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性浪漫》有夜

47、Chapter 46

　　在温行止的声音里，何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妈妈还在，而且相貌很年轻，妈妈胳膊挽着同样年轻英俊的爸爸。
　　爸爸还没有发福，瘦高个子，头发打理得很利落，穿着休闲的衬衣和牛仔裤，妈妈穿的是一袭有着年代感的米白色碎花裙子。

　　何栖就像是隔着一层磨砂玻璃看着他们，画面很模糊，何栖看着他们有说有笑地走进一家店，在店里随便找了个桌子坐下。

　　爸爸拿着菜单，挑了几个妈妈喜欢的菜，问可不可以，温柔又绅士。
　　妈妈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双眼含情，看着爸爸，仿佛其他的所有事情都分不走她的半分目光。

　　外婆说，何栖的长相遗传了爸爸，看上去有些凉薄和冷淡，但是性格却遗传了妈妈，妈妈外表看上去泼辣胆大，有时候还有些得理不饶人，内里却十分温柔，甚至是脆弱。

　　是这样吗？

　　何栖知道妈妈会在爸爸面前露出小女人的一面，却从来不觉得妈妈是一个脆弱的人，认识妈妈的人也没有人这么说，妈妈的形象一直是女强人，雷厉风行，做事果决，永远是理智占上风，但是外婆却这样告诉他，妈妈的内心是脆弱的。

　　直到那一次他放学回家早了，听到爸爸和妈妈在吵架，发现他后，爸爸大步从他的身边走过，夺门而出。
　　他朝妈妈走去，妈妈把他抱进怀里，哭得撕心裂肺。

　　何栖第一次感受到了妈妈的脆弱，学着像个小男子汉一样安慰着妈妈，可他仍旧认为妈妈的脆弱只是一时的。

　　爸爸妈妈吵了很久，之前也许是一直在瞒着他，还有些顾忌，但自从何栖那一次撞破了之后，爸爸妈妈便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感觉，吵架不再避讳着何栖。

　　何栖很茫然，也很陌生，对于爸爸的暴躁和妈妈的脆弱，这些之前从来没有在两个人身上出现过的特质，现在怎么突然出现了，而且一发不可收拾。
　　这不像他印象中的父母啊……

　　可他还没来得及把这些都植入印象里，妈妈就去世了。

　　妈妈确实是很脆弱的，却又那么勇敢，她自己选择了死亡，而且死在了很远的地方，何栖什么也没看见。

　　葬礼后，外婆和何栖说了很多关于妈妈的时候，何栖几乎都记住了，他也不知道自己那天的记忆力怎么会那么好。

　　何栖没有那么难过，也许是因为没有亲眼见到，所以并没有接受妈妈已经不在了的事实。
　　他总觉得妈妈还活着，而且爸爸妈妈和好了，因为家里又恢复了安静。

　　这种安静让他害怕，却又让他心安。
　　他喜欢爸爸妈妈吵架之后的安静，却又不喜欢现在这种死一般的寂静。

　　自从妈妈去世之后，他最喜欢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坐就是一整天，无意识地看着电视机里的画面。
　　也许是因为以前爸爸妈妈喜欢在客厅里吵架，所以只有当他们吵完之后，他才能看一会儿电视。

　　他察觉到了自己的不正常。
　　他觉得自己冷漠得不正常。
　　爸爸也许也察觉到了，所以帮他办理了休学。

　　何栖以前是像爸爸的，外表看上去有些冷酷，不好亲近，现在更像爸爸了，因为他身上又多了一份爸爸的暴躁。

　　这些是先天刻在骨子里的呢？还是后天学习到的呢？
　　何栖想不明白这个问题，但爸爸妈妈曾经是那么合拍，对他也是那样的好，可为什么后来都变了呢？

　　是他做错了什么事，误触了什么机关，所以把他双倍的幸福清零了么？

　　看过心理医生，好像也没什么大问题，但爸爸给他办的休学是一个学年，还有小半年呢，他自己其实也不想回学校，学校太热闹。

　　梦里是一望无际的白，何栖站在那里，什么也看不见了，看不见爸爸，看不见妈妈，也看不见妈妈的眼泪。

　　但过了一会儿，他看见了一个小男孩。

　　小男孩有着天使般的面容。

　　“何栖哥哥，我的爸爸妈妈都不喜欢我，我该怎么讨好他们呢？”

　　“你干嘛要讨好不喜欢你的人啊？你应该把心思放在喜欢你的人身上啊！”

　　“可是没有人喜欢温温……”

　　“怎么会？我就很喜欢你啊。”

　　“是吗？”

　　“是啊。”

　　小男孩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原来有人喜欢我啊，原来我应该讨好喜欢我的人，不应该讨好不喜欢我的人，我应该只对何栖哥哥好。”

　　小男孩的话一字不漏落在了年幼的小何栖耳朵里，小何栖嗤笑一声，心想：“真傻。”

