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米诺效应》枯山沐月

20、第 20 章

　　杜景渊目光深邃，说完这句话后便一心一意的拨弄起了那盆零星绽放着纯白小花的茉莉，在沈默觉得他会步步紧逼的时候，反而安静的给沈默留足了思考的空间。

　　沈默的视线跟着杜景渊，在他和那盆承接过烟灰又惨遭蹂躏的茉莉之间徘徊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开口问道：“杜总，就像你说的，你已经为了这个真相坚持了八年，但仍然没有拿到你想要的答案，这次你不怕自己赌错吗？”

　　“错了就错了。”杜景渊停下拨弄花枝的动作，抬手将悬在枝头的那一朵摘了下来，“沈队长没赌过吧，要想做个合格的赌徒，就得拿的起放的下，输不起的永远是三流的混子。”

　　“只有输得起的，不喜形于色的，才有资格做最后的赢家。”

　　小巧的茉莉花被他随意丢进自己面前的杯子里，花瓣沾了微微泛黄的茶，转瞬间沉入杯底，只在杜景渊的指尖留下一抹浅淡的幽香。

　　“更何况，沈队长也不见得会让我满盘皆输，不是吗？”杜景渊勾了勾唇角。

　　但就在杜景渊想继续说些什么的时候，沈默摆在桌子上的手机忽然震了震，莹亮的手机屏幕上突兀的浮起一条消息——

　　风流倜傥孟一禾：老大，你和方哥去哪了？柯队过来找你没找着，赖在咱这儿不走了！

　　这消息来的突然，骤然便吸引了三个人的目光，方凡这时才反应过来似的摸出不久之前响起过消息提示又被他故意忽视了的手机，果然，上面的消息也是在催促他们回去的，发信人是操着柯轩宇口音的萧余远。

　　杜景渊当然也看到了沈默手机上那条消息的内容，忍不住笑了起来，扬手将杯子里的茶倒进茉莉花盆中，十分绅士的起身取过椅背上搭着的大衣。

　　“看来两位警官还有工作，我送二位？”

　　沈默也跟着拿过手机站起身来，朝着对面的杜景渊歉意的点了点头：“不好意思。”

　　“不用这么客气，”杜景渊一边拉开小茶坞的包间门一边说道，“如果沈队长考虑好了，欢迎随时随地联系我，我愿意提供所有我知道的消息，当然，杜氏也会十分愿意配合警方的工作。”

　　沈默跟在他身后，深深的看了一眼杜景渊挺直的脊背，衣服口袋里的手下意识的摩挲了一下钥匙的扣环。

　　三人顺着楼梯下到楼下，正巧赶上花店门口挂着的风铃发出一连串悦耳的“叮铃”声，似乎有什么人正从屋外走进来，但隔着挂满了常青藤和白玫瑰的屏风阻挡了他们的视线，看不清来人的样子。

　　收银台旁百无聊赖站着修理指甲的诺诺一听见风铃声便风风火火的迎了出去，甚至没有注意到他们。

　　随后，丝毫不出人意料的，诺诺“叽叽喳喳”有如百灵鸟一般的声音便顺着门口的方向传了进来，掺着几声撒娇似的猫叫，热情的灌进了他们的耳朵里。

　　“阿哲！雅雅怎么样了？”

　　“没怀孕，就是太胖了，该减肥了。”

　　那个被叫做阿哲的男声低沉悦耳，却又带着一点若有似无的温柔和笑意，倒像是时时刻刻在宠溺着面前这个姑娘。

　　他们绕过屏风，正看到那个穿着黑色棉服的少年正双手并用的抱着一只体型略显庞大的布偶猫，看着诺诺的目光清澈而温和。

　　少年听见他们的脚步声，抬头看了过来，十分稳重的朝着杜景渊打了个招呼。

　　“杜哥。”

　　“嗯。”

　　杜景渊点了点头。

　　一旁的诺诺看见他们穿戴整齐准备朝外走的模样伸手扯了扯阿哲的衣袖，站了过去：“你们要走了吗？”

　　沈默礼貌的轻轻笑了一下：“嗯，谢谢你的招待。”

　　诺诺不知为什么，站在阿哲身边的时候就显得有些羞涩的腼腆：“那哥哥下次再来呀，可以带喜欢的人来，你很好看！我可以破格送你玫瑰寄语哦！”

　　阿哲闻言，伸手拉了诺诺一把。

　　诺诺受了这一扯之后，便像个小兔子似的蹦到了阿哲的身后，双手扶着阿哲的肩膀，侧着头朝沈默吐了吐舌头：“当然！没有阿哲好看！”

　　阿哲无奈的回头瞟了一眼诺诺，随即歉意的看向沈默，一副希望他不要责怪诺诺的模样。

　　沈默倒没觉得有什么，他从不把这些话放在心上，此时也仍礼貌地笑着。

　　反而是杜景渊伸出手揉了一下诺诺的头发，打断了她的胡言乱语：“行了，和阿哲进屋去吧。”

　　工作日，forever门外的街道上略显冷清，偶尔路过几个人也都行色匆匆，大多数人在这个时候不是被按在办公室里，就是焦头烂额的跑着业务，并没有什么时间在街头多做停留。

