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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 34 章 ...

  •   竹床坚硬。单薄的褥子似乎几十年未晒,一股闷窒,青潮的霉味。气味上头,姜小山被冲晕,竟然勾腰睡熟,做了个梦。

      梦里有人被抹了脖,流动的血塞满整个浅水滩的石头缝隙。而对岸是高高铺累起的荷叶和莲,均大小如盆,四周阳光普照。

      她预感死的是王龙,但踟蹰地靠近,拂掉“那人”脸上的青荇后,才发现死者是个女孩。

      女孩鹅蛋脸,鼻小嘴小,眼圆瞪瞪的。十分熟悉的长相。梦里亦真亦幻,在她拍了拍女孩的脸,顿悟死的人是自己时,不禁猝然惊醒。

      一睁眼,上铺的小孩还是露出半颗缠满绷带的脑袋,一双黝黑的眼死死盯住她。姜小山睡意全无,她想来,阿斐也有这样一双深黑如墨块的眼睛。

      姜小山往后缩了缩。恰时,通道里缓缓走来一个颀长的身影。

      阿斐从后院回来,余光扫了眼四周,确定毫无异样,同时又见姜小山一脸呆滞,坐靠在墙面上,竟莫名想笑。

      “阿斐。”姜小山察觉人走近,便蓦地抬头,轻轻喊了声。

      阿斐应声落坐于床头,偏头看向她,语气随和,似乎早知她有话要讲,直言道,“问吧。”

      两人认识时间不长,但在许多事上心有灵犀,一点就通。彼此有很古怪的缘分。

      “王龙怎么会来龙井黑市?我们村子里,没有能跟这边搭上关系的人。”姜小山迟疑片刻,还是忍不住张口质问,她眼神空泛,语气轻飘,似有极大的困惑和怀疑。乡下人一向老实本分,只顾种田插秧,没听过谁发横财,更没听过谁涉/黑/道。

      阿斐想了想说,“市井鱼龙混杂,指不定是受外人蛊惑,不一定是同村人。”

      “我也这样想。”姜小山悠悠道,“但王龙人际单纯,不喜欢交新朋友,更不会轻易相信别人。”接下来的话,她不想说了,目光殷切地看向阿斐,希望他能主动说点或交代什么。

      但阿斐却毫不在意,他甚至从头到尾都没过问王龙的死活。他微微仰头,同上铺的孩子目光交接。也许是姜小山颠倒错乱,她几乎是透视般地看到此二人在对视时,嘴角都有讥诮的弧度。她感到不详。

      他不说话,姜小山就硬要自己说,“以前我爹也赌,还拉亲朋好友下马,就为了赚人头费。”她顿了顿,无视阿斐抛来的疑惑目光,接着道,“王龙被害的盆满钵赌坊,是于嘉雪的,对不对?”她就差直突突地问:徐斐,你是不是在给于嘉雪做叠码仔?

      阿斐觉得荒唐,但又无法回避,于是脸上挂着似笑非笑地神色,直接切入逻辑的核心漏洞,“王龙,他有产业吗?”

      姜小山被问噎,王龙唯一的家产就是一家铁器铺子和一处祖屋,前几年为了替她们还姜杰的赌债,早还卖了房。

      阿斐看出她动摇,轻笑道,“叠码仔抽水看赌金。我费劲拉他来,他能给我挣多少?这年头,人肉又不值钱。”

      阿斐说的很有道理。姜小山被说动。他人脉广,真要拉人替于嘉雪撑场,多的是道上的狐朋狗友。王龙一穷二白,人傻人钝,别无所长。

      姜小山目光垂了垂,却不知降落在何处。她另一面又想,阿斐和她说的,可能只是众多解释中的一种,却不一定是最关键的那一种。心里有些烦躁。姜小山的眼和嗓子眼都是干的。她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还是决定先跟他道歉,“对不起,阿斐。我和你只是有一点误会。”

      “不要这么说。”阿斐站起来,活动了番肩膀,“你提到于嘉雪,也是顺便提醒了我件事情。”

      师姐于嘉雪此刻定是在和阿飞的手下商定赔偿。这势必是漫长的拉锯战。于嘉雪武功被废,势单力薄,明显劣势。但阿斐不打算去见她,也全无帮她一把的念头。他找药童借来纸笔,打算留一封短笺给师姐,算作辞别。

      姜小山爬下床,好奇地跟过去看。阿斐不避讳,将写好的字条递给她瞧。姜小山细察了几眼。阿斐的瘦金体用得凌厉洒脱,但上头写的竟是“师姐莫担心,寡妇也有第二春”,姜小山顿时两眼一抹黑,伸手将纸条揉掉,“这样写不好吧,你再重写。”

      阿斐提笔重新蘸墨,显得有些无奈,笔悬空在纸上,在墨差点溅落之际,他收笔,想不出写什么别的了,“你觉得不好,那就什么都不写了。”

      姜小山听后,连连摇头,隔了一阵才道,“算了,你想写什么就写什么吧。 ”她把先前的纸条细致地展平,抱歉道,“你们有你们的相处方式,我不该管什么。”讲完,觉得虎头蛇尾,便又补充道,“你喜欢过她,是不是?”

