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002 ...
-
回到镇上已经过了饭点,苏愉去传说中的国营饭店瞅了一眼,已经关门了,好在她身上没带钱票,也不算失望而归。
沿着街道走走停停,肚子饿的咕噜噜响她也管不了,这里不是她以前的生活,一天24小时,随时饿了随时吃,身上没钱了还能用花呗。
揣着时不时叽噜几声的肚子在街上闲逛,她不愿意回到醒来的那座房子。
那里明显是原主待的最多的地方,进去了就记忆翻滚,对苏愉来说,房子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是陌生的,但那该死的熟悉感却也是真实的,切切实实地提醒她另一个时代的苏愉已经死了。
生活在21世纪的她是八零后,出生在计划生育正严的时候,她父母一个是土地管理局的公职人员,一个是小学老师,担不起失业罚钱的后果,咬牙认下了没有儿子的命,但又有满心的不甘,夫妻俩每个月都要吵几架,家里的椅子柜子都砸干净又换了一批还是接着吵,但从始至终没考虑过离婚。
她家是在小县城,风气不好,尤为重男轻女,她爷奶和姥姥姥爷的村里都有为了生儿子,怀孕后躲出去被扒房子的人家,时人还以此为荣,夸在外躲生的人有勇气有担当。苏愉记得每逢去老家,回家后家里就要爆发战争。
她爸甚至因为只有一个女儿懒得在岗位上奋斗,就混吃混喝混工资混了小二十年,她考上大学了她爸刚升小科长,还是因为年龄优势升的,在她出事前她爸还是小科长,并且只差两三年就要退休了,这时候他又常在家里念叨还不如当年拼着被撸了公职再生个儿子,哪至于老了老了还膝下无孙辈承欢。
他在外一听人家念叨儿子他就心酸,有时候还觉得是人家在嘲讽他没儿子,看到人家孙子就眼馋,这时候也不觉得女儿外孙是外人了,在苏愉35岁的时候一天三个电话的催她赶紧找个人嫁了生个孩子,催了两年没下文,总算接受了她不婚的想法,但抱孙的心不死,又改为诱惑她去买精生子,费用他出。
呵,这个时候的他思想又极为开明,但她仍清晰的记得在她上大学的第一年,他回老家跟人吃饭,一个老一辈的老头喝酒时提及他那还在上初中的孙子,说他孙子以后肯定会考个大学光宗耀祖,那天她爸喝醉了,回来哭着说他这辈子是没有可炫耀的了,只能当个下等人在饭桌上听人吹牛打屁。
那还是二十一世纪才开头的几年,大学生没烂大街,她虽然只考上了二本,但却是老家村子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但她爸却没为她骄傲,甚至不屑提起。
从那以后,苏愉绝了跟不存在的“儿子”攀比的心,在这之前她一直以为只要她懂事不惹祸,上学成绩比男生好,处处争强她爸就会改变“儿子比女儿好”的观念,以她为荣。但没有,她哪怕成了老家第一个大学生,在他心里也比不上一个还在上初中前途未定的男娃。
那一年她没再剪假小子头,蓄起了长发,开始厌恶她爸说的话做的事,厌恶他喝醉了发酒疯打老婆,厌恶她妈自己能养活自己却舍不得离婚,家里的关系极为扭曲,在外却要粉饰太平,要光鲜亮丽,每月还要回老家显摆,为了好名声倒贴钱也要帮乡里乡亲的办事。
长年累月的压抑导致苏愉大学毕业都没谈过男朋友,一想起结婚组建家庭她打心底的抵触,最终在二十八岁那年她用自己工作攒下来的钱付首付,买了个两室一厅的房子,房子给她的底气,她向家里宣布她这辈子不会结婚,也绝不生孩子。
在她35岁生日那天,她终于还清了房贷,手里还小有积蓄,没有了房贷的压力她在忙碌了十来年的工作上有了懈怠的心思,每一次的早起上班和熬夜加班都让她有换工作的想法,但她还年轻啊,哪能提前二十多年养老。同龄的朋友都当妈妈了,她也想家里多个人,但不愿意拿自己的命去博个孩子,她萌发了收养个小姑娘的想法,这样她有个伴,让她的生活除了工作还有另外要操心的人。
她开始查收养孩子的条件和资料,然而却死在了办资料的路上,过人行道的时候被失控的车撞飞了,值得庆幸的是她是触地死亡,没遭受车祸的痛苦。
“苏愉,苏愉,你这是在做啥?”
