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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画中有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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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小白是一只信鸽,它每天的放风时间就是挥展着雪白的翅膀,飞过波光粼粼江面,鸟瞰江上那摇着木船叫卖的小贩;飞过摩肩接踵的拱桥,俯视那些挑着沉重的扁担运送货物的脚夫;飞过高耸入云的佛塔,听闻那古朴砖块下的低沉梵音;飞过挂满红绸的古树,感受繁茂枝叶下的祈祷与祝福。
当它飞累了,就会找一处高地歇歇,它最爱的歇脚处就是浮汇街最热闹的酒馆的房檐上,它的鸽舍在好几条街外的淙潞湾,每天翱翔过后就该是它到浮汇街和鸽友们探讨鸽生的时间了。
酒馆的红招子随风翻卷,远远望去像是暴躁的红衣青年在对着空气拳打脚踢,它曾经多次见过那样的画面,因此对这种情景印象深刻。
小白收起自己修长丰满的双翼,用长长细细的喙梳理着雪白的羽毛,它的羽毛整洁而光滑,在阳光照射下微微反光。今天它出门的时间尚早,待了半天还没有碰到一只“熟鸽”。
酒馆不远处的一个摊子引起了它的警觉,这个摊子周围围满了人类幼崽,在它浅薄的记忆里,自己为数不多的几次受伤经历都跟人类幼崽有关,而现在竟然一下子出现这么多,它真害怕!
它定眼看了看那个摊子,因为占据着绝佳的地理位置,所以看的十分清晰:
摆摊的是一个年轻姑娘,衣着简朴,看上去颇为和善,按照人类的认知来说应该算是好看。
她烧着一锅据说是叫“糖稀”的东西,用一个大勺子舀出一勺糖稀来,在面前那块大大的铁板上开始比划。她的手沉稳却又灵巧,勺子下的糖稀被她拉出长长的丝来,粘稠纠缠的糖丝被挥舞几下就成了型,最后粘上竹签,就能被拿在手上了。
小白看的分明,那是一只飞翔的信鸽,嗨,还算这个女子有点眼光。它不由挺起胸膛,作为淙潞湾最帅的一只鸽,它对自己种群的魅力表示骄傲。
小白不知道的是,画糖在民间可不是什么好行当。在这个时代,人的各种行当常被分为“上九流”“中九流”和“下九流”,“上九流”自然是王侯将相之流就不一而足了,“中九流”则是学子医者僧道等受人尊敬的行当,而“下九流”指的就是各种看人脸色、给人服务的最不受尊重的行当了。
民间曾有一句关于“下九流”的顺口溜:一流戏子二流推三流王八四流龟五剃头六擦背七娼八盗九糖呸!
卖糖这种行当在下九流里还是排行第九,也就是传说中的下下九流,包括街上卖红艳艳山楂糖葫芦的,挑着扁担敲着工具“丁丁”响叫卖丁丁糖的,将糖吹的鼓鼓的捏出棱角的吹糖的,还有这女子卖各种栩栩如生的画糖的。
卖糖行当卖的是体力和手艺,甜丝丝又好看的东西向来是最讨小孩子喜欢的,碰到这样可爱又好吃的东西小孩子就走不动道了,哭着闹着喊着就要买上一份。
画糖的这个女子看起来似乎与其它那些卖糖人没什么区别,但是郑大却不这么认为。
郑大是浮汇街的孩子王,易二、安老三、蒲四都是他日常最好的玩伴,他们平时最喜欢的活动就是凑一文钱上画糖摊买糖吃。
画糖摊的姐姐叫殷九娘,双十好年华,父亲去世几年、母亲卧病在床,家里有个读书的弟弟,还有一个七八岁大的妹妹,只有她一个人挣钱养家,所以家里穷说不上好亲事。
殷九娘也不想嫁人,她每天上午出摊到晚上卖完东西回家,接触形形色色的人,给他们讲千奇百怪的故事,每天都过的很充实。
现在郑大、易二、安老三、蒲四正排排坐,人手一个糖画,边舔舐边听殷九娘讲今天的故事。
“东街口有个秀才王生,最喜欢听些怪力乱神的故事,每次听到哪里有鬼怪他就往哪里去,就想亲眼看看鬼怪到底是什么样。
一日雨后,他妻子回娘家,他自己在家读书。窗前突然出现一个婀娜的美人,梳着飘逸的飞天发髻,广绣飘飘,步履轻盈,面若敷粉,唇若施脂,眼含秋波。
美人告诉她自己是画中仙,在他家东边的墙上有一副古画,被一个道人用法术遮盖起来了,过了好多年雨水冲刷法术有所松动,她才终于又能从画里走出来。
美人饱读诗书,每天陪着王生吟诗作画,将王生迷的神魂颠倒。
妻子从娘家回来以后,发觉王生每天都沉浸在书房,日渐消瘦,还总是莫名其妙地跟空气说话。妻子看不见画中仙,以为王生得了臆症,看了很多医生吃了很多药也不见好。
终于妻子不堪忍受王生对自己的漠视,端上一碗毒药给王生道’王生,吃药了’。
王生一口气喝下毒药,一命呜呼,妻子收拾好细软跟情人跑了路。那座有古画的宅子渐渐就荒废了,直到现在也没有人去。”
郑大、易二、安老三、蒲四听的浑身起鸡皮疙瘩,东街口那家荒宅他们还翻墙进去玩过,里面杂草丛生,全是蜘蛛网,当时他们就觉得阴气森森的,原来真的有怪东西!