      阿斐攒眉,眼中闪过诧异和不悦,解释道,“我喜欢过很多人,但是转瞬又生分了。”

      姜小山的肩膀抽动了一下,她觉得阿斐有点不可理喻,像朦胧期的孩童甚至是哺/乳/期的小野兽,“你说的喜欢是爱吗?”

      “天知道。”阿斐哂笑,似乎也在笑自己的无情,“男人嘛,没几个好东西。”

      姜小山没忍住跟着笑了,但心里沉重,笑了一小下,就觉得累了。

      这时,上铺的小孩涌动了一阵。姜小山眼见一个半米高的藏青身影从上头利落地凌空一翻,稳稳落地。她简直看懵,目光情不自禁地追随小孩冲了出去。

      生龙活虎的小孩“噔噔噔”直跑向一位老头。老头人高武大,步履稳健,一看就是个练家子。老头矮下身子,岔开两条孔武有力的腿,双手往小孩的腋下一/插,像甩毛巾水一样,来回同小孩玩摆几回。

      小孩乐不可支。

      祖孙同乐,惹来一些养伤的地痞频频侧目盯看,这些人大多野长,生前死后,都是一棵独苗,孤零零。阿斐眼中急行过失落,姜小山捕捉到他一瞬的心念转动,却不想戳破,伸手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捏了个拳,示意:我们两是一起的。阿斐看见,点头笑了。

      姜小山和阿斐有种诡异的共生关系,彼此说不上完全信任,但经常能读懂对方心思,仿佛前世穿一条裤衩。

      老头逗完小孩,就让其坐在自己肩头,随后睨了这边一眼。姜小山被吓到,见他快步如飞,气势汹汹地靠近,几乎只是一瞬间,老头和小孩的脸就近在咫尺。姜小山抓了抓阿斐的衣袖,疑心老头下一秒就要把人狠踹在墙皮上。但又想:我们没欺负小孩啊,心虚什么?

      与此同时,飘来的,还有淡淡的鱼腥味。

      阿斐的脸阴白,冷冷地抬起眼皮。他突然浑身带刺,像天佑神力的仙人掌,隔人万丈,也能刺穿人心脏。但姜小山不怕,他是她目前唯一能依傍的人。“卖鱼的,我们对腥味过敏,离我们远点。”阿斐冷漠傲慢。他其实甚少对平民如此不客气。

      老头愣了下,下一秒就怒骂道,“兔崽子,我是你师父。”

      姜小山哑哑地,小声支吾道,“竟然是……你师父啊。”她格局小,竟以为老头是个挑事的老流氓儿。这不怪她多想。黑市里,强抢民女,烧杀劫掠,屡见不鲜,一日未见,等同饭里无盐。

      “姜小山?”老头突然探头过来,笑得温厚。

      她连忙点头,声音极低,“师父好,我是姜小山……”她发现阿斐在无知无觉中移步,挡在了她跟前,几乎将她全盘罩住。

      “姜小山,别跟他说话。我跟你说了,男人没有好东西,我师父也一样。”阿斐眼神懒散,态度中对抗性/极强,“我师父,大名鼎鼎的黄海文大侠,人过六十,还娶娇妻,要生儿子。”

      小孩竟然不是孙子,而是儿子。姜小山有些惊讶,但没外显,想天下男人果然至死是少年。

      黄海文闷哼一声,没愤怒失态,而是侧头爱抚儿子的小手。他几乎不看徐斐,嘴里不冷不热道,“你这张嘴,我骂不过你。你没家教,又不是第一次。”

