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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一百一十章 ...


  •   “陛下遣奴婢来之前,便已动身前往宫门,大人不若一起。”罗熙殷勤道。

      秦紫仪却道:“请公公先行一步,容我更衣整理仪容。”

      只见秦紫仪转身进入宫室之内,陆铮鸣紧紧跟在后面。

      兰香子抬头看了罗熙一眼,尴尬一笑,也溜走了。

      秦紫仪却并非真的要换衣,而是慢悠悠地坐下来,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

      “哎,师弟你不是要换衣服吗?”兰香子有些急切,因他确实想去凑这个热闹,瞧瞧百官叩问宫门的盛况,只是这当事人好像并不着急去。

      秦紫仪一笑,“我如今还是一介囚徒,又如何能去?”

      兰香子有些懵懂,“但师弟却与那太监说要更衣?”

      秦紫仪颇有耐心地为他解惑:“罗公公奉天子之命而来,不可不给他这个面子。只是,如今我为囚徒,自然要有囚徒的自觉。”

      所谓囚徒的自觉,仍然在于一个等字。

      等那些火烧眉毛的人不得不向他低头,请他出山平息风波。如此一来,高下立现。

      他虽性洁而孤,却也不惮使用这样的手段昭示地位。

      哪怕秦紫仪并不争名夺利,哪怕他称病不朝,内阁之中说了算的那个人是谁,所有人都该心中有数。

      这些人,不该越过秦紫仪,擅自掀起针对陆铮鸣的波澜。更不该,试图用阴谋欺骗他,用既定事实逼他就范。

      他本以为天下应当无虞,可是,没有领头之雁便令松散的群雁蠢蠢欲动。并非所有人都对权势没有渴望,哪怕他们自认只存一点私心,可是所有人的私心聚拢成势,都极有可能将整个国家推向深渊。

      还不到能够与陆铮鸣放下一切,去渡一生之长的时候,所幸,陆铮鸣愿意等他。

      秦紫仪只得重整衣衫,擦拭剑锋,出宝匣去。

      宫门之外,已经升任御史中丞的陶潜,身着白衣,披头跣足,向着宫门痛陈:“昔年我不言,今日我不语,如今玉山倾,谁做行云钟?”

      秦紫仪风仪冠世,天下咸服,时人尚玉,因此他于世间留有玉山之名。

      “玉山巍峨,峰霄盈尺。松柏郁郁,琼芳扈扈。红坠湿云间,飞雨曳神烟。孤洁照空晴,崇阿镇国岳。虎蛇踞麓林,豺狼尽冠缨。流血漫野,草木泣露,山崩玉碎,卷尘蔽日,罪者何人?”

      “怀璧其罪,盗者猖獗!所守匪亲,敲山吸髓!玉山怀罪,吾亦怀罪,不恤玉洁,不体山崩!盗贼怀罪,吾亦怀罪,不察豺狼,不守山崩!与君同罪,罪君罪我!与贼同罪,罪贼罪我!”

      这便是之前那宫人所通禀的《同罪书》,借物喻人,说的是玉山盗玉,指的是谁众人心知肚明。

      这是尚且给内阁留了面子,不曾指名道姓讽刺。可在场俱是舞文弄墨的大家,《同罪书》与指着阁老们的鼻子骂也并无区别了。

      满朝文武冠缨辈,磨牙吮血,尽披人皮!

      刀笔墨锋,剖开肮脏的表象,直切利害。

      小天子早已站在此处,不知听了多少遍。如今他的母后和阁臣们到了,又同他们一起听了一遍。

      宫门之内的这些人,无一不紧锁眉头,面色难看至极。

      此时,小天子对着太后道:“小舅舅是天下人仰慕追效的楷模,文武之中官声斐然,说是肉身成圣都不为过。可看您与诸位相爷如今的反应,显然是对此毫无准备,您怎么敢的?”

      秦紫仪那桩桩件件的事迹,哪里是甚么软柿子吗?不过是仗着他人品贵重,从不间行卑鄙。

      秦濯缨等人并非不知道,只是却没有想到风骨的重量是那样沉重,他们还未来得及弥补之前的疏失,便要被这力量压垮。

      此时,他们也才知道秦紫仪此前到底是如何退让。

      直至今日,面对叩问宫门的滔滔人潮,他们才发现,秦紫仪的声望到了何等可怖的地步。百官身后,是布衣学子。

      正因为他们不曾绮罗加身,才更显民心所向。

      秦紫仪一子未出,却胜局已定。

      “如今情势,唯有一人可平。”

      可能平之人,却迟迟不来。当秦紫仪不再优容,竟是谁都拿他没有办法。

      正当此时,罗熙前来复命,告知天子与太后小秦大人正在更衣。

      百官叩问宫门,所为之人却在更衣。

      在场诸人俱是聪明人,他们当然知道秦紫仪此举背后昭示的倨傲,然而却只得向这倨傲低头臣服以渡眼前的危机。

      群相尚在踟蹰,秦濯缨却迅速作出决断,“陛下与诸相稍候,本宫去请。”

      “我与娘娘一起。”右相长叹一声,一夕之间,他仿佛又苍老许多。他的内心充满担忧,阉党之祸刚刚结束,少帝即位,正是主弱臣强的时候。

      秦紫仪与陆铮鸣交好,乃至于袒护陆铮鸣的身世,愿为之与朝野为敌。当然,如今攻守易势,倒是内阁与天下为敌了。

      只是,文之极与武之巅不渝至此,若无遏制他们的力量,恐怕将更甚于阉党祸乱朝纲。且看天子的表现,亦更信重秦紫仪。

      右相一脚深一脚浅,这一遭阴谋阳谋都用上了,不仅竹篮打水一场空,反倒为秦紫仪做了嫁衣裳,民心与人望更上一层楼。

      怀揣着对整个朝堂晦暗未来的迷惘,对年幼天子不辨忠奸的担忧,对天下人愚昧糊涂的失望,年迈垂朽的右相终于来到幽禁秦紫仪的宫门之前,他跨前一步,站到秦濯缨身前,示意秦濯缨退避,轻声道:“娘娘与他终有一层亲缘在,又为天子母亲,贵为太后,倘若有那么一日,恐怕是天下之所系,老臣请求娘娘明哲保身,务必保全自己。”

      两人目光轻碰,秦濯缨目中迸出敬意与叹服,右相知其深明大义,心中大慰,向着紧闭的宫门漫声道:“琢玉久侯。十年前,你欠老夫一个人情,今日,老夫厚颜翻旧账恭请你出山,未知琢玉肯否赏金面一见?”

