是他的失误、失误啊！
　　早知如此，一定该毁了这把刀，就算毁掉莲华的灵力也行！
　　“别忘啦，我和你可是盟友关系。难不成，你想先来‘窝里反’？”他一口世俗话，也不管别人是不是听懂。
　　莲华将刀握得更紧，根本不搭理他的挑衅。
　　刀身配合着发出低鸣，更象一个沉睡千年的嗜血狂魔。
　　赤灯装着不在意，好好品尝了两口抹茶味的冰淇淋，终于放弃。“好吧、好吧！”他一下将冰淇淋扔进洗手池，再举高双手做投降状。
　　“反正我从来不能在真正意义上违逆你……”他无奈耸肩，一头耀眼的红发象火一样在额前燃烧。“说吧，说吧。这次要我做什么？”
　　“把贺瑶还回来！”
　　赤灯一愣，慢慢掏干净耳朵，很有求学精神地问：“什么？”
　　“让贺瑶活过来！”
　　“莲华，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嘛……”他笑嘻嘻的。
　　“贺瑶的天命还没到吧？”莲华改成双手握刀的站姿，气势凛然地淡淡睨视赤灯。
　　赤灯有一瞬间的恍惚，好象这千年的岁月只是一个梦。醒来睁开眼一看，莲华还是楚地巫女。
　　可是，周围刺骨的冰寒又提醒着他——莲华做鬼，已经有一千年了。
　　他叹息。自从莲华做鬼之后，他就常常叹气，只有这么做，才能微妙地减少他心底的苦闷与抽痛。
　　“你知道你在帮谁说话吗？”真是个滥好人哪，爱屋及乌到连贺瑶也想保下来。如果她哪天突然想起了前世的全部遭遇，她还愿意让贺瑶活着吗？
　　以巫女莲华的偏执个性，绝对是斩草除根……
　　赤灯改用其他的理由说服莲华。“莲华，从王威死里逃生的那一刻开始，天命就已经扭曲得很严重了。”
　　“被人为扭曲的错误需要人为的鲜血来抹除。”赤灯笑嘻嘻地轻弹手指，用妖怪的视角来解释整个事情。
　　“我只是小小地挑中一个贺瑶做小小的‘祭品’，实际上还是为了其他人着想啊。莲华，要一个人活下来最好的办法，就是拿另外一个人去做替死鬼，对吗？”他说这话的时候，慢慢放大声音。客厅里有某个男人发出回应的怒吼声，令赤灯满意地勾起嘴角，似笑非笑。
　　“更何况，贺瑶是心甘情愿成为杨世杰的替死鬼。”他笑眯眯地，闪身躲开劈来的寒刃。“不然，凭杨世杰一己之力，怎能逃出异界？”他故意在哈哈大笑中挑明真相，直到客厅里响起高低不一的撞击声后，他才真正地欢笑起来。
　　妖道轻盈地跃起，以叶片的重量落在平伸的刀刃上。赤灯双手插在裤袋里，微微躬身；一对狭长的黑色眼睛闪出灿烂的星光。
　　“哪，莲华，你猜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他附耳过来，又咯咯发笑着退后。
　　“你想怎么样？”莲华再挥出一刀。
　　“你身形不象以前那么敏捷了。”赤灯哧哧发笑，左躲右闪。
　　“真让我感到遗憾哪。”听他说话的口吻，可是一丁点都没有遗憾的意思。
　　刀光剑影之中，他用两根手指险险捏住劈来的寒刀。莲华用劲反抽，居然抽不动。
　　果然……赤灯的眼睛危险地眯起来，某个事实被他无意中证实了。
　　“一个人的灵魂不够我吃饱，我等的是两个人的灵魂。”他笑着，笑得莲华心头剧震。
　　“如果有第三个、第四个……”
　　话还没有说完，周围寒意骤然加剧。连带的，本来被压制得好好的长刀也突然反弹，以雷霆万钧之势杀向赤灯。
　　赤灯直觉不妙，后退数米，直到背抵着墙才发现退无可退。
　　薄刃闪出的寒光象萤火一般沿途飘落，瞬间便化成黑点消失在空气中。
　　这种招势……
　　赤灯全身的细胞都在警告。
　　他记得这种招势。一千年前，莲华就是用了这招血洗大地，才会犯下滔天罪恶；而她本人，也变成传说中“见神杀神、见鬼杀鬼”的凶恶首徒。
　　赤灯“咕咚”一声，咽下口水。
　　“开个玩笑、开个玩笑。莲华你千万别当真！”他紧紧地贴着墙，语气急促的求饶，甚至都忘了用穿墙术逃命。
　　“贺瑶的魂，对不对？我立刻把她的魂魄全塞回去，哈哈、哈哈……”他冷汗涔涔。唯恐莲华不信，伸手拈住飘来荡去的魂魄碎片，小心地窝在掌中。全黑的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莲华，一如千年前。
　　“放心，我是最忠实、最可靠的盟友。只要你一声令下，就算是逆天，我也帮你！”
　　事实上，这根本就是逆天吧。赤灯在心里哀嚎，在莲华……应该是在寒光闪烁的长刀监视下，赤灯哭丧着脸一点一点地抓住微光魂魄、再一点点的塞回贺瑶躯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