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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昏嫁番外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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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月底,落雪不断,整个燕京城犹如裹上了银装,素洁不失美丽,偌大的皇宫,也因这份洁白显得格外宁静。
太极殿。
“陛下,这是司膳司送过来的陈皮上党参茶,说是有暖胃温脾的功效,您记得喝。”崇林将茶盏置到男人的手边,小声地提醒着。
气质沉冷的年轻帝王淡淡朝茶盏一瞥,刚要随意嗯一声,忽然想到什么,启唇道:“凰仪宫那儿可有送过去?”
崇林目光微闪,有些迟疑:“皇后娘娘她……她不在寝宫。”
话音一落,帝王淡漠俊逸的面上划过一丝异样,问道:“她去太妃那儿了?”
虽是在问句,可话中语气却几乎是确定的。
崇林见他猜到,也没有隐瞒,点点头说:“是,娘娘用过早膳后就去了温太妃宫里,说是与公主约好了去后山赏雪景。”
大殿之中有片刻沉默,就在崇林以为主位上的人不会再开口时,他却忽然望向白茫茫一片的殿外,低声念道:“这是她这几日来第十次去宁寿宫了……”
崇林虽听得清楚,可却不敢接话,他不知帝后之间发生了什么,但连着几日看下来,却也发现了不对,而这点不对劲似乎正是从二十那日开始的。
那一天发生了什么……是原本打算离宫的皇后被皇帝一路背回了寝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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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寿宫。
“午膳还是在姨母这儿用吗?”温珍儿瞥了眼被侍女带到一旁玩雪的小团子,收回视线后不紧不慢地问了这么一句。
傅吟惜正要喝茶的动作一顿,如葱白细嫩的指尖无意识地在盏壁上蹭了蹭,这才轻轻嗯了一声。
水榭附近并无旁人,温珍儿也未顾忌太多,不由地叹一口气:“那日你让人传话与我,说是决定离开皇宫,我原想这决定虽会引起不小风波,然终究是为你高兴,可你临走之际却又忽然选择留下,这一步,姨母着实有些意外。”
对面的人听到这话,双唇稍稍抿紧,眉头处拧出一个小小的结。
温珍儿见她不语,便又继续道:“回来后,你对此事再三缄默,你刻意不提,我也不愿多嘴让你心里头添堵增烦,但连着几日,你几乎都待在宁寿宫陪着我与安安,夜里又是早早回去歇息,如此躲避的姿态,你真当无人瞧得出?我既有所察觉,那太辰宫那位呢,他心中怕早就意识到了。”
傅吟惜心头一震,咬了咬唇,过了好久才抬起头来,道:“姨母,我……我也不知该怎么说,我似乎,似乎忘了该如何与他好好相处。”
她曾经可以不惧冷脸追随在裴衍之身后,也可以在婚后与自持沉默的他相敬如宾,但所有的平静和谐都因一场宫变撕破,从他带兵闯进宫救驾,从他登上皇位开始,她就不知该怎么面对他了。
厌过,怨过,甚至在他穷追不舍,以权势相挟时也恨过,在这么多强烈的感情堆积下,哪怕她如今理解了他,原谅了他,却也一时不知该如何重新平静地面对他。而当她无措时,她本能地……选择了逃避。
温珍儿对他们二人过去种种并不是一清二楚的,所以即便她想要开解,却也无从开口,到最后,也只是在傅吟惜准备回凰仪宫时,说了一番语重心长的话。
“吟惜,两个人相爱之前还有两个字,那便是相知,一味躲避解决不了问题,反而还容易让两个人互相猜疑,最终离了心啊。”
回凰仪宫的路上,傅吟惜的脑海里便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温珍儿的话。
当初她离开,便是因为意识到裴衍之对她有所隐瞒,即便他们已经是夫妻,本该这世上最为亲密,可他却仍旧将她排斥在外,她眼中的他,不论是过去的苦痛还是后来的野心,都是经过了他刻意的掩饰与伪装。
她心灰意冷离开,便是猜疑他心中有人,只将她当作上位的棋子,自那以后,不论裴衍之说什么做什么,在她眼里都是做戏。
她先是不信他对谢奚鸢无男女之情,后又不信他真的喜欢上自己,若非亲耳听见他与谢奚鸢的对话,冬月二十那一日她应该会坚定离开。
这几日,每一晚裴衍之都会过来凰仪宫,可她却次次借口白日疲惫早早歇息,次日又总是等他早朝后才起身,明明两个人日日见面,可实际上却都没能说上几句话。
她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却不想早已被旁人看清,那么……身在其中的裴衍之是不是也已经察觉到她的回避。
“陛下?!”
