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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番外(雪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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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里是在春天见到那朵迎春花的,但那朵如傲雪寒梅般的迎春花,却为他起名雪里。
雪里是被老祖宗“卖”给花迎春的。
花迎春同老祖宗比武,约定输的那方就要做胜者的仆人,而后老祖宗输了。
但他的老祖宗倚老卖老,非说他自个儿年事已高,不再适合随人类一道打打杀杀,但是他们的老家桃源还有很多“鲜嫩可口”的小辈,可以让迎春随便挑。
花迎春原本是瞧不上任何小辈,就想专门跟老祖宗杠上的,结果啊,好巧不巧,她一来桃源,就看到了那只在长满白雏菊的原野里扑蝶的小赤狐。
那个词怎么说来着?
一见钟情。
花迎春说了,毛色这么漂亮的小赤狐,骑出去肯定拉风!
然后雪里这只于桃源中逍遥了近千年的小狐妖,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成了花迎春的坐骑……
成为花迎春坐骑的日子并不好过。
准确来说,是做任何人的坐骑都不好过,他可是妖啊,从小到大近千年的时间都一直过得自自由由的,突然受了管制,成了别人的坐骑,谁会觉得这样的日子是好日子啊?
但他又不得不从,毕竟他现在受制于人。
但,他可是听府里的人说,花迎春可不是什么好人,听说,她作为一个庶女,能够坐到现在这个位置,是因为她一路弑父驱兄,赶走了所有排在她前头的继承人,才坐到如今这位置的,心思可险恶了。
雪里很怕花迎春,不仅是因为有关花迎春的那些传闻,还因为,花迎春她总是凶巴巴的。
凶巴巴的让雪里进行远超从前自在时期的修行,凶巴巴的让雪里吃那些他不爱吃的增长修为的药丸,凶巴巴的给雪里通经活络,助他增长修为。可烦人了!
谁想要天天那么累的修行啊?想他还在桃源里的时候,要多自在就多自在,哪像现在这样,天天除了修行就是修行,实在是太可怜了!
而且,谁想要有那么大个个子啊?跟个大象一样,丑死了!
虽说强是强了点,可是他要那么强干什么?他从前在桃源那么弱不拉叽的也过得很好啊。
而且,这个恶女还特别特别拼,平日里出任务什么的,别的门主们都是直接扔给弟子们的,而这个浑身蛮力的恶女却非要亲力亲为,这可累坏了作为她坐骑的雪里。
所以啊,雪里最讨厌这个恶女了!
府里的下人也都很不喜欢花迎春,而且,他们表现得比雪里还大胆些。
明明花迎春是他们的主人,但他们却敢明里暗里的给她下绊子。
比方说冬天里不给提前生炉火,比方说早起没热水洗脸,比方说饭菜里总有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啦,这些在别的大户人家永远都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但很奇怪,自雪里来以后,花迎春一次都没有因为这些事责罚过那些下人。
雪里曾问过那些下人,明明这是个恶人,为什么却不惩罚你们?
下人们回应说:“她做了那么多恶事,我们只是替天行道,小小惩戒她一下而已,她哪有脸惩罚我们?”
下人们又说,曾经有人被惩罚过,但那时,那被惩罚的下人理直气壮地骂了她好半天冷血无情忘恩负义,她连声都没敢吭一声,所以大家才开始渐渐变本加厉的。
又因着是这人坐骑的缘故,府里的人在给花迎春下绊子的时候,雪里曾意外被牵连过几次。
鉴于此,雪里更加不喜欢花迎春了!
不过,不喜欢是一回事,该他做的事他倒是不敢落下,花迎春经常会带着狐狸“出任务”,雪里每一次都是矜矜业业的,毕竟,他现在可是受制于人的妖,没法子任性的。
那一次,是个意外。
在一次的大宴上,花家的大厨准备了一堆新奇的菜式大宴宾客。
人类的那些东西,雪里其实不太能吃的,但是终究还是架不住嘴馋,每次都会偷摸摸的尝一点,于是,迎春就给了雪里上桌的资格,明明那时候雪里还只是兽态,吃东西的姿态相当难看。
结果那一次就吃出了岔子。
有一样食物名为“苦水”,虽说叫苦水,但其实是一样甜品,先苦后甘,有特别的清香。(苦水:巧克力)
雪里嘴馋的吃了几颗,但他没想到,自己吃不得这东西的。
那一天下来,上吐下泻,命都几乎没了。
结果迎春却为此大发雷霆,一连责罚了府内一众下人。
她说:“别以为你们暗地里做些什么我都不知道,你们看不惯我可以,连雪里都不放过,我再不处置你们,就枉为这个一家之主!”
等到狐狸醒来的时候,听下人说,迎春将从前明里暗里所有使过绊子的下人全都杖责三十后赶出了家门,就连服侍过花家的几代老朴都没有放过,中途有个老朴因为身子骨弱,没抗住这顿打,咽气了,还有一个受不住这气,跳井死了。
嚯!这果然是个毒妇,太可怕了!
自那之后,小狐狸更加畏惧迎春了。
因着这份畏惧,雪里平时修行起来也不敢抱怨了,出行任务也兢兢业业的,生怕哪天一不小心就被这毒妇给咔嚓了。
那个男人一出现,雪里就嗅到了一丝阴谋的气息。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他就是觉得这男人不是什么好人,他将他的烦恼讲给新来的小书童听,老实的小书童非常诚恳的说:“你这是在嫉妒。”
他在嫉妒,他在嫉妒这个身无长物的男人抢走了他的主人?开什么玩笑?
花迎春那个毒妇哪里值得他为她而嫉妒他人?那个狗男人又有哪里比的过他?
那真的是个狗男人。
一出现就跟迎春起了争执。
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经过一番交锋后,这两人的关系却越来越好了。
他男人经常半夜翻墙来找迎春,带着一大堆的小吃食。
呕呕呕,三岁小孩都不用这种幼稚的事情讨好女孩子了好吧!
但是迎春却非常受用,好长时间都爱跟那个狗男人黏在一起,甚至连她往日里最在意的公务都或多或少的懈怠了。
雪里想起来,以前那些下人说过的,迎春庶女出身,生母早亡,打小就不招她父亲待见,小小年纪便被他父亲许给别人,迎春不愿意,后来,迎春得到高人相助,拜高人为师,离开了家门。
没过多久,她师父没了,花家也没人存了将他接回来的意思,她便开始了四处游学修行的生活,后来,花父重病,她才终于回到家中去看她爹最后一面,那时候,花家内外已经开始为了一个家主之位争得不可开交了。
她这一生,似乎从未得到过别人的爱。
所以才会被那小子一点小把戏就耍得团团转,实在可恨。
“这是,送我的?”迎春有些不敢置信。
雪里扭扭捏捏的举爪,将一朵黄色的迎春花送到迎春面前,他点了点头,还想接着说:我对你好,你别再跟着那狗男人了呗?
但那句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兴冲冲的赶过来的狗男人给打断了:“走!迎春!”