　　沈默在路边站定，拒绝了杜景渊开车送他们回警局的提议，伸手拦了一辆亮着空车牌的出租车，转头示意方凡上车。

　　就在这时，杜景渊忽然出言叫住了他。

　　“沈默。”他第一次郑重其事的叫了他的名字，“就算不是叶家，没有叶家，塞壬也依然存在。”

　　他看着沈默半侧过身看过来的模样，脸上一直挂着的笑意淡了下去：“肖雪微不会是唯一一个受害者，只要有一个肖雪微，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肖雪微。所有人都沉默着不代表阴影就不存在，在黑暗里走得久了，光就没那么重要了。”

　　“在渴望光之前，我们得先学会在缺氧的环境里呼吸。”

　　说着，他再次从口袋里拿出一根烟，叼在唇边点燃：“上车吧沈队长，天冷。”

　　沈默在桦城十一月末的冷意中沉默了一会儿，顶着额角被吹散的碎发拉开了出租车后座的门，克制的对杜景渊说了一句“再会”。

　　上车后，沈默下意识的透过行驶中的车窗望向杜景渊站着的方向。

　　杜景渊果然仍站在那里，半敞着的大衣露出里面打底的深色衬衣，样子大气而别致。他正抬头看着forever偌大的招牌，嘴里的烟被他取下来夹在指间，身形孤冷。

　　方凡坐在车上早和司机说好了目的地，此刻正坐在那儿聊着微信，看见沈默上来也没停下，还一边聊天一边八卦：“还看啊，他跟你说什么了？”

　　沈默从车窗上收回目光，摇头：“没什么。”

　　方凡没执着于这个问题，打开微信上和萧余远的聊天记录，随手把手机递给沈默：“刚才小芋圆的回复，看看？”

　　微信界面里，几个接连在一起的白底聊天框拢住了几行细脚伶仃的黑字。

　　小芋圆：方哥，队长问这个干嘛啊，缉毒队这边听了塞壬这个词好像有点不太正常！

　　小芋圆：哥，救命，他们四五个人把我围起来了！

　　小芋圆：哥！你和队长啥时候回来啊！！柯队把我扣在缉毒队的办公室了！！

　　小芋圆：【语音通话已取消】

　　小芋圆：方凡？沈默从哪听来的塞壬？你俩跑哪去了？

　　小芋圆：再不回消息我带你们家小芋圆去刑侦队堵你们了啊。

　　小芋圆：半个小时还不回来我可找李局告状去了啊！

　　凡sir.：柯轩宇你别欺负我们家小芋圆，把手机还给人家！

　　沈默看到这儿，没有再往下翻下去，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将手机换给方凡，随即摸出自己的手机给柯轩宇发了条消息。

　　默：半个小时到局里。

　　默：见面聊。

　　还没等对面的人回复，发完消息沈默一抬头，正和凑过来偷偷窥屏的方凡相了个面。

　　方凡显然也并没有料到这种情况的发生，一时之间胳膊没撑住身体，留着寸头的半个脑袋差点一个猛子扎进沈默怀里。

　　他手忙脚乱的稳住自己，尴尬的挠了挠头发，转移话题：“那个……柯队看上去真知道点什么……”

　　沈默点头，十分体谅的帮方凡略过了刚刚的不体面：“八年前的案子是他接手的，我们能从钱二嘴里问出来的东西，柯轩宇在审讯室里也一定问的出来，他不知道才值得奇怪。”

　　闻言，方凡沉默了一下：“如果今天我们听到的都是真的，那这绝对不会是一个什么小案子。”

　　沈默轻笑了一声：“能交到市局手里的案子，什么时候小过了。”

　　“你决定要查下去了？”方凡坐回自己的位置，侧头看着沈默问。

　　“柯轩宇既然有这么强烈的反应，就说明他那边的确已经很久没有相关的线索了，不论从哪一个角度来说，我们带回去的消息都有可能成为他那边调查的突破口。”沈默条分缕析的说。

　　“就算没有肖雪微，”沈默说的认真而理智，“我们也应该查一查。”

　　“如果真的有更多的受害人，今天犹豫的我们就是将来清洗刀尖上鲜血的帮凶。”

　　说这话的时候沈默一动不动的注视着前方的挡风玻璃，面色未改，一如平日里陈述案情时一般平静。但方凡却觉得，他眉宇间隐约缠了些沉重，心底就像是有海燕低空掠过的暴风雨前夜，不知何时便会与深海一同骤然掀起风浪。

　　“那就放手去查吧。”方凡笑了一声，活动了一下脖颈处紧绷的骨骼，随即靠上柔软的椅背，“刑侦队永远站在你身后。”

　　“就算到最后真的查不出来什么，李局罚写检查的时候，我们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方凡开了个玩笑，打破了车厢里过于沉重的气氛。

　　疏落的车流之中，沈默二人乘坐的出租车毫不起眼，连车辙压出的浮灰印记都很快被掩盖、吹散、消失不见。

　　就像是某些深埋在泥土之中的真相，摸不着头尾，窥不破天光，无人注意，便始终落寞的沉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