      在他身后,秦濯缨目光幽深,平静至极。再后面,是诸位辅政大臣,天子耳目罗熙缀在最后,负责将看见、听见的一切转达天子。

      天子先前已遣人来请过,此时更应在宫墙之侧安抚他的臣民。他亦知这是秦紫仪与老臣们的斗争,他心有偏颇,秦紫仪不愿他再深涉其中,故他命罗熙相请时,秦紫仪不曾现身,这是暗示他退避。

      右相想借他十年前庇佑白鹿学子的情谊,请出秦紫仪,示恩在先,意在攻心。

      陆铮鸣在宫室内,闻言眉头紧皱,他当时离去匆匆,并不知这庇佑之情。但是略一细想,便知彼时阉党为祸,嚣张至极,秦紫仪为了残病的白鹿学子,只得寻求朝中重臣庇护众人。

      却更是怒从心来,“这老匹夫,若非他们懦弱无能,又怎有阉宦之祸!如今却借此来要挟你,好个不要脸的老贼登!”

      秦紫仪却握住了陆铮鸣的手腕,安抚他,“何必为此置气?不过是不想低头低得太难看罢了。”

      说着,秦紫仪站起来身来,命人打开宫门,施施然走了出去。

      多日被困,却未令他有半分憔悴颓败,依旧神光湛然,甫一露面,那仙姿玉貌,令粗陋偏僻的冷宫满地生辉。

      只凭姿容,便令他对面的众臣呼吸一窒,生出自惭之感。

      秦紫仪嘴上却道,“相爷当年敢冒阉党威势庇护我的同窗,高义之举,天下受益,我只敢替天下人还相爷一二情分,请您勿怪。”

      不光是右相,其他阁臣闻言无不老脸羞红。阉党祸乱朝纲已久,他们无力阻止,一帮学生挫败阉党奸计,他们反而挟恩自重,实非君子。

      一而再,再而衰,右相再拿不起恩人的架势,“如今天下议论纷纷,人心浮动。先帝殡天未久,天子年幼,局势不稳,恐有大乱。为今之计,还需你出面平息风波,我愿乞骸骨,泄你之愤。”

      “右相不可!”众臣闻言大惊,纷纷劝阻,“何至于此!”

      秦紫仪却面色冷静,未发一言。

      果然,右相见秦紫仪未搭腔,只得自行往下唱,“只是,我有一个条件……”

      “相爷不必开口,不允。”秦紫仪冷冷道。

      右相一怔,“你早知我要说甚么?!他是乱臣之后,你说证据不足,好,我难与你相争。如今他潜行进京,必无好意!我知你为陆铮鸣描补,可他无诏入京是不是真?!”

      “孤身入京,不怀甚么好意?若非陆铮鸣,我如今已是一具尸体。诸位相爷若顺从弑君弑父弑兄者,仍可高坐明堂,若不从,恐怕也逃不过阶下囚的命运。相爷执意追究,我只有一言,是我请陆铮鸣入京救驾,陆君无过,此罪在我!”

      右相愤怒至极,“好好好!你既执迷不悟,我奈何不得你!他是守边之将,你是天子辅臣,既然京师无虞,就请他立即返回北疆,此后余生,他非诏不得入京!我向陛下乞骸骨,你们此生不复见!”

      陆铮鸣听得心中一揪,却见秦紫仪回首望他,予他一个宽心的微笑。

      “相爷,你们贪恋不休的权势,在我目中不过微尘。我之所重、我之所钟,哪怕远隔天涯也在我咫目之内。陛下亲政之日,我自抱剑归。”

      抱剑归,而非抱剑去。他的归处不在此处,而在彼处。

      众臣闻言俱是怔愣,秦紫仪尽收眼底,却睥睨一笑,“我早有归隐之心,可惜诸位身体力行,告诉我有些人不可信、不可交,难当大任,天下与天子若托付彼手,只怕会重演阉党之祸、皇子之乱、叩宫之波!”

      秦紫仪向前款款去,跨过他的长姐与诸相,“只是要委屈我的卿卿再等一等我罢了,我心匪石,又何惧朝朝暮暮。”

      陆铮鸣骤然听见这番告白,自是喜不自胜,又深恨这群老匹夫为难他的小仪。及至听到秦紫仪喊他卿卿,只觉头重脚轻,喝了二两假酒一般轻飘飘的,恍在云端。

      “兰香子,你听见了,方才小仪喊我甚么?”陆铮鸣喃喃道。

      兰香子有心逗他,却一想生出这许多波折,他们又要分离许久,很是灵光一现了一把,只怕这一句憋出了他一生的文采,“师弟安慰你呢,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陆铮鸣望着秦紫仪远去的背影,轻声道:“我懂得。”

      他这一生都在与秦紫仪分离,总是在看秦紫仪别离的背影,惟这一次,道心坚定。

      他知道只再等这一次,往后余生便再也不分离了。

      他等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1章 一百一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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