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京[重生]》我我我心匪石

2、第 2 章

　　第2章
　　郢朝未亡，父皇在世之时，曾给她许过一门亲事。

　　这门亲事的对象是当朝丞相魏慕，赵绾绾没见过这位相国，但对他的事迹了解得颇多。据说魏慕貌美才俊，年纪轻轻就成了郢朝丞相，脾性温良，待人和睦，不仅朝中内外同僚称赞，连百姓都对这位丞相爱戴不已。

　　只不过，这些事情都是她从小太监那里打听来的。她是大郢年纪最小的帝姬，所以父皇母后对她总是格外偏爱，戎狄来求娶和亲公主之时，父皇不愿她离京去那偏远之处受苦，硬是不顾朝臣反对，遣退了戎狄来使。

　　父皇不是一个好的国君，却是一个疼爱的父亲。

　　他看中魏慕的人品相貌，以及他的才情胆识，认为他是最合适的夫婿，将来一定会呵护她疼爱她，可那时候，她早已心系无艳，再也容不下旁人。

　　为了反对这门亲事，她不吃不喝，同所有人闹，与最疼爱她的父皇为敌，甚至不惜以性命相要挟。为此她大病了一场，瘦的不成人形，最后是父皇妥协，将那道未公布的圣旨作废。

　　都说君无戏言，皇帝说出的话是不能反悔的，可父皇为了她，却一次一次违背了做君王的威严。父皇是一个好父亲，可她却不是一个好女儿。年少无知，如今回想起来，她曾经真的是个很任性的帝姬，直至生命最后一刻，除了为国殉葬这一件气节之事，她似乎永远都在给父皇母后闯祸。

　　悔婚之事，闹得满城风雨，丞相成了京城的笑柄。连父皇也觉得愧疚于他，乾清宫里，父皇许诺为其另寻一位京城名媛婚配，但却被丞相婉拒了，丞相说：“古有诗云：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爱情是美好高洁的，臣只愿等待生命里愿意与臣相守一生举案齐眉的良人，如若没有，宁愿终生不娶。”

　　那是她第一次亲耳听见关于丞相的事迹，她躲在帷幕后，听见那句话，愣怔了好久，待要探头去看看丞相究竟是何许人也的时候，却只余光瞥见了丞相退出大殿时的背影。后来阖宫上下的人都来和她说，是她错失了一位良人，以后再也遇不上这样温文尔雅的夫君，是要后悔终生的。再后来，也不知怎么的，京城都在传，丞相爱慕公主，宁愿终生不娶。

　　事态发展到后来，她竟成了那负心薄情寡义有眼无珠之人，她一气之下，对他恨之入骨，连大殿里对他的那点好感都没了。

　　回到临安的日子，她也曾听过一些。国破城亡的时候，她从城墙上跳下来，摔得粉身碎骨，血肉模糊，是丞相冒死将衣物盖在她的身上，以此维持她最后的尊严。后来她才明白，也许丞相口中说的非良人终生不娶的人，真的是她呢？

　　陈年往事，她未曾放在心上的人，如今看来，居然觉得渐渐伤感起来，山有木兮木有枝，大抵如此。

　　赵绾绾从点苍山上下来的时候，遇上的第一个人就是丞相魏慕。

　　她生前未曾见过他的样子，却唯独记得那个午后掩手离开乾清宫的背影。阮姨也很喜欢魏慕，也许是阮姨透露的消息，他来接她下山，在临安城里找了个府宅，让她和阮姨有了栖身之所。

　　魏慕知晓她下山的原因，也听说了她这几年在山上的遭遇。那日午后，依旧和乾清宫午后的阳光一样，他凝着她望了好久，忽才抿起唇角笑着说：“真好，你还活着，你还未曾见过我呢。”

　　绾绾不明白，亦不理解他的情感。他们曾经毫无瓜葛，她甚至连面都没有见过，后来魏慕说：“见过的，只是你不知道罢了。上元节灯节，我带着面具，你哭着扑进我的怀里，问我跑到哪里去了，那个人是我，你还记得么？”