迎春还没接过雪里送的小花花,就被狗男人带走了。
雪里作为迎春的坐骑,自然是立马跟了上去。
目的地,是一个开满了迎春花的山谷……
雪里看到迎春看着那狗男人眼中泛出的热泪,霎时间,他也有点想哭。
他默默收起了手中那珠已经被风吹秧了的迎春花,低下头——他还从没见过迎春哭过呢……
是夜,那俩人发生了雪里最不想看到的事。
清晨,雪里蹲在墙角望着地面发呆。
忽然,一双明黄色的鞋面出现在雪里面前。
是迎春。
她说:“你不会将要送我的花给扔了吧?”
雪里霎时便红了眼眶,冲将上去扑到了迎春怀里:“呜呜呜迎春,迎春,你不要跟那个男人在一起好不好?他是坏人,只想抢走你!”
他想,小书童说得或许没错,他真的是嫉妒了。
恶女怎么了?毒妇怎么了?他就是喜欢这个恶女!
但那时候,迎春只是像个老母亲一样,一下一下轻抚着雪里背上的皮毛:“傻孩子……”
那时候,迎春的心已经被那个一堆小孩子套路的狗男人给占满了,你的喜欢表现得太晚了,她感受不到。
那段时间,雪里觉得,迎春一辈子的快乐同笑容都在那时耗尽了。
快乐太多,以至于,当真相被撕开时,心才会痛得那般惨烈。
那果然就他娘的是个狗男人!
他是迎春的大哥派来迎春身边,窃取仙门奥义的卧底!
一直到那时,雪里才终于搞明白了迎春的过往。
原来,人们口口声声说的弑父杀兄,都跟迎春没有半毛钱关系!
都是她那一群狼子野心的兄弟们为了争夺家主之位而自相残杀的结果,而当时游学在外,已然成为家族最强的迎春一回来便以绝对的武力解决了这场争端,因为那几个真正杀父弑兄的兄长们没有了继承家主之位的资格,迎春便顺势得到了家主之位。
那群吃了败仗的兄弟们不服气,便处处散布流言污蔑她,因着心底那最后一丝亲情,迎春对手刃一个猥琐兄弟的事还是有些愧疚,所以,这些年来,也便一直受着那些流言。
只是因为她强,只是因为她对那些家人存了一丝不舍,所以,她必然要比那些狼心狗肺的兄弟们过得凄凉些。
雪里不知道迎春在亲手杀了那个狗男人时,是怎样的心情。
她没有哭也没有笑,才三天的功夫便恢复如常,就好似已经从那场变故中走出来了。
她似乎最容不得的就是背叛。
更何况这人骗的还是她的感情。
那人死后没多久,迎春发现,她怀孕了。
雪里劝迎春打掉那孩子,虽说伤身,但要真将那狗男人的孩子给生下来,那得多膈应人啊?
迎春拒绝了。
雪里问迎春,是不是还是放不下那狗男人?
迎春不摇头也不点头,就只是怔怔的望着外头发呆。
再后来,迎春又将她全部的生命都埋进了天下事务里,纵使是怀着身孕,也从不懈怠。
现在的迎春可是升龙台主人,整个中原仙门的统帅,若不是她将万花楼壮大到这般程度,她大哥也不会花那么大气力来夺她的位。
雪里屡屡劝迎春休息一会,她都没答应,她说,她还有很多事想要做,她是当今天下数百年来,修为和成就都最接近东方止情的女子,世间鲜少有女子能做到她这般程度,如果她能在她有限的生命里做出更大的成就,将会具有非同凡响的象征意义。
想要做到这一点,她就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可惜,她想做的事还没有成功,便遭遇了那件事。
百年前石化人的重演。
鹤壁一战时,迎春已有五月的身孕,那一场战役,她原本是稳赢的,结果,出了个仙门叛徒,琴闻律那个糟老头子下手招招不留情面,迎春虽说是赢了,却也意外动了胎气。
她没有杀那个叛徒,只是将他下放到狱中,还网开一面救了洛子仪那个大魔头的父亲,就连当初想要夺她位的大哥,她也只是将他驱逐往寒苦的北境,留了他一条性命。
她对每一个人都很好,却没有人为她想过半分。
鹤壁一战过后没多久,岱山一役发生了。
大批的石化人同人化妖出现,人们说,那里有着创造石化人的大本营。
而那时,迎春已经怀胎八月了。
又因着鹤壁一战时动了胎气,她为了养胎,没能及时赶上那场盛大的战斗。
于是,那场战斗以燎原之势朝中原蔓延开来。
大魔头洛子仪的同门、亲人、朋友,一个个全都不要命的保他离开。
当迎春还是放心不下,挺着大肚子赶往前线的时候,战斗已经进入了尾声,她拦下了洛子谦,却不剩力气再拦住玉随心了。
那个玉随心,明明从前还是一个响当当的君子,现在居然为了洛子仪那个大魔头同天下正道为敌!实在是猪油蒙了心!
于是,天下对迎春留下的说法就都是:大战当前姗姗来迟,害得魔头成功逃跑。
明明迎春才是那个付出了最多努力的人啊!
但,更让雪里难以接受的,还在更后头。
迎春死了。
又一场大战再度动了胎气,而后,为了生那个狗男人的孩子,她丢了性命。
雪里不太记得看着迎春在他跟前咽气时是怎样的心情了,脑子里唯一清晰的,应该就是迎春在临死前还念叨着那个狗男人的名字。
雪里这才明白了,也许迎春纵使亲手杀了那个王八蛋,却又从未忘记他给过自己的温暖同幸福,她不肯打掉那孩子,还为他起名稚心,就是她还挂念那男人,怀念最初那份温暖的最好证明。
而她杀死那男人,只是因为,只要那人死了,美好的样子就可以一直存在迎春的幻象里。
她最后想要的幸福,都只存在于一场虚妄的梦里。
又矛盾又可悲。
她想要做的事,一桩都没有完成,她想要的幸福,始终都没能等到。
他的迎春,其实一生都立于寒冬中,始终都没迎来她的春天。
雪里依稀记起来,他会忘记了迎春死时,自己的心情,是因为啊,那段时间的日子实在是太过乒乒乓乓了。
迎春死后,甚至还未出殡,她那被赶出家门的大哥就又回来讨要花家继承人的地位了。
按理来说,现在迎春的孩子稚心才是花家最正统的继承者,但他是妖怪,嘴又笨又不懂人类的那些弯弯道道,并不甚了解这些东西。
迎春大哥细数了迎春这些年做的那一桩桩恶,借此来驳倒迎春,每一桩,每一件,全特么都是冤枉!
你胡说!
你胡说!