云珠的一声惊呼在身后响起,傅吟惜吓了一跳,下意识停住了脚步,而后她便看见了几步之外,立于宫门前的男人。
裴衍之身上还穿着上朝时的朝袍,显然是处理完政事便不停歇地直接赶了过来,见着傅吟惜发现了他,冷若冰霜的面上终于有了一丝暖意。
“吟惜。”他启唇轻唤。
傅吟惜敛下心头的意外,提步走上前行礼道:“陛下。”
裴衍之见着她的动作,眉头微蹙,但他并未说什么,薄唇一抿,伸手将人拉到了自己跟前,举止之间旁若无人般的自然。
傅吟惜微微一怔,却并没有抗拒,正要开口问他为何会在这儿,一抬眼,目光却不经意扫过了他的肩膀。
冬日的夜暗得极快,可雪后的月光还是将裴衍之那玄色斗篷上点点的银絮与湿意照得清晰可见。
这……是等了很久?
傅吟惜心头莫名有些鼓胀,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被牵着的手已经先一步回握了过去。
裴衍之感觉到掌心处的异样,眉心一动,垂眼便朝着二人相握的双手看去。
傅吟惜有些紧张,匆忙开口道:“陛下用过晚膳了吗?”
裴衍之素来细心,不过一句话便听出了她的不安,他收回目光,唇角微勾:“未曾……你可要陪我一用?”
“……”傅吟惜如何能说不,面前这人饿着肚子在雪天里等她,就算她现在还不知怎么面对他,这拒绝的话也断说不出口。
她点了点头,想到什么,转头对云珠说道:“前日姨母不是送我两坛青梅酒吗,去取一坛过来。”
她说着,又记起裴衍之并不惯于饮酒,便回头解释:“陛下虽不怎么吃酒,可这天儿浅酌一杯反而能暖身子,而且这青梅酒是梅子时节温太妃亲自酿的,半年过去,取出稍稍温一温便满室果香,酒气倒是浅了。”
她说这么多,无非是考虑到裴衍之或许会为了自己的习惯拒绝,然而这一回,裴衍之却根本没有考虑,等她话音一落便带着笑意应道:“还是第一次听说温太妃会酿酒,那定是要好好尝尝。”
两个人就这么一起回了凰仪宫,待到殿中烛火通明,傅吟惜这才完全看清裴衍之身上有多么狼狈。
雪化作水,不仅仅是外罩的斗篷,还有他的墨发也被沾上寒气与水意。
殿中伺候的人早在第一时间便被打发了出去,连崇林也只是守在殿外,傅吟惜无法当作没有瞧见,只能自己去取干净的帕子。
“温酒还需要一些时间,你……你不若先沐浴更衣?”
裴衍之瞧着她的动作,目光从帕子一点点往她的脸上移去,在见着她认真地望着自己时,只觉得一股无名的愉悦在心头炸开。他缓缓伸手去接帕子,却在傅吟惜欲要收回手时,顺势一把握住了她。
“!”傅吟惜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你让我在这里沐浴更衣,便是想让我留下?”他饶有兴致地开口。
傅吟惜一顿,不自在地撇开眼,说:“我没这个意思,再则这几日你不是都宿在这里吗,我又何曾说过什么?”
“原来你知道我夜夜都睡在你身旁。”像是小兔子走进了自己设下的圈套,裴衍之笑意更甚。
傅吟惜见他还有心思调侃戏弄,原本面对他的无措顷刻间荡然无存,她一把抽.回自己的手,道:“看来陛下也没觉着身上湿着有什么不舒服的,那这帕子我还是拿回去吧。”说罢,她便要转身往内殿走去。
“等等——”
裴衍之脸色一变,迅速将人手腕扣住,紧接着收紧手臂一个回拢,等傅吟惜再次回神,人已然坐在了他的腿上。
“你放开——”她下意识想要挣脱。
裴衍之却不给她这个机会,揽着她的腰就将人抱在了怀里,在她没有反应过来前,下巴轻轻抵在了她的肩上。
“自那日你同我回来,我们已经许久没有好好说会儿话了。”
裴衍之的声音闷闷的,隐隐带着点委屈的味道,傅吟惜意识到这点,当即便觉得不可能,想要摇头甩开这个想法,可整个人却又被抱着动弹不得。
“我,我是因为安安……她太久没有见我,我一回来,她便日日缠着要我陪她玩。”
她解释得半真半假,裴衍之明知这是借口,却也无从反驳,不过……
“这么说来,她这几日都没有好好读书,长此以往怕是不妥,这样吧,明日我让人将她的先生找来,好好叮嘱一番。”他不紧不慢说着,语气装得十分认真。
傅吟惜看不到他的神情,听到这话颇觉得对不起裴瑜安,轻咳一声道:“她,她还小,也不必如此严苛。”
“可她日日缠着你,让我没法时时见到你,你说,这该怎么办?”