苏愉听到声音转身就看见一个大婶挎着灰色的布袋子在墙边喊她,哦,邱婶子,罐头食品厂食堂里的老员工,苏愉上面的小领导。
苏愉这才想起来她还有工作,是当初她嫁给宁津前他答应帮她找的工作,花了四百块钱买下来的铁饭碗,一个月只有十七块钱的工资和可以带回家的“剩菜”。
这份工作可不能丢,苏愉不知道她婆家有没有人帮她请假,宁津的大哥二哥都是食品厂的。她走过去说:“邱婶,我昨天中暑住院了,上午刚出院,待屋里心里发慌,只好出来走走,想恢复快点好去上班。”
“知道你中暑了,昨儿下午你没来上工还是我去你家找的你,你邻居都说你晕死过去,脸都憋青了,这个时候太阳最大,屋里虽然没风也比在外面晒着好,赶紧回家歇着,别又晒中暑了。”邱婶挥着她的胖手压着苏愉回家歇着,让她多歇几天再去食堂上班。
昨天她听苏愉邻居说的,又是晕死又是憋死,脸色青白还打摆子,还有人说送去医院了医生说她都没心跳了,可把她给吓死了。
苏愉这人闷不吭声的,新来食堂脏的累的都不嫌弃,做了不少别人推给她的活儿,她不告状又不发脾气,邱婶作为手底下管几个人的领导,知道也当不知道,没人撑腰谁不是从底层一点点熬出来的,谁知道差点给搞出人命,出事了厂里肯定是推她出去做靶子。
“到屋里多歇几天,身体养好了再去上班。”邱婶顶着大太阳送苏愉回来,还从布袋子里掏出一把韭菜塞她手里,让她补补阳气。
一两点钟正是睡午觉的时候,整个巷子只有知了的叫声和门里狗扒门板的声音,苏愉打开门就见小黑狗坐在门口摇着尾巴看着她,她进厨房它也翻过门槛跑进来。
厨房里有农村里用的锅灶也有煤炉,但煤炉里的煤球已经没火了,苏愉翻开橱柜看里面有鸡蛋有挂面,她洗了韭菜自己烧锅下了鸡蛋韭菜面条。
一顿饭费了半盒火柴,她只在老家见过这种烧柴灶,知道怎么点火怎么烧柴,但自己没实操过,上午烧水洗头洗澡费半盒火柴,现在做顿饭半盒火柴又没了,为了晚上不用凉水,她自学成才,把煤球架在锅洞里,吃完饭煤球也烧红了。
没吃完的饭倒个破碗里喂狗,她听见巷子里人走路的声音、自行车按铃的声音,这嘈杂声让她有安全感。
走到卧房门口推开半拢住的房门,入眼就是杂乱的床,被单滚成一坨,铺被一半垂落在地上,应该是昨天邻居抬人的时候把铺被扯下来了。她看了眼外面的太阳,踏进房门,阴凉罩在身上,她好像看到了一个年华正好的女人鞋都没脱,痛苦的歪倒在床上,揪着胸前的衣裳想喘口气,想活着。
“你还在不在?”苏愉站在床边自说自话:“我不知道你还在不在,我有意识的时候已经在你身体里了,没有想过抢夺你的身体。”
门口有动静,苏愉猛回头,发现是小黑狗站在外面,它想进来但门槛太高,她走过去把狗提起来仔细翻看,浑身没一根杂毛。苏愉抱它进来,说:“你看看,房间里有没有另一个人,跟我这张脸长的一样,有就叫一声。”
这时她才发现她穿到这个身体两天了,还没看过她长什么样。
小黑狗没叫,它跑到床边叼起一只布鞋卧地上咬着磨牙,苏愉给踢走它又去叼过来,她也不知道是黑狗能看见人不能看见的东西的传闻有误,还是“苏愉”已经消失了。
“如果你还在,有办法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你就来拿,如果回不来了”,苏愉顿了顿,“如果你不能活过来,我用了你的身体,会帮你把儿子养大,会帮你给爹妈尽孝。”
说完之后她又在房间里站了好一会儿,无事发生,没有任何响动,苏愉眼睛都盯累了,还是毫无发现,只当“苏愉”已经消失了。
窗户跟门都给推开,让阳光照进来,床上的被单扯下来,铺被抱出去晒着,椅子上堆的衣裳也都给抱出去泡在洗衣盆里。地面铺的是红砖,苏愉扫了一遍又给撒上水,选了两件补丁多的裤子蹲在地上给擦干净。
等太阳快落山,应该是六点多的样子,苏愉照着记忆里端着盆子去堰边洗衣裳,走路都走了十来分钟,拎着棒槌不熟练地捶衣裳,小心了再小心,棒槌还是砸在了手指上。
翘着手指端盆回家,离的还有一段路就见门口坐了个人,她走过去那人也抬起了头,苏愉迟疑喊了声:“爹?”
苏昌国没听出不对劲,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灰,倒掉烟斗里的烟灰,跟他闺女进门,问:“我听建设妈说你回村了,你妈一直在家又没见你去,我来看看你,怎么都进村了又没回家去,遇啥事了?”
“我就是看看小远在不在你那里,知道他没乱跑我也就放心了,就没回去。”苏愉也没搭衣裳,握着手坐在椅子,好在“苏愉”以往话少,她现在态度不算热情苏爹也没看出不对劲。
“他个小娃娃,有气也是一时的,他在家里玩的乐呵呵的,你别跟他计较,亲娘俩哪有隔夜仇。”显然,许远跑去跟他姥姥姥爷告状了。
苏愉笑笑没说话。
苏昌国把烟嘴放进嘴里,长吸一口才发现烟斗里已经没烟丝了,他搁椅背上磕磕,问:“我刚刚听人说你中暑进医院了,脸憋的青白,差点都没命了,你怎么不给家里说?你哥你嫂指望不上,我跟你娘还活着呢。”
苏愉是家里的小女儿,她上面有三姐一哥,这是都活着的,还有另外两个姐姐一个兄长在小时候夭折了,没长成人。
苏愉看向已经六十多的苏爹,试探道:“那我要是想跟宁津离婚呢?”
“放屁,你中暑跟宁津有屁的关系?听谁说的离婚?咱们这儿哪有正经人离婚的?我没有离婚的女儿。”苏昌国粗着嗓子骂,苏愉低头听着,闭嘴不敢再提,再提老头都要给她扣个“不是正经人”的帽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