雪里凄厉的叫着冲向那个满口谎言的混蛋,现在没了迎春,他体内的御妖符也不起作用了,他能畅快的一展他的力量了。
他差那么一点就要杀了那个混蛋大哥了。
但,那混蛋的手下拿稚心来威胁他。
那是迎春用一条命换来的孩子,尽管那孩子的父亲是个混蛋,但迎春毕竟还是爱这个孩子的。
于是,雪里退让了。
他带着稚心回了老家桃源,在那里,悉心照料稚心成人。
小屁孩一开始可难照料了,男孩子本来就命不硬,身上时不时就一堆毛病,雪里连妖怪的小孩都没养过,哪里养得好人类小孩?那时候,稚心跟着他,其实是吃了一些苦头的。也是因为一些愧疚,又因为迎春,他也很是娇惯稚心。
小屁孩长大点就更难对付了,有脾气了,又因为雪里的娇惯而侍宠生娇,三天两头跟雪里吵架,雪里嘴又笨,又说不过他,竟然常常被一个七岁小孩气得直掉眼泪。
“滚开!”那一日,雪里是真的被稚心的利齿能牙给气到了,一气之下就夺门而出,喊道,“你就跟你那混蛋爹一模一样!”
他从来舍不得打那孩子,真要教训人,也就只是自己一次次的让步。
他依稀记得,那一日,他坐在山崖边上晃荡着腿,难过了一夜。
天亮,正要撑着腿站起来的时候,却发现脚麻了,然后晃悠了一下,身体便直直朝着地上坠下去了——
就在这时,一双稚嫩的小手丫抓住了雪里的手。
那时候,雪里已经能够化形,成人的身体可是很重的。
几乎能够感受到,那只下手在抓住自己的一瞬,脱臼的声音。
雪里急忙凌风一跃,跳回了悬崖边上。
这时,那小屁孩连忙哭嚎着冲到了雪里怀里:“雪里,雪里,我错了,我再也不跟你吵架了,你别去死啊,别不要我啊——”
原来小屁孩是以为自己被他气到,想要去死了。
那一瞬还是很窝心的。
小屁孩,也算没白疼。
雪里花了好长时间才让稚心相信,自己刚没想死,只是脚麻了而已:“我可是妖怪,要是跳崖能死,那我小时候不知道死多少次了。”
这才将小屁孩哄好。
后来,小屁孩可乖可乖的窝在他怀里,奶声奶气的问他:“我爹很过分吗?”
“特别过分!”雪里很少跟稚心讲他爹的事,每每稚心提到他爹,就会引来雪里的一阵唾弃,现在想来,可能就是因为他很少提,所以稚心才会越发好奇的,雪里说,“所以你千万别变得跟他似的,知道吗?”
“怎么过分了?”
“欺骗你娘的感情……感情可不是能随便玩弄的东西,真心是很珍贵的。”
“嗯。”
雪里搂住稚心:“你要能有你娘一半好,我这辈子就算是值了。”
“雪里,能再给我讲讲我娘吗?”
提到迎春,雪里就有一堆话能讲,讲到最后,他一定会对稚心强调一句:“所以,等你长大了,一定不可以放过那些坏人,要为你娘亲报仇,知道吗?”
当然,稚心还小,他也没真指望这孩子能懂这些,他早就已经打算好了,等稚心再长大些,他就亲自去为迎春报仇。
没了迎春的万花楼才不算是万花楼,这几年的功夫已经被迎春大哥败坏的不知道成什么样了,他还一直将锅往死去的迎春身上甩,说是迎春败坏了万花楼的名声,才让万花楼渐渐日薄西山。
那是稚心十三岁的时候。
十三岁是个坎,过了这个年纪,小孩的命格就算是长稳当了,不会再因为各种的疾病与事故而莫名夭折了,况且,现在稚心已经很让人省心了,又会做人又会做事,为人处事上甚至比他这个千年老妖怪还要强得多。功力也不差啦,才十三岁就已经学会了御剑飞行,经常背着雪里出山谷去玩。
于是,等稚心一过完十三岁的生日,没过多久,雪里便踏上了为迎春复仇的道路。
早在稚心十二岁的时候,万花楼就已经不是从前的万花楼了。
甚至可以说,整个修仙界都不是从前的修仙界了。
整个天下都经历了一次大洗牌,全部都归顺了大魔头洛子仪。
而迎春他大哥也是命好,凭着洛子仪对迎春的憎恨,交代出他曾经对迎春做的那些恶事,反而捡回了一条小命,依旧做着他的万花楼主人,对那大魔头俯首称臣。
雪里潜入了现今的万花楼,埋伏着,打算一击结果了那老混蛋。
今儿是那老混蛋的生辰宴,按道理,老混蛋应该会醉成烂泥,他就是要抓住这次机会,好以此结果了那老混蛋。
却不想,在那场宴会上,他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一幕。
是稚心!
稚心竟然在向那老混蛋敬酒!
稚心一定是被那老混蛋给威胁了!
顾不得复仇了,一定要先将稚心带离这危险之地!
雪里冲进了宴席之中,抓住了稚心。
稚心的眼中露出一丝惊愕,随后,该震惊的就是雪里了。
因为稚心的挣扎,他没跟雪里走,就那么一会的犹豫,让雪里错过了将稚心带走的最佳时机,甚至,雪里还被那个老混蛋的手下给抓住了!
老混蛋认出了雪里,他晃晃悠悠的走到雪里的跟前,挑起了雪里的下巴:“哟!这不是我妹妹的那只坐骑吗?”
雪里被两个修士按着跪倒在地上,动弹不得,望着面前的仇人,他的眼睛里喷涌着怒火,扭头就是一口,死死咬住了那老混蛋的虎口!
老东西被咬后随即就是一掌拍在了雪里的脑袋上,又因为被修士按着,大动作之下,雪里的手臂直接被扯脱臼了。
当这些事发生的时候,他想要去救的稚心一直都在一旁,冷眼旁观。
“小东西牙口还挺好。”老混蛋又一脚踢在雪里的额头上,唾道,“我十多年前没有穷追猛打,放你一条生路,今日你却来我寿宴上闹事,看来是嫌活腻歪了?”
接着,那老混蛋手一挥,那按住雪里的修士便要提剑斩杀雪里!
这时,一旁的稚心忽然急声道:“不!舅舅!雪里只是同我一起来向您祝寿的,没有别的意思!”
且不说这个借口拙劣,还未等老混蛋有所反应,雪里就先绷不住了,他震惊的望向稚心:“祝寿?向这老混蛋祝寿?花稚心!你发疯了?他是你仇人啊!你竟然还叫这混蛋舅舅?”
稚心有些绝望的闭上眼睛,叹息道:“舅舅,雪里可能受了些刺激,才这般疯言疯语,容我将他带回去好好谈谈吧?”
但老混蛋不乐意了,他嗤笑道:“刺激?我看受了刺激的是我才对吧?稚心,这畜生可是伤了我,你不该为你舅舅出出气吗?”
稚心的面色冷了下去,他咬牙道:“那舅舅想怎么做?”
老混蛋摇了摇头:“哎——稚心,怎么能问我想怎么做呢?此等小事该如何处理,你不是应该早就从我这儿学到了吗?”