话题陡然一转,傅吟惜一时没反应过来,而裴衍之显然也没有要给她准备的意思,这一次他好不容易等到了人,哪里是能模糊放过的。
他拢了拢手臂,两个人贴得更近了些:“吟惜,我有些话想对你,我知你这些日子定也是想了许多,可在你说出自己的想法时,先听一听我的,可以吗?”
裴衍之的嗓音低沉和缓,傅吟惜不由地平静下来,她放松下.身子,轻轻地嗯了一声,很快,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其实那一日我很害怕……”
傅吟惜正想着“那一日”是指什么,接着便听裴衍之道:“我害怕你会毫不犹豫地离开,更害怕……更害怕我会为了阻止你离开再做出什么让你厌恶的事。”
傅吟惜从未听过裴衍之这般的语气,有些庆幸,又像是有些后怕。
“我到今日都不敢细细回想,生怕你回头的那一幕不过是我的可笑幻想,以至于这些时日我明明察觉到了不对也不敢去惊扰你,担心你会对我说后悔留下……”
裴衍之说到这里,一时没有继续下去,傅吟惜感觉到腰上圈着的手臂微微颤抖,她喉间一哽,哑然开口:“我没有后悔。”
裴衍之身子微僵,而后直起身慢慢松开了手,他看向傅吟惜,一贯冷静沉稳的目光中似乎有些不信:“当真?”
傅吟惜脑海中一下子闪过温珍儿的话,她抿了抿唇,朱唇轻启:“这几日我并非有意避着你,我,我只是……不知该如何面对。”
“我可以等,不管多久,都可以等,等你完完全全地接受我。”裴衍之眼中带着欣喜,可话里仍有些小心翼翼。
傅吟惜从未见过他如此,似乎从来只有她在他面前谨慎小心,而今……
忽然间,她生出一股冲动,开口道:“裴衍之,你真的……喜欢上我了吗?”
即便听过那么多次,从青州到燕京,可她心底总觉得不那么真切,在她看来,裴衍之更多只是习惯了她的存在,又或者说他的责任感驱使着他将她留下。
裴衍之微微一怔,不由地有些失落:“你还是不信吗……也是,过去我那般待你,你不信也是应当,我曾经也不信自己会爱上你,甚至我不信自己会爱上谁,对谁在意。你第一次在王府失踪,那么多人都劝我放弃寻你,可我偏偏不,我固执地觉得你还活着,那时我以为自己是气你不告而别,欺瞒于我,可后来我才明白,那时候你已经在我心中生根发芽,我根本不能接受你就这么离去。”
“傅吟惜,”他一顿,嗓音渐低,一如波涛汹涌的海浪渐趋平静,带着一种莫名的吸引,“我不是裴烨恒,这一生一世的承诺,我只愿意与你一同兑现,你是皇后,更是我的妻,是我裴衍之唯一心爱之人。”
“惜儿,”他最后认真地问道,“你愿意与我一起吗?”
傅吟惜听着这番如同示爱的话,竟忽觉鼻间有些酸楚,仿若年少时的梦与眼前的人重合在了一起。
她期待过,失望过,原以为一别两宽,彼此放过才是她最后的奢求,可原来在她心里最深处,还是埋藏着不可言说的期盼。
不甘也好,固执也罢,这一次,她为何要放弃这个机会一圆曾经的期许呢。
心结终已破。
“裴衍之,我答应你,但……你不许再对我隐瞒任何事,也不可以再欺骗我,若有再一次……我绝不会再回头。”
裴衍之低低一笑:“我不会再给你机会离开我的。”
……
云珠端着温好的青梅酒正要进殿,一旁崇林却将她拦下。
“怎么了,娘娘等着酒呢。”
崇林轻咳一声,回头瞥了眼紧闭的殿门,轻声道:“等什么酒啊,陛下与娘娘已经歇下了。”
他不过不经意一眼,却不想见着那素来冷静自持的帝王横抱着人大步朝内殿走去,怀里的女子双手拢着他的脖颈,似是有些羞赧,一张脸紧紧埋在了帝王的胸膛处。
云珠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由地打趣道:“今日小公主还说想要一个妹妹陪着玩,怕是……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