听故事的不止是郑大他们,还有来寻鸽的红衣青年。
青年面目俊朗,身材颀长,腰杆笔直,红色的衣裳不仅不显媚色,反而有股凛然正气,引得行人们频频侧目。
东街口的荒宅他也知道,是当地有名的鬼宅,据说雨天总能看到女鬼出没,吓坏了不少去探险的人。不过画中仙这种说法,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青年走进摊子,道:“姑娘,给我来串美人画。就画你刚才说的那个梳着飞天发髻的画中仙吧。”
殷九娘用勺子舀出一大勺糖稀来,下笔勾勒出美人婀娜的身姿。
青年又道:“姑娘,那鬼宅的故事是你从哪里听来的?”
殷九娘手下不停,头也不抬回道:“从我父亲那里听了个大概,我自己又润色了一些。”
青年道:“那真的会有画中仙吗?”
殷九娘:“王生和他的妻子确有其人,王生据说是病死了,他的妻子也是收拾好了行李不见踪迹。我曾经在雨天去过荒宅,那里的墙每次下雨都会浮现出美人画,所以我就编了这样的故事。”
殷九娘手下的糖画已经成形,衣袂飘飘、身姿婀娜,眉目用糖画倒是看不清晰,但是从身姿看就是美仙人。
青年若有所思,拿着糖走了。头顶上还跟着一只雪白的鸽子。
殷九娘卖完今天的糖画回家,刚推进家门就听到妹妹伺候着娘:“娘,起来喝药了。”
殷九娘莫名想起今天故事中的妻子伺候王生吃药的场景来。
嗯,难得得沉默了一瞬。
……
第二天一个大新闻就席卷了南水县。
东街口的荒宅发现了名家遗迹,前朝壁画。
“据说是新来的县太爷发现的,那荒宅的墙壁每到下雨天就会有美人画浮现。前朝战乱,当时宅子主人为了保护壁画用石灰给盖上了,石灰那盖上去干的时候当然什么也看不到啊,一碰到水下面的画就全显出来啦。”
“哎哟,县太爷带着师爷和衙役全往荒宅去了,据说是要拓画呢。”
“那能拓出来吗?”
“不知道啊,肯定墙壁都要给拆咯!”
“那鬼宅我还去过呢,怎么就没发现这些,要早知道我敲几块砖走现在不是发财啦!”
“去你的哦,就你那猪脑壳能发现?”
“怎么说话的你!”
几个人在浮汇街当着殷九娘的面吵成一团,实在是民风彪悍。
东边几个姑娘继续谈论。
“新来的县太爷据说还不到三十,相貌堂堂,还没婚配。”
“哎呀呀,县太爷你也敢想,不怕给你打板子!”
“我要是能嫁给县太爷,他欺负我了我就给他打板子!”
“哈哈哈哈……”
大姑娘们笑成一团。
殷九娘撸起袖子画了几个姿态不一的美人来,开始叫卖:“东街口壁画美人同款糖人!好吃又好看了嘞!”
生意顿时好了不少。
昨天那个红衣青年又来了,笑道:“姑娘,你昨天讲的故事真好,今天东街口的荒宅围观的人都快挤爆了呢。”
殷九娘笑笑:“赶巧了赶巧了,客官要不要再来个美人糖,保准跟昨天的不一样。”
红衣青年满脸喜气地应了。
红衣青年今天来的晚,今天已经是最后几串了,卖完他这串,殷九娘就准备收摊了。
殷九娘推着卖货车走在回家路上,经过码头时候看到热闹的很,水南县北边有一条江,江的北边就是水北县。
现在看到码头聚集了不少衙役官差,连带着船夫、脚夫和要渡江的人们都立在拱桥上。水南县和水北县之间站的泾渭分明,挑着扁担的脚夫、拿着木桨的船夫、还有举着武棍的官差吵成一团,整个拱桥都乱成了一锅粥。
忽然听到有人大喊:“县令来了!”
殷九娘就看着一个熟悉的红色身影走向人群,这不就是刚才还跟他买糖的那个红衣青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