　　绾绾想了很久，才恍惚记起，那是她十五岁时上元节灯会，她和无艳偷偷跑出宫，后来人潮拥挤，她们走散了，她害怕地满大街找无艳，却遇见了一个和无艳带着一样面具的人，她胡乱对着那人一阵哭抹，说她为什么把她丢下，她委屈害怕哭了很大一阵。后来无艳在她身后叫她，她才知道自己认错了人。

　　只是那人并未摘下面具，赵绾绾也更不知道他就是魏慕。

　　前尘往事，居然还有这样一层渊源。她又听魏慕说：“你虽从未见过我，可我却见过公主多回，灯会上是第一次。”

　　后来他入宫朝见皇帝，在乾清宫外瞥见她爬到树上摘槐树花；又有一回，朝堂之上，她为无艳自请入关中打仗的事情求皇帝；此外，每回皇帝召见，他都会故意从重华宫门口绕过，听听她铜铃般的欢声笑语；又或是在御花园中，远远地偷偷瞥上一眼……再后来，便是皇帝有意无意旁敲侧击的赐婚之事，他为此欣喜了多日，夜夜欢喜地不能寐，无数次想着等见到她时，该如何诉说与她第一次见面之事，又如何诉说其实他倾心她已久，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故意与她偶遇的事情……他明明有很多话要同她说，他数日来的憧憬，却在传出公主以死相逼拒绝下嫁丞相的消息时，一瞬间全都破灭了。

　　他的爱情，还未来得及开始，便已经结束了……

　　绾绾听完他的话，怅惘了很久。一瞬间，她有很多话要和他解释，却忽然不知道从何说起。爱情这件事无关深情与否，只在她心上的那个人是谁，她先遇上的是无艳，年少所有的光景都与她有关，无艳是她生命里不可分割的部分。

　　也许所有人说的都没有错，她错失了一位温文尔雅的夫婿，是她一辈子的遗憾，如若无艳没有出现在她的生命里，也许她真的能和魏慕成为举案齐眉的夫妻，可世事没有如果，就算重活一世，她依旧不会后悔曾经的决定。

　　其实无关其他，只是因为那人是她的无艳，是她年少时放在心上，答应永远不会忘记抛弃的人。

　　魏慕理解她，也明白她的感受。所以在进宫这件事上，他也愿意帮助她，他同她说，爱一个人，不就是理解她，包容她，希望她开心快乐，永远幸福。无论那个陪在她身旁的人是谁？他也有同她一样的感同身受，所以他愿意以这样成全的方式去爱她，竭尽他所能帮助她去寻找她的爱情。

　　二月十二那日夜里，他亲自驾着马车，将她送到顺贞门上。寂静的深夜里，马车缓缓行驶在空荡荡的长舞街上，月色下，她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以及马蹄哒哒向前的声音。

　　她与魏慕平生第一次相见，也是最后一次。至此，这世间，除了无艳，她又多负了一人。

　　迎着月光打量他，绾绾开口说了句：“此生多保重，要好好照顾自己。”

　　魏慕抿着嘴角轻笑，还和她想象中的温文尔雅一样，他抬手轻触她鬓间，那样小心翼翼，温柔以待，仿若绝世珍宝，他开口做最后的嘱咐：“我只能送你至此了，以后在宫中要小心，我无法替你打点一切。跟着家人子入宫，我只有办法让你落选，至于落选之后的处境，只怕不受我控制，万事定要小心。”

　　绾绾点了点头，正抬眼间，云鬓上忽然插上了一根簪子，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他喃喃开口：“这是我打算第一回与你相见时送你的，只是后来阴差阳错，一直未送成，你殉国那日，本想放在你棺椁之内，可又想留在身旁做纪念，如今倒好了，我可以亲手为你簪上它，也算是物归原主，了却我的一桩心事。”

　　绾绾低垂着眼眸，心里渐渐泛起酸楚，泪眼朦胧了视线，她没有抬头看他，怕撞见了他深情眉眼，然后眼泪一发不可收拾绝了堤。最后只点了点头，只字未提，背过身去跨入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