雪里听不懂这俩人之间的暗语,只是一听就知道,稚心可能已经回到这老混蛋身边做小伏低很长时间了,他竟然,已经做了他仇人的手下好长时间了……
雪里大力挣扎着,这个过程中,他脱臼的手臂又不断地被牵动,痛楚顺着伤处不住的折磨着他,他一边挣扎一边大叫着:“花稚心!你还有没有良心了?!你知道这混蛋对你娘做过些什么吗?你竟然还有脸叫这混蛋做舅舅?你真是……良心被狗吃了!”
稚心却并未理会雪里的谩骂,他紧握住拳,一步步地朝雪里走来,雪里看到他的手中已经升起了一个小型阵法,只要他手一扬,就能轻轻松松切断雪里的头颅。
雪里望着这个缓步朝他走来的孩子,这是迎春的孩子,这是他养大的孩子,这是他养大的,迎春的,要来杀了他的孩子。
或许是因为太过悲痛,雪里眼中流下热泪,反正这绝对不是因为怕死!
他还想破口大骂稚心这个小没良心的,但当稚心抬手的那刻,他就只有心如死灰。
那本应落到雪里脖颈上的掌风忽然停下了,前方传来稚心的声音。
雪里一抬头,他看到稚心忽的转身,朝那老混蛋跪下身,乞求道:“舅舅,这可是一只千年狐妖,就这样白白杀了未免太过可惜,不如给他下一道御妖符,让他为您所用吧?”
雪里同那老混蛋皆是浑身一怔。
还未等那老混蛋发言,雪里便声泪俱下的怒声朝稚心吼道:“呸!花稚心!我宁可你杀了我,也绝不要为这老混蛋效力!”
没成想,原先还在犹豫的老混蛋在听到雪里的叫声后,反倒是听从了花稚心的意见,他大手一挥:“也是,现在的千年老妖可难寻喽~”
他缓缓蹲下身,再次挑衅般的捏住雪里的下巴,这次,无论雪里怎样挣扎,都没机会摆脱他的桎梏,只是使自己白白疼了而已。
雪里再次被打下了御妖符,自此,他又成了那老混蛋的坐骑。
正是太平年间,无甚么仗要打,但各个仙门的内斗却从未停歇,原因无他,不过是因为,洛子仪病了。
那个刚刚才一统天下没多久的天下共主,在得到天下后没多久,就开始病了。
他这场病持续了很长很长时间,眼看着他一天天的不行了,又没有留下个一男半女,刚刚才平定的修仙界,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雪里愿意为万花楼而战,可他不愿意为那老混蛋的万花楼而战,在他看来,那老混蛋统治下的万花楼,还不如亡了算了。
所以,被控初期,雪里一直很不配合,总是被御妖符伤得死去活来,好好一只千年狐妖,现在就像是一只窝在墙角里没人要的狗。
但最伤他的,还得是花稚心。
那个混蛋小子,没有遗传来迎春的一点好!就跟他那混蛋爹一模一样!
那日,花家需要出征平定某个仙门的叛乱,说是什么平定叛乱,其实不过是各个仙门趁着洛子仪病重想要趁此机会瓜分那些弱小的门派而已,这次出征,老混蛋想要带上雪里。
但雪里一直不肯配合,于是,花稚心来了。
那时候,雪里已经在又脏又乱的墙角里呆了很久了,无法离开,也无法得知外界发生的变化,所以,当花稚心来找他的时候,他竟然还是有那么一瞬,天真的认为稚心是向他忏悔来的。
他太愚蠢了,就是因为这样的愚蠢,他才将迎春的孩子教成了这幅忘恩负义的样子。
花稚心刚来时,看到雪里落魄的样子,眼中似有不忍。
原本在迎春的护持下,雪里就算是最放松时的常态都是一只巨大的狐狸形态,但如今,他被那御妖符折磨得,平常只能变成一只普通狐狸的大小了。
雪里问他:“你来做什么?”
花稚心眼神复杂的张了张嘴,他说:“我来看看你。”
说着,花稚心将雪里抱起来,放在了腿上,一下一下抚摸着雪里原先干净柔亮的毛发。
这个温柔的动作,一下就让雪里控制不住流下泪来了,他终究是对这孩子狠不下心来,无论他做了怎样的事,都始终对他心存希望。
万一呢?万一呢?万一他心底还遗传了迎春的那么一点良知呢?
雪里不自觉得往稚心怀里蹭了蹭,那一瞬,感觉到稚心的身体在发抖。
随后,稚心说:“舅舅马上要出征去了,这次你得帮帮他。”
那一刻,雪里浑身的毛都气得立起来了,他从稚心膝盖上跳下来,背脊都弓了起来,做出一个攻击的姿势:“你来就是跟我说这话的吗?你曾跟你说过的话你都忘到狗肚子里去了?那可是害了你娘的仇人!你竟然帮他做事!你滚!马上滚!我不认得你这种狼心狗肺的混蛋!”
稚心眼中似有不忍,脸色很是为难的样子,他说:“舅侄哪有隔夜仇,现在舅舅子嗣凋敝,我始终是需要一个亲人的。”半晌后,他又怯怯的抬眼,眼神复杂的补了一句,“你毕竟不是我的亲人……”
一句话,仿佛一盆冷水,将雪里浇了个透心凉。
这明明不是冬天啊,为什么会那般冷呢?
雪里满是攻势的身体也渐渐软了下去,花稚心继续说:“这毕竟也是我娘的万花楼,你曾发誓永远忠于我娘的,舅舅现在很喜欢我,已经说好了择日将我认回来了,以后这里也会有我的一份子……”
雪里算是看明白了,他养大的根本就是一有奶就是娘的白眼狼,他曾跟他说过的那些仇恨,他早就当做了耳旁风,眼里只看得到他的利益!
他明白了,他明白了,现在,他明白了!
雪里苦笑着后退,眼泪却是不争气地往下掉。
雪里妥协了。
对啊,这也是迎春的万花楼,在遇到那个狗男人前,她也曾那么想做出一番大事业的啊……
他的迎春,那么可怜的迎春……
而后,雪里真就开始帮那老混蛋做事了。
老混蛋趁着洛子仪病重这段时间,四处出征,势力也渐渐扩大,而作为中原统领的洛家仙门也管不上,因为听说,洛子仪这几年一直卧病在床,且近日甚至有撒手人寰的架势。
每一次出征,雪里都跟不要命一样,于战场上横冲直撞,纵使他一直很强,但战场上瞬息万变,总会有他应付不来的时候,短短三年时间,他受得伤恨不得比在迎春身边的那近十年都要多。
每一次得胜归来,花稚心看着雪里那满身的伤似乎都有很多话想说,但每一次,他都是紧咬嘴唇,什么都没错。
那一次情况比较严重,那老混蛋太过冒进,雪里又是个不怕死的,误入了敌方的陷阱,甫一逃出陷阱,雪里便直接晕死过去了。
从前,他受伤的时候,迎春总会为他熬上上好的伤药,再为他渡气疗伤,到最后,一点伤疤都不会让他落下,而如今,他那身上好的皮毛上已经不知道秃了多少块了,再也长不出那华贵的赤色毛发了,身上的伤也从没好彻底过。
或许是这次伤得实在太重了,雪里觉得自己似乎快要死了都,眼前甚至出现了幻觉,模模糊糊的出现了那对他思念了十五年的飞扬眉毛,是迎春在给他喂药!