      姜小山留意到阿斐额角的青筋跳了一下,但很快消停,他又恢复了波澜不惊的神情。

      “您嫌弃萝卜辣口,就拿去煮一煮,拌一拌,萝卜也不能自己跳进沸水里。”姜小山不知哪来的勇气替阿斐出头:他没爹没娘,由你黄海文带大,他没家教,还不是你黄海文不会教。

      黄海文听了,觉得很有趣,慢慢踱近几步,想把姜小山上下打量清楚。姜小山惜命地退了半步,阿斐则同他迎面对峙。

      “您的鱼筛好了,就去冲个澡,不要一身鱼腥,呛到小姑娘。”阿斐冷嗤一声,扭过头对姜小山说话,“你不知道吧?清珏山上蛲瘕病盛行,我的师父做叛徒,跑来黑市生儿子养鱼。”

      黄海文听后爽朗大笑,笑是从肺部喷出的,“我养鱼,你泡妞。我逃病,你逃难。我们上梁不正下梁歪,天生的师徒情分。”

      阿斐难得的没有回呛。

      姜小山见气氛缓和,便松下口气。她不知师徒二人怎会如此剑拔弩张,但单凭她初见阿斐时,后者那满身伤疤,她便对黄海文全无好感。

      黄海文是人精,有意挑逗她,目光往周围来回睃巡一圈,最终锁定一把铮亮的剪子:药童放在药台上,剪绷带,拆线用的。他把这把剪子横抓在手上,脸上摆出软硬不吃的危险神色。

      姜小山见过这种人:不近人情又冷漠自私。

      村子里有人栽到水塘里淹死,岸上所有人都面露焦急,心沉到脚底,随水里的尸体一起往上浮。唯有一生人站在岸边冷笑,嘴角勾出几道细纹。那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如今竟和黄海文的表情重叠。只是姜小山没多想,她不愿回忆起林念溺水的画面。

      姜小山往阿斐身边挤了挤,示意他看过去:那个老家伙拿家伙了。

      “这把剪子好,很利索。我们江湖人最怕切到一半,连筋带皮,显得拖拉。”黄海文缓缓张口,指腹测了测刀口的锋利程度,“徐斐,你有一次带错剑,割人脖子时……”他拿着剪子做了个抹自己脖子的动作,“没割透命脉。”

      阿斐好像没有反应。他的目光时常平视,肃静严峻,似清泉磐石。姜小山看不到他的眼神,但看着他高大的背影,莫名心定。

      黄海文把儿子从肩头放下,弯下身子,拿着剪刀在儿子脸旁比了比。姜小山吓了大跳,在她惊呼前,剪子已经贴近了孩子的脸。下一秒,绷带被挑断,脱落。剪子被重新放下。拆绷带而已。黄海文嘴角挂着作弄人的笑意。

      姜小山惊魂未定,不自觉地看了眼小孩,竟然更张慌起来,觉得难以置信,伸手揉了揉眼睛,但细细看过去,她变得十分确定:那不是一张小孩的脸,而是一张属于成年人的灰黑,褶皱,过分忧虑的脸!

      是个侏儒。

      姜小山连忙掉过头去。

      阿斐似乎也有些许意外,但意外过后,他的眼中是淡淡的哀伤。

      “我这一辈子,就两个徒弟,一个是我儿子,天生半米高,长不大,另一个就是徐斐,八尺多高,一切都好,就可惜名字不对劲,他应该叫土匪。”黄海文开诚布公地猝不及防。

      阿斐的神色略微松动,他脑子火烧了短暂一下。黄海文将儿子保护得极好,连掌门都只喝过满月酒一杯,从此二十九年多不见。门中时常有人怀疑这位神秘儿子早就“入土为安”了。只是个人揣测,不便大范围宣扬。众人便渐渐忘却了黄海文的儿子黄希文。

      “按资论辈,你该叫他师哥。来,徐斐,喊一声。今天是你师哥生辰。”黄海文殷切道。

      阿斐差点蹦出“滚”字,但他牙关紧闭,终究没如此不礼貌。

      “黄希文,初次见面,多有冒犯。叫我徐斐就好。”他很客气。

      黄希文这个侏儒却被惯坏,脾气大得很,斜头歪眼,没正形地往地上啐了一口浓痰。

      黄海文平静地顺着浓痰去察看,不打算管教,只说,“吐地上没意思,怂包!孬种!要吐就吐人眼皮上。”

      姜小山无言,觉得阿斐能如此彬彬有礼,已实属天赋异禀,就凭黄海文这家教,竹节都要长歪咯。

      “希文三十岁没娶老婆。徐斐你模样好,给他骗个来,我就喊你师父……”黄海文年纪大把,仍口无遮拦,“不,我还不单是喊你师父,还把林瞬的死揽在我自个儿头上,怎么样?”

      他说这话时,看着姜小山。

      姜小山仰头瞄了眼阿斐,心想他怎可能答应这荒唐要求。

      阿斐目不斜视道,“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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