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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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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和镇的大街巷道,季徽和至多熟悉从季府到学堂的一条路,出门坐轿,远路骑马,都有人簇拥着,也不需认路。只有当年季显石带着他逛过一程,走了些街头巷尾。
关牧幼时上山找食,却是跑惯了的,牵着他穿街过巷,爬高上地,身后追着的人渐渐也少了,四下分散开,想要堵截住绣球。关牧同季徽和翻到一户院子里,在树上蹲了半晌,眼看着脚下一个接一个过去,半天再没动静。
季徽和抬头,冲着他笑,关牧怒气未歇,挥拳捶了他的脑袋。
“痛啊,打傻了怎么办。”
“反正也是个不长脑子的,打傻了算了。”
两人逃得大难,仍是不敢大声,你一言我一语的嘀咕,在树上守到天晚,看看四下无人,更有炊烟四起。两人从树上下来,并肩走回去。关牧不耐饿,一路上肚子咕咕做声,强自忍着。季徽和在衣袍中翻了一遍,没有吃食,这是头一遭让关牧在他跟前饿着,心中又悔又愧,低着头,憋红了脸,眼看就要哭出来。
关牧转头看见,挥着拳头上来,轻轻推在他肩上,再抓着他揉干净脸,跑了一天,尽是尘土,一哭就哭成了花脸。
“再哭就打你。”关牧说的亲切,温温软软。
“嗯。”季徽和点头,哭得更欢。
关牧牵着个泪人走到季府门前,早有大堆的仆人守着,赶紧上来接过去,小紘腿快,蹿进门去报给老爷夫人知道。季徽和抓着关牧不松手,关牧跟他往门前走了两步,还是叫他放开,他还得回去挨关先生的戒尺。
季徽和在门里,关牧在门外,临去又听见他叫了一声。“关牧。”
回头看,他收了眼泪,端正站着。“怎么?”“就是叫你一声。”季徽和笑得和暖,关牧也跟着他笑,眉眼弯起,唇角漾着欢喜。一面挥了挥拳头,告他知道,今日的烂账,改日再同他算过。季徽和笑着点点头,这是记下了。
第二日上,季徽和没来学堂。
关牧倒不曾领受戒尺,一堂学子都跑了,所谓法不责众,关先生也没力气挨个打过来,只罚习字,人人需临帖百张,当下听得哀声一片。
关先生再把关牧叫到跟前,摇头叹气,曰:谨言慎行。
同窗私下传话,原来那谷少爷奔波折腾一日,又不好了。季徽和抱走绣球人人得见,有人知道他是季府的少爷,话传到徽州,倒是他害了谷少爷。季老爷磨不开情面,遣人送了药材礼物过去赔礼,请出家法教训了季徽和一顿。
季老爷心中明镜,季徽和是跟着关牧去的,也是跟着关牧跑到天黑回来。
少时一起玩耍也罢了,年岁渐长,总该学得稳重些,不好再追着他一道胡闹。季老爷叫管家带着厚礼,向关先生请了辞,关先生不发一语,礼也退了回来。季老爷捉摸着,这是理亏的意思,也不多计较。
管家顿了顿,有话。季老爷请他说。管家咳一声,道:“老爷,过了。”季老爷拈着胡须,教子需严方,过不过,当爹的还能不知道?
季老爷一意孤行,便是季夫人说话也不允,自此将季徽和关在了府中,只等季显石安排妥当,就接他往徽州去。季徽和闹腾了几日,季夫人在门外陪着他掉泪,眼看着他不撬门不撞墙不爬梁了,却是回复早年一张瘫脸,怔怔然不怒不笑,唤他也不应。
季夫人隔着门缝哄他:“小和,小和。你写了信,我叫人给关牧送去。”
季徽和抬抬眼,总算有了些微动静,些微活气。摊纸研墨,一面想一面写,足足大半日才落了笔,又划去。回头看着季夫人,惶然道:“想不出怎么写。”季夫人情急生智,喊道:“那画吧,画上一幅图。”
季徽和嗯一声,伏案提笔,弯弯绕绕的画起来。
到黄昏时候画成了,折起来不叫旁人看见,亲手封好,亲手交于季夫人,再要她吩咐厨房,连同一碟火腿,一碟烧肉一同送去。他这些时日不在,关牧只怕又要饿肚子,那杨元贵为人不牢靠,也不知会不会喂他吃肉。
季夫人一一记下,听他啰嗦了许多,直有些哭笑不得。东西都交给小紘送去,这书童贴心些,需报不到季老爷跟前。
小紘溜进了学堂,站在窗下头,招手让关牧出来。转了几道的书信递在他手中,关牧接了,漫不经心的拿着,也不说要拆看。小紘鼓着圆圆的脸,瞪着一双眼看他,为季徽和不平:“这是少爷给你的信。”“哦。”关牧应道。
“少爷,少爷他又病了!很重很重的病,大夫都治不好!”小紘大声唬他,季徽和的瘫症本就药石无效,也不算瞎话。
关牧皱了眉,斜眼看过来,小紘虽知道他凶恶,倒是头一次正眼对上,明明挺好看的眉目,怎么就跟寒冰一样,冷得人畏缩。小紘打了个哆嗦,将食盒丢给他,一面跑一面仍是忍不住丢下话来:“少爷可就要去徽州了,他对你这么好,你不说对他好,临去看他一眼,也是积德行善了!”
“徽州。”关牧捏着信,将这两字念了一遍。明明说过,不走。
一场抛绣球过去,事事都变了,人人都没落到好处,只除了杨元贵。他半月不至学堂,却是做了游府的娇婿贵客。那日他抱着绣球跑出去,心想久战不利,索性再绕回游府的大门前,将绣球送还回去。这一去,就被众人迎进了门,问过生辰身世,游老爷满意,看过人品样貌,游大小姐也欢喜。
因此上,杨元贵已然同游大小姐即日完婚,一步迈入温柔乡里,其乐陶陶,不思蜀。
到今日返来,学子们纷纷围上前去,挥拳饱揍他一顿,以示羡艳。杨元贵笑呵呵挨打,笑呵呵哄着同窗散去,笑呵呵走到关牧面前来。他这桩喜事却不是天降,是关牧一手推来,当谢。
“客气客气。”关牧看也懒得看他,一手撑着脸,偏头只瞧窗外。
杨元贵坐到他面前,桌上有书信一封,平平展展摆放在正当中,封漆未落,至今仍没拆开。信上虽无字,也知是谁。杨元贵伸手去拿,叫关牧一掌拍下来,拍得生疼。杨元贵甩着手,摇头笑。
“这世上的东西,当是你的,便是你的。不当是你的,求也求不来。”
关牧斜目来看,不知他又打的什么禅机,即是新婚燕尔,夫妻和美,何必管旁人闲事。杨元贵拿着他手,细细撕开书信封口。“这个,就该是你的,你何必装作不是?”
“多事。”关牧哼道。
虽嫌多事,仍是由着他将书信打开了,杨元贵抽手回去,坐直身,并不看信。一张细白的宣纸展在两手间,纸上画的是早春寒梅,一簇簇一枝枝开得静寂。这花树的景致,原是见过的,关牧会心一笑。
再看树下,还有两样物事,头一眼过去似乎是两个人,第二眼又觉是一对猫狗,看多了几眼,更不知是什么东西,奇形怪状,毫无章法。
拍拍头,终于想到,他怕是还没学会画人物图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