他死死抓住眼前的迎春,哭声道:“别走!你别走……迎春……迎春……你别走啊……迎春……”
他抓住的那幻觉却突然开口道:“我不走,我不走。”
这般让人安心的声音,让雪里更加汹涌的痛哭出声,他钻进迎春的怀里,蹭道:“我好想你,你别再抛下我了好不好?稚心,稚心他一点都不听话,我不要他了,你来,你来将我带走好不好?”
感觉到他抱着的迎春身体顿了顿,随后,迎春用好凶的语调跟他说:“不好!你跟着她去做什么?给我好好活下去!”
本就在病中,还被迎春给凶了,雪里觉得更委屈了,他可怜巴巴的缩成一团,哭声道:“连你也不要我了呜呜呜,稚心也不要我……”
“你好好听话啊,别想着死,我怎么可能会不要你……”
“我有好好听话啊!明明不听话的是稚心!迎春你偏心!”
“……只偏爱你。”
唇上忽然传来温柔的触感。
这梦境也太假了点吧,迎春可从来不会亲他嘴儿,事实上,迎春在最开心的时候也只会将他抱到怀里揉揉而已。
但,毕竟是梦,管他那么多呢,雪里顺从着迎春的动作缓缓勾上了迎春的脖子,而后——彻底睡死过去了。
病好醒来后,甚至觉得脑子有点发懵,觉得自己前些日子真是伤糊涂了,都死了十五年的人了,怎么可能还会回来呢?身上的伤应该也是哪个小厮帮他换的药吧?
雪里再度化回小狐狸的形态,缩成了一团,泪水朦胧了双眼:“迎春……”
又是一年。
这三年来,天下局势虽说在洛家铁骑的镇压下,很是平和,但,平静之下仍有暗流汹涌。
而这暗流,终于在第四年的大寒,成了海面上可视的波涛。
那一年的大寒,洛子仪已经病入膏肓,可能撑不过这个冬天了。
各方势力都开始蠢蠢欲动,想去做这新的天下共主。
纵使是雪里这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妖,也是知道,天下即将大变。
但他没想到,变故率先发生在万花楼内。
那一天,消息传来的时候,雪里震惊得几度想要爬起来都失败了,一直到确定身上的御妖符是真没了,这才确定,消息为真。
迎春他哥,稚心他舅,死了。
稚心一身血腥味的来找雪里,身后跟着一众修士,修士们都对他俯首臣称。
稚心说:“琴闻律来找舅舅,他需要一个敌人,激洛子仪强撑着继续活下去,他不介意那个人是谁,但一定得是最有势力,最能威胁到洛子仪的,我等了四年,终于等到了这机会。”
他说:“我怎么可能会真认那混蛋做我舅舅?雪里,我答应过你的,会为母亲复仇的,可凭我们单薄的力量,真要复仇完就一定是死,所以,我这四年来,来他身边拉拢他,在万花楼中培养自己的势力,这一次,也让琴闻律选中了我,而不是那老混蛋,让他助我一起除掉了那老混蛋。”
他说:“雪里,你心里藏不住事,这事也太凶险,所以我才一直没法告诉你真相,但我向你保证,夺回万花楼只是第一步,下一步,我会让万花楼重现往日光辉,不,我甚至要让万花楼成为下一个洛家仙门!”
他问:“雪里,你,愿不愿意帮我?”
帮!当然要帮!
能杀那老混蛋,能完成迎春的夙愿,这些原本只会出现在他梦中的东西,如今成了真,他又怎么会不帮他呢?
还有那个魔头洛子仪,他们都是害死迎春的帮凶,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可……明明答应了稚心要帮他,明明知道稚心这些年来的举动是有苦衷,为什么却还是那般恐惧呢?
这样的稚心,让他觉得好陌生,不是他儿时又淘气又贴心的样子,也不是他心目中迎春的样子,更像是……欺骗迎春的那个狗男人的样子!
这让他下意识的感到畏惧。
他的稚心,变成了他最讨厌的人的样子。
一切都不可能变回从前的样子了。
雪里会帮着稚心做事,会帮着他去创造他的江山,但是唯独无法再像从前一样,对他那般心无旁骛的好了。
稚心似乎也意识到了,碎裂的感情无法重圆,雪里对他有了芥蒂。
他试着去百般讨好雪里,但都无疾而终。
至少感情上,雪里再也不会那般澄澈的对他了。
很快,当命运的潮水向他们打来的时候,稚心也顾不得感情那回事了。
在琴闻律的暗中接洽下,万花楼的势力日益扩大,早已超过了往日光辉。
但与此同时,这份来之不易的荣耀也是有代价的:洛子仪还真的就被稚心给气“活了”,开始疯也似的对稚心穷追猛打。
那几年,他们就没有睡过一天安生觉,没日没夜的战斗那是常事,永远都在颠沛流离。
若不是琴闻律的帮助,他们恐怕几条命都不够用的。
他们一起,度过了相当难熬的四年。
那洛子仪就是个疯子!人命在他眼里根本什么都不算!
那四年间,中原战火再起,而修仙界的争端也连带着影响到了朝堂。
人就是这样,永远都想着暴力同血腥的生物,他们的野心永不满足,他们的脚步永不停下。
那一次,他们是真的被逼到了绝境。
琴闻律的消息迟迟没有传来,他们的大部队也都被困在了那冰天雪地的北境,稚心还因为不适应北境的严寒,染了风寒,身体烫得吓人。
雪里化成大狐狸的样子,将稚心圈在怀里,那是自稚心十三岁以后,雪里头一回看他露出那般脆弱的模样。
稚心眼眶泛着一层雾气,他说:“雪里,你说他是不是看到洛子仪活过来了,就不要我们了?”
雪里摇着头,眼泪还是不争气的掉下来了:“不可能的,没了我们,洛子仪肯定又会去死的,他不会去冒这个险的。”
“如果他又找到了新的敌人了呢?”
“谁还有你这样的本事?”
忽然,稚心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雪里,我不想死,我舍不得离开你。”
他将脸都埋进雪里的肚皮里,身体都在颤抖:“都怪我没本事,对不起……雪里……”
“你不要这样想,稚心最厉害了!”
稚心摇头道:“我没有,我一点本事都没有,我没办法保护你,还要连累你一次次跟我受苦,我……娘亲……娘亲她一定不会这么没用吧?娘亲……如果娘亲在就好了……”
雪里愣住了。
这孩子从未跟他提过,他想他娘。
这几年来,他是不是太过高估了这孩子?
仔细想想,稚心现在也不过才十九岁而已,却做到了天下人都无法做到的事,正面与洛子仪那个魔头对抗。
那件事之后,你是不是对这孩子太过严苛了?