　　如果说温行止对于年幼的何栖算什么，应该只能算是无聊时候的玩伴，连锦上添花的那朵花都算不上，因为童年时候的何栖实在是幸福，幸福到现在的自己都羡慕。
　　但玩伴也分很多种，何栖对温行止肯定是非常在意的，在意到什么程度，也许连何栖自己也不知道，他为温行止送去了炭，同时也主动用自己温暖了温行止的身体，以及心。
　　按照他的性子，对于普通朋友，是不会做到这个份上的。
　　是不会把他护在身后，不许别的小孩子欺负他。
　　是不会只让他叫自己哥哥。
　　是不会不许他叫别人哥哥。

　　但对方是温行止，何栖嘴上说的是同情心疼他，但实际上如何，谁又能像分析分子结构一样，把他的感情分析得清清楚楚呢？

　　如果不是后来——
　　何栖都忘记了还有这么一回事。今天的梦境却又把这些重现了。

　　四处都玩遍了，何栖带着温行止来到了天台上，天台的栏杆外面还有一长条伸出去的一米宽空地，这片空地是没有栏杆的。

　　虽然空地上什么都没有，但是何栖本着一颗敢于冒险的心，非要带着温行止翻栏杆去外面的空地上。

　　温行止本来是不敢去的，但是他不想拒绝何栖，所以在看到何栖轻松地翻了过去后，还是笨手笨脚得跟了上去。
　　也许是他天生四肢不协调，他学着何栖的样子翻身过去，扶着栏杆够另一边的平地时，不小心踩空了，手上也脱了力，下巴和锁骨都蹭到了水泥栏杆上，随着温行止重心的下降，在他白皙的皮肤上拉出了一片方形的痕迹。
　　“啊！”雪上加霜的是，温行止掉下来的时候，脚崴了一下，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重心不稳，身体一歪就要往没栏杆的那一边倒去。

　　何栖听到了温行止的喊叫，回头一看，情急之下，一把拉住了温行止的手腕，使劲把他拉了回来。

　　拉回来之后何栖还心有余悸，一颗心扑通扑通得跳，他不敢想要是刚刚他没拉住……
　　还好温行止人瘦瘦的，比较轻，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温行止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的脑袋昏昏的，一直在哭，一边哭一边喊痛。
　　“哪里痛？”
　　“这儿，”温行止指了指自己的下巴和锁骨，“好痛。”
　　何栖仔细瞅了瞅，发现温行止锁骨那儿刮去了一层皮，淡淡的血直往外冒，但应该只是皮外伤，没什么大问题，下巴那儿要好一点，有一点点刮痕，只有几丝血珠。

　　何栖用卫生纸轻轻把血都吸走，温行止虽然还在哭，但一动不动，由着何栖帮他处理伤口，何栖把纸团塞进口袋，往伤口上吹了吹气，然后把温行止搂进怀里，“没事了，都怪我，我不该带你来的，都是我的错，现在没事了，不怕了。”

　　“呜呜……”

　　“哥哥会保护你的，不哭了哈，不哭了……”何栖一直抚拍着温行止的背。

　　“以后可以不来这种地方吗？”
　　“不来了，我也不来了。”

　　“哥哥会一直保护温温吗？”
　　“会的。”

　　温行止止住眼泪，哽咽着说：“温温不痛了，不怪哥哥，是温温自己笨，哥哥不用自责。”

　　好像是从那一天起，温行止更加黏他了，而且时常说一些很出格的话，诸如什么“不许离开我”，“我不想看到你和别人一起玩”，甚至偷偷亲了他。

　　何栖没法忍受，于是把温行止推开了，嫌恶地骂了他一句“变态”。

　　温行止哭得惨兮兮的，不停地跟在他身后道歉，不停地求他。
　　何栖心软，就原谅了他，并且再三警告不许亲自己。
　　温行止后来就收敛了许多，但可以从眼神里看出来，他没死心。

　　温行止就是恶魔，一只缠上了自己的恶魔。

　　何栖醒来后，枕头是湿的，手机已经没电自动关机了，不知道昨天晚上温行止什么时候挂断了电话。

　　大年初一，新的一年，阳光很好。这是他第一次一个人度过新年，也是第一次主动让另一个人陪自己过年。
　　果然还是不能忍受孤独……

　　家里依旧没有人，何栖去洗了把脸，走到书桌前，翻出速写本。

　　这本速写本里都是温行止。
　　笑的哭的，撒娇生气，求表扬要抱抱。每一张里的温行止都那么可爱。
　　不知什么时候，温行止融入了他的生活里，并且渗透进了他的心底。
　　再也没有人会像温行止一样对待他了吧。

　　对于曾经幸福的他，他没办法理解温行止对他的执念，对他的无限包容，对他的任予任求，也无法接受。
　　但现在，他却开始依恋这个人。
　　甚至，离不开温行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