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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琴声飞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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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的天空,看上去显得格外的高洁,松松散散的阳光照在身上是酥麻的感觉。
这里是桑山的半山腰,一座凉亭。
如果说这个时候有人在这座亭子里面抚琴赏景,那大概是一件人人羡慕的事情。毕竟秋色无限,却并非每个人都有闲暇驻足品味的。
江湖上顶尖的人物,陆小凤麻烦太多,西门吹雪对剑太执着,司空摘星兴趣变得太快……
算起来,便也只有江南花家的七公子花满楼懂得享受这景致,心境和闲情都适合。
可惜,他是个瞎子。
不过,若有人问花满楼这件事情,他一定会笑着回答:“我虽然看不见,却可以听可以闻可以感觉,风里果实熟透的芬芳,还有山间溪涧的流水声,秋阳温暖酥松的照耀,都是很美好的。”
听了这番话,就可以无需惊讶地发现,此刻在凉亭的人,正是花满楼。
一曲还未终,他却忽然开口道:“献丑了。”
亭外有人冷笑:“我们不是来听你弹琴的,让开。”
花满楼笑笑,身形不动,道:“这本是清静之地,几位杀气太重,倒是有些坏了气氛。不妨听我一曲,暂且放下尘世。”
“看不见我们拿着什么吗?”又一人道,“还不滚开!”
“阁下说对了,我是看不见。”花满楼抬起头,一双无神的眼。
那几人似乎没料到这样的结果,明显愣了一下,继而骂道:“死瞎子,一起杀了。”作势便要冲上前。
花满楼侧耳听见几下响动,似乎是兵刃晃动的声音。他微微叹了叹气,依然不动如山。
此时,从花满楼身后,插进来一道冰冷的嗓音。说其冰冷,并不是因为声线尖锐刺耳,而是这人说话低沉毫无波澜。
那人道:“不过是个没用的瞎子,你们未免可笑。”他说的是可笑的事情,但却全无笑意,连亭子外的也没一个人笑得出来。
花满楼仿佛一早便知道亭子里还有人,一点也不讶异地笑了笑,道:“我虽是个瞎子,却不是没用的瞎子。”
亭子外面有人道:“那两个一起杀。”
话还没说完,那些人手上的刀剑便朝着亭子里面招呼了过来。
如果要在攻击瞎子还是攻击正常人之间作出一个选择,大多数人理所应当地会选择攻击一个长得有些清秀的瞎子。
所以,首先发动的一把刀就往花满楼胸前刺了来。那是一把精钢炼筑的好刀,明晃晃地闪着寒意,而不恰巧的是,使刀的人也是控制得宜技法出众的好手。
没有人认为坐在石桌后面的瞎子还能够活着。
可是,事实上,这么想的人都犯了一个错误。
“不论如何,杀人却是不对的。”花满楼这么说着,却用快得令人乍舌的速度伸出右手的两指,夹住了那刀锋,转眼左手一挥,宽大的袍袖卷了钢刀。
拿刀的人反应却也不慢,轻敌输了第一手,他此刻想着把刀锋绞进花满楼的衣袖里,只要稍用点劲道,废了这瞎子的一只手是足够的。
不料,钢刀仿佛是被卡死一般,再难进一分。然后一股力道袭来,那人便眼睁睁看着刀直接从手上甩了出去。
见到自己人如此轻易地被挫败,剩下的也不敢冒进,只是紧张地注视着花满楼和亭子里另一个人。
花满楼却径自坐了下来,挥挥衣袖,叹道:“你们走吧。”
亭外那些人中有一名道:“我等今日要杀的是你身后的人,便有你阻挠,下次寻着机会还是照杀不误。”说完,朝其他人比了个眼神,纷纷撤离了。
听见逐渐远去的脚步声,花满楼若无其事地将双手放在琴弦上,“磬嗡磬嗡”地拨了几声,似乎全然不在意亭中还有人。
“我并不需要你帮忙。”那人开口,依然是没有波动的语调。
“我知道。”花满楼停了琴音,笑道,“可惜,我并不是帮你。”
“为何?”
“我虽不知阁下什么时候来的,却感觉阁下在亭中站了有一阵,又是为何?”
“难得想听完这曲子。”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人的语气里似乎有了微微的笑意。
“那阁下便是花某的知音人了。”花满楼勾勾唇角,继续道,“算是为了这一曲,我也有责任给阁下一个安静听琴的地方。”
“那你又不杀了他们?”
“因为我不喜欢。”花满楼拂了一边的石凳,比了个“请”的姿势,接着道,“何况,阁下也不见出手。”
那人静了半晌,然后在石凳上坐下来,才回道:“他们不值得我动手。”
花满楼轻轻地“啊”了一声。他知道,在所谓的“江湖”中,有人追求的是生杀快意,有人追求的是豪气干云,有人追求的是美酒佳人……自然也有人,追求的是一种巅峰的成就。
这些人是骄傲的,也是固执的。他们不愿意亵渎自己的成就,倾其一生便只为了达到最高点,所以他们可以无情无性。
可江湖便是一个极其变态的地方,充满着变数和凶险。这样的人,注定也会死在他们所追求的成就当中。
会死于他自己的心吧……花满楼指下的琴弦颤动得有了一些感叹的意味。
那人也没再说话,似乎只是不声不响地坐着听琴。
一阵风起,然后,便又止了。
亭外的枯叶落得有些潇潇无尽的意思,须臾间已经薄薄地盖住了地面。尘土扬不起来,抖落在其间,有沙沙的摩擦声。
枝头又不知名的花在开到极致的时候大朵大朵地坠下来,砸在亭子的琉璃瓦上,散发着烂漫的香气。
一曲终了。
那人并没说什么,又传来衣袍摩擦的响动,似乎是站了起来。
待了片刻,不见动静,花满楼暗自想,那人大约已经离开了罢。世上轻功了得的人不少,也是连花满楼都察觉不到他何时来何时走的人却极少。
这人不知是谁……
“我姓叶。”仿佛知道他心中疑惑,那人忽然说道。
此时花满楼才知道对方并没有离开过,便跟着道:“在下姓花。”
之后,并没有任何回音。
这次是真的走了罢……花满楼的心思回到琴弦上,不做他想。
大约便是他和他第一次相遇,彼此都是稀薄的影子,没有留下太多的印象,除了那一曲清远得宛如飞鸿的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