雪里满脸热泪的抱住了稚心:“没事的,稚心已经很厉害了,我一点儿也不累,能够帮到稚心,我求之不得。”
琴闻律的消息终究还是传来了,传信的那只生灵身上的赐福不够他在这冰寒的北境生存,所以来得晚了些。
但终究还是勉勉强强的送到了,所以,他们还是逃脱了。
雪里驮着病重的稚心离开了北境,赶回了温暖的南境。
那一日,雪里在给稚心喂完那一碗苦药后,又给他做了一盘糖葫芦。这可是雪里唯一会做的人类的食物,酸酸甜甜的,可好吃了。
不成想,稚心在看到那盘糖葫芦的时候,愣住了,沉吟再三,才一脸惴惴的望着雪里说:“雪里,你原谅我了?”
雪里一愣,脑子头一回转那么快:这三年他都好久没有同稚心这般亲密过了,更何谈给他做糖葫芦这种事?
雪里想了想,挠头道:“什么原谅不原谅的,你本来就没有做过任何错事。”
稚心却突然扑进了雪里的怀里,因着病未痊愈,他的声音还带着一些鼻音,瓮瓮的:“雪里……还好你在,否则,我就真的撑不下去了……”
雪里的心在那一刻就化了,他颤抖着回抱住稚心,颤声道:“……我会一直在。”
我会一直在的。
他要做这孩子最坚实的后盾,也只有他,才能护好这可怜的孩子。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一直并肩作战,互相护住彼此的后背,默契十足,稚心的事业也由此蒸蒸日上,甚至一度到了可与洛子仪正面叫板的程度!
这种让人心安的和谐,一直到那一次,遇到那个魔修起,被打破了。
他们低估了那魔修的实力,那是他们闻所未闻的招式,听闻那魔修也是天赋修为不输洛子仪的天才,他们只知道这人很厉害,但不知道竟会厉害到那般程度。
说到底还是因为洛子仪那个病秧子这些年来的修为退步得厉害,所以才会让他们错估了那魔修的实力。
他们原本还想着拿那魔修的师父去威胁那魔修的,结果,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雪里被那魔修擒住了。
最后的最后,那魔修在稚心耳边说了一句话:“教你一绝招,重要的人,就不要让他为你拼命了,无论他有多坚持,否则最后你一定会后悔的,这可是我用血泪换来的教训。”
最后,因为一些意外的发生,那魔修放过了雪里。
但由此,稚心却不再带雪里上战场了。
“为什么?!”雪里质问稚心。
稚心却淡淡道:“那些事情我自己一个人就能解决,不再需要你跟着我冒险了。”
“你是不是嫌我拖累你了?你放心,我下次绝对不会——”
稚心突然俯下身,用食指堵住了雪里的唇,雪里这才发现,稚心现在已经要比他高上许多了:“雪里,比起那些世俗的东西,我更怕你的离开,你懂不懂?”
雪里愣住了:“什么意思?”
稚心正视他道:“大不了我就不要那江山了。”
雪里立马就慌了:“你在说什么胡话?这是我们奋斗了那么久的,迎春做梦都想得到的荣誉,你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
“在你看来,娘亲的遗愿,比你我的性命都要来得重,是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若是为了她的遗愿,丢了性命,雪里你也会这般记挂我吗?”
“不会的,稚心你不要说胡话,你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死的!”
“你怎么就能够确定呢?就先前那个魔修,只要他真肯出手,我们都会失去性命。”
“那,那就让我帮你啊!有我帮你,就不会让那种事发生了!”
“傻子……”稚心无力的揉了揉雪里的脑袋,低声道:“好好歇着吧,我如今的势力,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只要你还活着,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雪里还想挽留:“稚心——”
却见稚心只是将他搂进了怀中,低沉着声音,道:“雪里,对不起,先前是我一直放不下你,不舍得你离开我身边,所以才会将你一直绑在我身边,从今天起,不会了。”
雪里急忙道:“稚心!你要做什么?!”
稚心摇摇头,忽的低下身,吻住了雪里,那是一个浅尝辄止的吻,随后,稚心说:“在万花楼等着我。”
呆滞。
稚心走后很久,雪里才回过神来。
他……他为什么要亲我?
刚刚那感觉,好熟悉……
对了,生病那次——那那次是不是也是……
雪里头都要炸了,因为他记得那次到最后,他好像还主动……
这些日子他的脑子都有些混乱。
那日的吻,到底是怎么回事?
雪里曾多次试图问稚心,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但都被稚心搪塞过去了,那个小子竟然还好过分的反问雪里:我小时候不是经常亲你吗?怎么长大就亲不得了?难道是你对我有别的意思了,我亲你会让你多想?
此言一出,雪里当然只能矢口否认,就这么顺利的被那小子给绕进去了,然后,这事就算是翻篇了。
雪里没有再上过战场了。
一则最近都是战前的准备,并未有正式的战役发生,二则,稚心若是不给他任务,他自己也找不到事情做,就只能老老实实的呆在万花楼。
他也无法同稚心一道去商南城签订停战协议了。
这一等,就出了事。
他当然知道这事很危险,但没想到,危险会以那样的形式发生。
原以为,至多不过是和谈破裂,再险恶一点,洛子仪可能带了人来偷袭稚心,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是石化人的再度爆发。
当万花楼中出现了第一具石化人后,他就意识到,大事不妙了。
他知道的,石化人只会感染人类,对妖怪是没有影响的。
也就是说,如果稚心运气不好的话,就有可能会变成毫无自我意识的石头!
那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他也知道,这东西其实是无差别攻击的!
几乎是平生最快的速度飞奔到了商南城,那身上好的毛发都要被风给吹秃噜了。
赶到那里的时候,稚心竟然还故意吓唬他!
这个混蛋小子,根本就不知道他到底有多担心!
但还是舍不得对他发脾气,他一说疼,自己就什么都顾不上了,屁颠屁颠的就原谅了他。
稚心倒在雪里怀里,忽的紧握住了雪里的手,眼神里熊熊燃烧着的,是他一统天下的野心,他说:“到那时,天下的规则都由我来定。”
他还说:“洛子仪这次,会万劫不复。”
未曾想到,从前那般遥远的事,如今,借着一次莫名的“天灾”,这般轻易的便完成了。
当然,这主要还是得益于稚心那非凡的智慧,把握好了时机。
同时,经此变故后的洛子仪,好像也无心再贪念权势,这也给了他们可乘之机。
转眼又是一年,这一年,江湖上对稚心的呼声越来越高,眼看着就要有超越洛子仪的架势,稚心的势力也越发稳固,恍惚间,雪里似乎看到了迎春想要的未来。
那一日稚心在宴席上陪完一堆主事,回来的时候有些醉了。
雪里一层层的脱掉稚心的衣服,将他搬上床。
雪里现在不再跟着稚心南征北战啦,就像稚心小时候一样,每天专心照顾他就好了。
稚心躺在床上,浑身发软的仍由雪里搬弄,就好像还是从前那个没长大的孩子,需要雪里的照顾,这孩子,就算是这么大了也还是让人操心。
稚心现在好重了,雪里为他处理完那一切后就累得不行了,擦了擦额头的汗,正欲转身离开,却被酒醉中的稚心一把抓住了。
这小子现在力气好大,雪里躲闪不及,顺势便倒进了稚心怀里。
稚心好像醉了,又好像没醉,睁大着眼睛,眼神痴迷的望着身侧的雪里。
雪里觉得他这难得乖巧的样子怪好玩的,索性便直接躺在了他身侧休息,望着稚心发呆。
哎,不得不说,虽然那狗男人确实是很狗,但是模样生得是真好看,稚心的眉眼就很像那狗男人,精致极了。
雪里看了好久,一时入了迷,痴痴的望着稚心笑。
苦尽甘来的感觉,真好。
片刻后,身侧盯了他半天的稚心突然之间凑过身去,再次吻住了雪里。
这下雪里可是没心情再发呆了。
他一把甩开稚心:“你做什么?!”
