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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八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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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日,客栈照常开门迎客,前日的酒醒了大半,我差小二撤了布告,想着昨日的故事也够我细细琢磨几日。那客人未走,我遣小二为他送去三餐。晚些时候,他拿出一坛醉生梦死,又要与我一醉方休。他欲说还休的故事,勾起我的共情,尽管昨日的酒意还未散去,我端起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那日,我欲将满腹情思话与她听。可我只是笨拙地绕到她身前,直愣愣地将一捧琼花递到她手边。她讶异着摆手,不失礼数地朝我浅笑着点头,身旁的侍女戒备地望了我一眼,拉起她疾步远走。留下我一个在原地苦笑着摇头,原来她当真未曾留意到我。
我自觉太不甘心,千言万语还未言明,着小厮送去一封书信,细数这段时日的戏文风景,语罢不忘约她翌日午后在西市相聚。许是我这少年意气与真情些许打动了姑娘芳心。第二日,她确是如约而至,一身男装打扮,只一人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立刻充盈了我的整个世界。我再也忘不了那日的五香饮,毕罗饼,还有她蜜桃般的笑颜。
直到数月后,她告诉我,那日,她在曲水江畔,以荠花蘸油撒入水中,祈愿可得一人相携白首,那油花入水后,果真呈龙凤花卉之状。尔后,便遇见了手捧琼花的我。她转身疾走,抑制不住得脸颊绯红。”
“小兄弟,这可真叫韵成双璧,佳偶天成。”眼前人的神情总算流露出些许生机,许是性情清冷,他从不直视我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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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先,她不清楚我的身份。只是还没待我字斟句酌开口同她讲明,她早已探听到我们两家的关系,幸而她只是犹疑该如何解开上一辈的龃龉,并未曾想过因此事放弃我们的关系。这令我决心要与父亲讲明,定要娶她为妻。
我原以为此事会在家中掀起千层巨浪,做足准备领教父亲严厉的责罚。可父亲听罢神情平静,若有所思地回房与母亲商议。第二日,父亲,唤我入堂前,竟是要同我去裴家提亲,又提及上一辈的恩怨是时候了结,不应当波及后辈。
我一时间欣喜地气血上涌,头重脚轻地欲策马先行,告诉她这个消息。怎料我扬鞭太劲,缆绳不及,从马背跌落,摔伤了腿,虽不甚严重,但近半月不得下地。父亲申斥我年轻气盛,难担大任,还是替我前去裴家提亲。
据闻父亲与裴父交谈良久,终是捐弃前嫌。她听闻我坠马消息,更是不住垂泪,遣人送来一束青丝。
那段时日我虽不便走动,但与她日日书信往来,算着婚期将近,喜不自禁。
我所有的期许都被父亲的一封弹劾打破,原是父亲假意与裴氏交好,实则收集他结党营私的证据,我的情意无形间给了父亲最好的助力。
圣上大怒,下旨将裴家满门抄斩。我跪求父亲,让我娶她为妻。圣上鉴父亲有功,便许了她嫁与我为妻。可我腿伤未愈,只得乘轿辇前去,一路上我愁肠百结,不知以何面目与她相见。自尊名声全都可抛弃,我甚至打算和家族断了干系,此生只与她四海为家。
我赶到时,她家寥落得再无从前光景,一干人等都已被收押入刑。我闯进门去,时间仿佛暂停,我瞪大眼睛,险些背过气去,血染红了她的白衣。‘快请郎中\'我吼得声嘶力竭,拥她入怀,贴紧她微弱的心跳,跃上马背,不顾一切地策马疾行。
她混混沉沉三个日夜,醒来后忘了一切。那郎中对我言,也许她不日便会想起,也许她会永远忘记。
她醒后,我执意与父亲诀别,父亲勃然大怒,母亲第一次挥拳砸向我,流泪告诉我父辈的往事。
‘裴江两家世代交好,你父亲与裴氏亦是同年,一同入仕,却因着为官之道相悖而日渐疏离,裴氏结党营私,排除异己,与一众官僚同流合污。前相国与你父亲联手,欲正官场不正之风,岂料被倒打一耙,栽赃构陷,落得百口莫辩的境地。相国与你父亲惺惺相惜情同父子,一人揽下全部罪责,暗地里将你父亲从全部文书中除名。相国当街被处死,背上一世骂名。你父亲若不报此仇,不正此风,百年后又以何面目见相国。而这相国,亦是你的外祖父。’
‘母亲,父亲。儿不孝’我叩首拜别双亲,欲带着她远行。有时候她望见我会突然想起往事,尔后惊厥倒地。我听闻,她父亲走时,冲她大骂识人不清,连带我的腿疾都成了缓兵之计,‘自始至终,他从未打算娶你’。我伤她如许,再难见她的笑颜。有段时间,我无比恨自己,若我不令她对我倾心,若我不明知两家关系,仍旧闯进她的心,如今的她想必一如初见般,无忧游历四时景明。有几日,我悄悄在远处,不去打搅她的心绪,见她逐渐有了笑意,面容恬静。
遗忘,也许是最大的解脱罢。我不配再打搅她的生活,我不配奢求她还能记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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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朋友说,醉生梦死能让人遗忘,老板娘,我们喝了这坛酒,就都不要记得。”
他说罢倒下,可他不知,我没喝这坛酒,从一开始就悄悄把它倒进我的衣袖。
我踉跄着起身,记起昨夜的梦。梦里的琼花将我埋葬,我爱的人他不爱我,手里的那捧琼花,突然间变成匕首,我刺向心房,温热的血液如同甜蜜的爱情,奔腾流淌通往我生命的尽头。
“江生,我爱你如许,你又伤我如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