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愿》六楼九号

63、第63章

　　醒来只觉头昏眼花，刘坚轻轻动一动，手脚轻盈，镣铐已解，自己躺在马车里，穿戴得干净整齐，腰间竟还有佩剑。
　　刘坚清醒，再觉马车奔速急快，心里只道不好，跳了起来，掀开门帘，那驾车之人竟是卫峰，在幽黑的山道上急驰。
　　刘坚大喊：“卫峰，速速停车！”
　　卫峰大惊，扭头盯一眼刘坚，不想这人醒得如此之快，却是快马一鞭，车势丝毫不减。
　　刘坚再厉声大吼：“你主子就要死了，你还在干什么！”
　　卫峰当头一棒，心绪一乱，便是拉马骤停，颠得整个马车差些翻了起来。
　　刘坚急怒，扯声大喝：“回去，我们回去！”
　　卫峰一愣，咬牙道：“大王要我送你安然出关，决不允回返。”
　　刘坚气道：“你是他心腹，他要送我出关，何须你亲力亲为。”
　　卫峰又道：“大王是担心你的安危。。。。。。”
　　刘坚咬牙直抖，好半天才又道：“他最后对我说。。。。。。说我与他此次相见，不是他死就是我亡。。。。。。”刘坚抬头，紧盯卫峰：“我现在活着，他将如何？”
　　卫峰剧震，马车头一偏，将绳子一砍，驾了马就往回冲去，刘坚亦抽剑断绳，随他往回冲。
　　卫峰远远大吼：“刘坚，凭你的本事，自可出关，何须跟我再回去涉险！”
　　刘坚驾马冲得更快，冷声厉吼：“我刘坚顶天立地，不用他高孝瑾卖我此等人情！”
　　两匹烈马风驰电彻，朝洛阳城冲去。
　　陵兰王府火焰冲天，从内廊一直烧到议事房，眨眼间就要将这人间仙境吞食得一干二净。
　　高孝瑾的一众亲随任大火烧灼，领兵挡在府门之外，阻止守城禁卫冲进王府。剑拔驽张，眼看就要大战一场。
　　双目滚烫，睁不开眼，喉舌难咽，呼不出气。
　　王府里的下人奴婢，全都逃得一干二净，唯高孝瑾一人，站在水池边上。
　　这里还有一方清新净气，得他呼吸畅顺。他身穿刺龙纹蓝锦袍，束腰环佩，脚登云靴，青丝成髻，手握名弓灵宝，肃目宁立。
　　原是挟弓望青天，玉树临风前。
　　卫峰冲入府内，远远望见他的身影，已急奔上前，平息一口气，跪地喊道：“属下救驾来迟，请大王。。。。。。大王随属下离开！”
　　高孝瑾也不看他，轻轻一叹：“你还是回来了。。。。。。此事本不欲你插手。”
　　卫峰极惊，抬头再唤道：“大王！”
　　“卫峰，别再废话。。。。。。”烟雾之间，一人边走边咳，怒道：“先弄他出去！”
　　高孝瑾全身一颤，回头来望。
　　惊鸿之间，已看见刘坚按着胸口，蹙目冷冷盯着他，脸面被火光映照得通红，正咬牙吼道：“高孝瑾，难为你演的一出好戏。。。。。。是想让我这一世都要承了你的情义，再也忘不得？”
　　卫峰去扶高孝瑾，高孝瑾衣袖一挡，退后两步，盯着刘坚默道：“你怎能回来。。。。。。我若一死，便护不住你。。。。。。”
　　刘坚脸色更加难看，冲上几步去抓他：“谁说你要死！高孝瑾，那高仁纲要逼死你，你就举兵反他，你要担心老百姓受战乱之苦，不肯谋反，就离开齐国。。。。。。天下之大，哪里没有你的容身之所，何必。。。。。。何必如此为难自己！”
　　高孝瑾愕然，看着刘坚焦虑不堪的面目，竟是不敢相信，恍然如坠梦中道：“刘坚，你。。。。。。你我势不两立，竟与我说出这等话来？”
　　大火烧得房舍列列大响，刘坚擒住他的手臂，哪里还听得进去他的问话，只顾按胸急吼：“跟我走！”
　　高孝瑾手一抖，灵宝名弓落地，伸手来按刘坚的手，咬牙道：“你真来救我？你真为我而返？”
　　刘坚又唤卫峰，卫峰起身靠上，高孝瑾却退一步，猛地喷出一口血来。
　　那二人刹那怔住，望着高孝瑾映红的脸，望着那蓝锦龙纹袍上鲜血滴落，惊得目瞪口呆，再也动弹不得。
　　高孝瑾面色惨淡难堪，忍痛道：“来不及了。”
　　房塌屋陷，树倒梁倾。整个天地，唯火光与热浪，将他三人围在小小河塘边上。
　　高孝瑾站不住，卫峰伸手去扶，却又不敢碰他的衣襟，怕手一触上去，他就要魂飞魄散、飞灰烟灭。
　　刘坚双手死死抓着高孝瑾，不敢信，声音如鲠于喉，“你。。。。。。你。。。。。。”呼出两个字，再说不下去。
　　高孝瑾摇头道：“我喝了高仁纲御赐之酒，毒已攻心。。。。。。再也。。。。。。”
　　双膝一屈，倒了下去。
　　卫峰直抖，跪地咬牙道：“属下万死，都是属下之罪！”
　　刘坚极恨，终是有些醒悟，手死死抓着高孝瑾，厉声大吼：“你不会死的，不会死。。。。。。我带你走，我秦国孙思遨乃天下神医，一定治得好。。。。。。”
　　高孝瑾抬眼望他，虽痛却又抑不住脸露淡笑，伸手去拍他，轻轻拍打，道：“我有身之日，还能得见你这一番面目。。。。。。当真死而无憾。。。。。。”
　　刘坚抓紧他，手抖不停，有口难言，高孝瑾却断断续续道：“高仁纲要杀我。。。。。。我不死，手下人马必反。。。。。。我高氏一族，得凶残暴虐之恶名，然高孝瑾自认从不滥杀无辜。。。。。。如今又岂能为一己之私，让齐国百姓唾恨。。。。。。”
　　高孝瑾双眼铮亮，目光映着火光更显迤逦妙幻，一边说，口中鲜血一边涌出：“陵兰王一世倨傲不驯，如何能苟且安活，我心中大志不可得。。。。。。忠君爱国，却落得这般下场。。。。。。倒不如一死以留长史论今。。。。。。刘坚。。。。。。”
　　高孝瑾闭目极痛，大汗涔涔，咬牙道：“你心之所愿，亦为我所愿。。。。。。你便替我，好好活下去。。。。。。平天下。。。。。。”
　　刘坚点头，却不敢看他，双目越过他的脸，看他发髻开散，青丝飞舞，漫天如幕。
　　却已是看得，模糊不清。
　　高孝瑾伸手来擦刘坚的脸， “子不妄涕，涕为所动。。。。。。”高孝瑾悯气轻语：“你身有高姓烙印。。。。。。今生便是我的人。。。。。。”
　　刘坚闭目，高孝瑾喘道：“我从不逼你。。。。。。”
　　刘坚点头。
　　“从不想真心伤你。。。。。。”
　　刘坚再点头。
　　“这一生。。。。。。你也会记得我。。。。。。”
　　刘坚双目大睁，高孝瑾全力将他一掌推开，撑着最后一口气道：“卫峰听令，你护随刘坚离开洛阳。。。。。。自去安身立命。。。。。。”
　　高孝瑾闭目一叹，剩长风朗月天影姣姣，剩玉面红唇惊容潋艳，唇启低呤，飘渺已如天外之音，“去吧。。。。。。”
　　千山万水，不过是想，一尝所愿。