但甩开稚心后他就后悔了,他反应这么大做什么?稚心不是说过吗?他小时候就经常亲自己的,怎么长大了就亲不得了?哎,还是他太大惊小怪了。
雪里又自我安慰似的再度躺下,正欲转过身睡去,这时,稚心却撑着手,爬到了他身上,用双臂将他禁锢了起来。
雪里有些愣:“怎么了?”
发酒疯了?
随后,稚心的回答,是有一个比先前不知道狂热多少倍的吻,这出意料之外的举动直将雪里的狐狸脑子都给炸懵了!
这是怎么回事?
稚心疯了吗?
不对,这不对!
雪里开始挣扎着去推开稚心,但稚心现在已经比他强很多了,他根本都推不开,直到他被稚心吻的几乎无法呼吸,眼泪都掉下来的时候,稚心这才松开他。
炙热而急促的呼吸打到雪里的脸上,他睁开眼,看到的是稚心那双痴迷的眼。
雪里的心猛的咯噔一下。
稚心轻抚住雪里的脸,痴痴问道:“雪里,不可以吗?”
雪里愣了愣,哦,他知道了,稚心还是同他闹着玩的,就像小时候一样。
他有些迟钝,说话都有些打结:“也,也不是不可以啦,只是这样我没法呼吸——”
话音刚落,又是狂风暴雨般的吻再度落到了雪里身上。
不行,不行,太窒息了,就算是小时候他也从没这样狂热的吻过他。
雪里开始反抗,但是很快那反抗也被稚心落在他身上的一个个深吻给慢慢抚平,他的身体开始打颤,脑子也开始渐渐不清醒。
但,还是不对啊,稚心是不是将我当成了狐狸态的样子了?否则干嘛要亲我的身体,甚至还亲我那……那里?
雪里后知后觉得意识到不对,但那时,他的身体已经被稚心的热情整个吞没了……
天亮后,雪里看着自己满身的红痕,还在躺在自己身侧一脸满足的睡着的稚心,他觉得——没脸再见稚心了……
他可是动物啊,不像人类那样,被那么多礼义廉耻束缚着,动物与人最大的差别就是,他会顺着身体的本能而行动。
昨天他一时昏了头,竟然就任由着身体的本能,在稚心喝醉之后,同稚心一起那般放肆。
等稚心醒来,一定会恨死他这个夺去了他童……童贞的妖孽的!
这太丢人了,他这辈子都没脸再见稚心,再见迎春了。
雪里灰溜溜的逃走了。
他也无处可去,还是悄没声的回了他的老家。
老祖宗还是老当益壮啊,还在搁那逗新出生的小狐狸,他老家作为世间妖怪仅存的世外桃源,还是那般宁静幽雅。
但,这般静谧安宁,正是清心的好地方,为什么他还是不由自主的想起昨晚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啊啊啊——烦死了!”
雪里止不住大叫一声,随后,踢起一枚石子就砸向了山壁,山壁应声凹陷进去一个大坑。
“雪里……”来人的声音有些怯弱,一点也不像他本人,但雪里还是认出来了,那是稚心的声音。
那一瞬,雪里吓得“嗷呜”一声,浑身上下的寒毛都立起来了!
随后,他开始扑腾着往前方的深林里跑,却在这时,被稚心抓住了手腕。
稚心现在真是能耐了,修为完全不亚于自己了,一下子就追上了自己。
现在这个情况,逃跑是不可能的了,雪里觉得无论他逃去哪里,稚心都能追上自己,于是,他索性一咬牙一闭眼,转过身来,大声道:“我,我以后再也不会见你了,从前的事我们就一笔勾销,你就当从没见过我这只狐狸,好不好?”
昨天的事实在是我一时昏了头,做了那样的事,我也没脸再奢求你跟迎春的原谅了,你就当从没见过我吧!
感觉到稚心捏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僵了僵,甚至有放开自己的趋势。
有戏?
雪里终于缓缓睁开了双眼,却看到稚心那一脸的痛苦,一瞬便揪痛了雪里的心,看来昨晚的事是真的深深伤到他了。
他看到稚心低下头,黯然道:“对不起……雪里……”
?
该说对不起的人好像是我吧?
不过雪里的脑子一时转不来那么多的门门道道,他继续道:“反,反正,过去的事就当他过去了吧,昨天那样的事,我也不想的……”
稚心机械式的点头:“嗯……”
看到稚心那般难过的样子,雪里觉得昨天那事肯定是伤透了稚心的心了,他有些良心不安,但又觉得自己还是得解释一下,以此来让自己没有那么的难堪:“对不起……稚心,昨天我不是故意的,我,我是妖怪啊,你那样对我我当然会忍不住啊——反正,反正我也不指望你能原谅我了,你就看在我们过去的情分上,将这事掀过去吧。”
忽然,花稚心猛的抬起头,刚刚的黯淡全都没有了,眼神里还有那么一丝不可置信,他颤抖着问:“你觉得你对不起我?”
活过来了?
看来还是得道歉才行?
“咳!”雪里轻咳一声,做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英勇就义的表情,仰头道:“唔……反正,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我也没办法补偿你些什么了,你要还嫌不解气,就打我吧,打够了,咱们就两清了吧!”
“噗——”
这小子笑什么?
雪里疑惑地睁开半只眼。
却见花稚心这会却摇头晃脑的装模作样道:“你可是污了我的清白,打你一顿就能消气吗?”
雪里有些怯了:“那……那你还想怎样?”
花稚心渐渐靠近雪里,直到将雪里整个圈入了自己怀中:“再来一次,当补偿我——”
咩?
“唔……”都说了我是妖怪!身体很敏感的啊混蛋!
事后,花稚心做出一个难过的表情,但眼神里却暗压着雪里搞不懂的笑意:“雪里,我该怎么办啊?你都要了我两次了,这样下去我都没脸去见我娘亲了……”
雪里慌了:“你别,别哭啊,那你说该怎么办嘛?我都答应你嘛——”
随后,花稚心的嘴角终于咧开了一个狡黠的笑。
雪里越发觉得,这事实在是太不对劲了。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有三就有四……总之,一次次的补偿下去,没完没了了都。
终于有一天,雪里醒悟了!
他现在都是在做些什么啊?怎么能对迎春的孩子做这种事呢?
在稚心又往他身上靠的时候,雪里忽然推开了他。
稚心微怔:“你不喜欢?”
“也……也不是啦……”都说了我是动物,很敏感的啦!你技术那么好,我怎么可能会不喜欢?
“那是为什么?”
“不对劲啊……我们怎么能做这种事呢?”我们怎么能做这种事呢?你应该……应该像普通人家那样,成家立业,娶妻生子的啊,天天在我身上鬼混像什么样子?迎春看到了肯定都会气死的!
“我懂了。”稚心做恍然大悟状,“雪里你还想试试别的方式弄是吗?我最近刚收了一些小册子,你看——”
“我不是这个意思啦!”雪里一把推开这个小不正经,嚷嚷道:“你不觉得我们现在很不对劲吗?”
稚心皱起眉头:“哪里不对劲?”
雪里想了想,比手画脚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随后道:“就是……稚心,你该去娶个妻子,而不是天天跟我这个妖怪腻在一起。”
稚心的神色渐渐沉了下去。
雪里的心也随着他的神色吊了起来。
半晌后,稚心开口:“雪里,你真这么想的吗?”
虽说心里有一股异样的酸涩,但雪里还是昧心点了点头:“是的,你该去娶个妻,生几个大胖小子,将万花楼发扬光大,这样我以后也有脸去见你娘亲。”
稚心好似整个人都消沉了下去,颓然道:“我明白了。”
而后,花家早已失势的远方老亲戚们纷纷回来,开始为花家骄子花稚心安排起了亲事。
稚心现在的地位和势力都不一般,一堆人上赶着嫁给他。
他的稚心,现在都长这么大了,这么受欢迎了。
那堆老亲戚办事效率特别快,很快就为稚心寻好了一门亲事,并且确定了最近的吉日,不日便将完婚。
最近府里头张灯结彩的,好生热闹。
而大婚那天,热闹的就不只是府里了,是整座城,整个天下,都将为这桩婚事而欣喜。
女孩子是一位身世斐然的千金,跟稚心也是门当户对。
奇怪啊,明明应该庆幸,应该高兴的,那可是就算迎春还在,都不一定能为稚心谋求到的好亲事啊,你干嘛还躲在这角落里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前厅里是热闹非凡,后院里却是无比冷清。
他知道了,一定是像普通的父亲嫁女儿一样,他舍不得稚心这个他养大的孩子成婚,一定是这样的!
但,不对的,不对的,他才不是稚心的父亲,稚心也不是他的女儿,他们之间,根本就不是那样的关系,他们是——
是什么呢?你想说,你先前一直是心甘情愿的跟他做的吗?
你想说,你其实在不知不觉中,早已喜欢上了迎春的孩子吗?
不不不,这太荒唐了!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呢?如果迎春知道,你存了那样的心思,她会不会在黄泉下也不得安息?
不不不,不可以这样,你不可以——
可……我好像……真的有点喜欢他了……
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他成了我生命中同迎春一般重要的存在,甚至,还跟我之间有了更深一层的关系,我……我真是……罪该万死!
“送入洞房——”前厅传来司仪的热络的叫声与旁人喜气洋洋的欢呼声,雪里猛的瞪大了眼睛。
稚心,稚心他要跟别人……
也好,也好,这才是你想要的,迎春也想要的,对不对?
这样才对,哭什么哭?等过了这一晚,木已成舟,就都过去了——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雪里自己都不知道,原来他能有这么多眼泪的,但哭得久了,还是有些口渴,夜半,他从墙角里站起身来,打算去找点水喝。
踉踉跄跄的,忽然就落入了一个人怀中!
他下意识的就要反抗,但当那熟悉的嗓音传来时,他立马就停下了动作。
是稚心的声音,他说:“雪里,我果然还是没有办法……除了你,别人都不可以!”
眼泪再次不争气的流下来了。
但雪里还是一把就推开了稚心,他说:“不能不可以,只要你想,没什么事是你做不到的,对不对?”
稚心摇头,他说:“你就非要这样逼我吗?逼我去娶一个我不爱的女人,活活耽误我们三个人?”
雪里有些怯了:“我……我没想过……”
稚心忽的上前,紧攥住雪里,低下头,狠狠吻了下去。
有些微的酒气,熏得雪里眼睛都睁不开了,是的,一定是因为那酒的缘故,所以他才会落泪,才会不由自主的搂住稚心。
但——半晌后,仿佛一道惊雷又劈醒了雪里,他一把推开稚心,嘶喊道:“这样不行,稚心,这对不起迎春,我心里过不去那个坎……”
被推开的稚心有一瞬的受伤,但随后,他的眼睛里又燃起希望的光,他牵住雪里的手,慢慢摩挲道:“我,我不逼你,但你也不要逼我好不好?这对谁都不公平。”
雪里愣愣地点了点头。
稚心又说:“我会退了这桩亲事,对外就说我不行,怕耽误了人家姑娘,会给她留下足够的体面,所以,在你心里那道坎过去之前,都不要逼我,好不好?”
雪里还想反驳:“但是——”
稚心却打断了他:“好不好?”
看到那人近乎命令的神情同语气,雪里再次怯了:“好……”
稚心现在可能是还没有准备好,难怪呢,他也还是个孩子啊,怎么能让他这么早成婚呢?
花稚心笑着低下头,含住了雪里的耳垂,随后,一点点的向下,他笑道:“但在那之前,雪里,你欠我的补偿可不能落下……”
“唔……”
往后的五年里,雪里始终觉得,稚心还小,还不适宜掺和那种事。
再往后十年,雪里开始急了,这时候,稚心又说:我还小呢,你三十岁的时候在干嘛啊?
雪里一想,也是,他三十岁的时候都还没成妖,还天天在山谷里头扑蝶呢,哪里懂这些事?
再往后十年……雪里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了,一颗心始终焦躁着要为稚心说门亲事,要为迎春留个根。
这时候,稚心又说:我都这么大年纪了,人都不行了,娶了人家姑娘不是耽误人家吗?
哪有不行了你?明明每天还弄得我腰酸背痛……
但,道理永远都掌握在稚心这边,打小雪里就说不过他。
雪里越发觉得,是他耽误了稚心。
哪成想,这混小子不但不安慰自己,顺顺他那刻被气坏的心,还反而壮着胆子,反利用雪里的愧疚,说:你也知道我被你耽误了?那你可要好好补偿我,今天才一次……
雪里根本就不像只狐狸,天生嘴笨又脑子轴,稀里糊涂的,竟然真就愧疚的顺势去补偿那小子了……
而后,就那么被这混蛋小子坑骗了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