　　关山新月如勾，凉风送爽，卫峰送刘坚险道而行，出关不远，即抱拳别过。
　　刘坚死劝，卫峰意执，已是心死绝然之态，马鞭一挥，返洛阳而去。
　　刘坚重回秦土，只觉天地广阔无际，任意驰骋，心中又酸又喜，从马上坠下来，倒在草地上喘气。
　　那马收不住势，奔出一段路，停在不远处驻脚嗅草。
　　刘坚咪着眼睛望着当空，耳旁是野牧天籁轻鸣，说不出的舒心惬意，慢慢迷糊起来，睡了过去。
　　直到冷醒，天边悬月也不知挂了几个时辰，身下已被草露湿透，凉意袭来，他竟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突觉异样，一翻身爬了起来。
　　一众人马围着他背立不动，其中一人听到声响，转身望来，喜道：“主子醒了。。。。。。”
　　刘坚惊愕，呆望着他，半天才道：“文忠！”
　　文忠双膝跪地，头磕在地上，声音微哽：“主子受苦，文忠护主不利，罪该万死！”
　　文忠身后一圈人全回身跪地，齐吼道：“随公受苦，属下罪该万死！”
　　刘坚摆手道：“不必如此。。。。。。你们如何找到我的？”
　　文忠低头道：“皇上遣人救主子，却无一功成。后来皇上退兵，小人不肯走，带了人马来找主子。洛阳城禁，我们一直进不了城，却逢齐国右丞南下大军兵临城下，便趁乱闯入，刚赶到陵兰王府，那里却燃起大火。。。。。。小人入府寻找，见府中一片狼籍，众人奔逃，小人抓住几人询问，得知主子已被那高孝瑾赐了毒酒，扔出府去了。。。。。。”
　　文忠咬牙喘气，再道：“小人不信主子会死，便一路查寻。。。。。。直到日前听闻山野村人道有人翻险道入关，就追来看看。。。。。。”
　　刘坚望着文忠等人已是面色焦黄、一身狼狈，忍不住又心痛又欣喜，哈哈笑道：“文忠，看来你我二人果然有缘，我这般偷偷摸摸潜回秦境，也能被你逮个正着。。。。。。本欲给你个惊喜，倒是反被你吓了一跳！”
　　文忠抬眼看刘坚，分别不过两个月，竟仿佛让他觉得有一辈子那么长，什么也不敢想，就只能疯狂地找他，直到亲眼望见他躺在这草地上，呼吸平顺，面色平和，文忠才又找回知觉，才又觉得又苦又痛，再唤一声：“主子。。。。。。”
　　刘坚揉肩，对众人喊道：“还不快都起来。。。。。。要跪到什么时候。”
　　众人站起来，刘坚摸摸额头道：“文忠，即然找到我，为何不来叫醒，你主子躺了一背的水，若伤风受寒，可就惨了！”
　　文忠初时是见他累得狠了，舍不得唤醒他，现在已是欣喜若狂，哪里还管那许多，开口就道：“主子受寒，文忠万死不辞！”
　　刘坚听他语无伦次，唯有轻笑摇头，跃上马去，望着西面远山，朗声道：“我们走，回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