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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从未怪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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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记忆,最是刻骨,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减轻,反而影响愈深。
他永远记得高三那年的游泳比赛,也是他的最后一场,他如愿拿了金牌,而刚刚从颁奖仪式中回到休息室,教练急匆匆的进来道,“申意,赶紧回家一趟,你爷爷住院了!”
他丢了魂一般的赶往爷爷所在的医院,而一踏进病房,看到那床边还坐着一个穿着病服的人,是韩可琳,她脸上挂满泪水,看到他来,却扬起一抹笑,“看看这是谁来了?韩申意,我早就说过,你就是害人的扫把星!”
查房的医生刚好进来,韩申意像救命稻草一样的抓住他的手,“医生,我爷爷怎么样,他没事吧······”
“你先冷静一点。老人家血压过高,又受了刺激,一时受不了才昏了过去,不过幸好送医院送得及时,现在已经没事了,等醒来之后再观察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韩申意连连谢过医生,却又有些奇怪,受了刺激?爷爷怎会受了刺激?
他猛然看向床边的人,凛然道,“韩可琳,你又做了什么?!”
那医生神色淡淡的对她开口,“你也回房吧,等下有护士给你检查身体。”
韩可琳像是没听见一般坐在原地,那医生出来后,韩申意追上去问,“医生,她怎么了?”
“她倒没什么事,只不过,哎······”医生特别惋惜的摇摇头。
“到底发生什么了?”
“现在新闻上都出了,你不知道吗?”
韩申意摇摇头。
“那边有电视,你自己去看吧。”医生叹口气。
他走到休息区,那边聚了一些病人,电视上循环播放着一则新闻,标题是“某警察救下跳河少女而身亡”,现场的画面并不清晰,是有群众用手机录下的,但过程很详细,从那个女子在桥上准备往下跳的时刻便开始。
那欲轻生的女子的脸被打上了马赛克,声音却没有,当她嘶吼着:“你们都滚开!别管我,都走远一点······”
他心里一惊,是韩可琳的声音。
路人来不及劝阻,她决然跳水,而这时一个身影纵身一跃到水中,在围观的人群里,韩申意看到了一个焦急的脸庞,靠近河边不停的张望着,小先生!
他心里猛然一跳,下意识的后退,那去救韩可琳的人就是······
他不敢相信,标题上“身亡”两字刺得他眼睛酸痛,是文叔叔,是文叔叔为了救韩可琳······画面并没有停止,当文廉救到韩可琳,奋力把她往岸边拖时,有群众扔下了救生圈,他把救生圈套在已经没意识的韩可琳身上,托着她向上,有人在岸边伸出手来拉,但等到韩可琳的安全确保,救生圈旁边的身影却慢慢沉了下去······
画面戛然而止。
韩申意颓然坐在地上,一旁的病人不时的议论。
“天爷啊,这是在凛河吧,那水可深的很咧,而且又是这么大冬天的,人哪能坚持这么久啊。”
“是啊,现在的年轻人呦,动不动就寻死,现在可好了,还白搭了一条人命进去。”
“这个警察我认得咧,是姓文,上次我丢了东西去派出所就是他帮忙的,哎呦这年头这样的好警察不多了,偏偏还出事了······”
“听说他女儿当时也在场,天啊,眼瞧着自己的爸爸没了,这该多伤心啊。”
······
文廉下葬那天,墓地来了好多好多的人。韩申意也悄悄来了。
他不敢上前,躲在暗处,看着周阿姨伤心的快要晕过去,平日里那么精神的人,眼下脆弱的只能靠在儿子扶着才能勉强站稳,文海哲眼眶泛红,努力隐忍着痛苦,而文竟音,才几日不见,她已经消瘦得不敢相认,手里握着一支白玫,头低垂着,好似一阵微风,就能将她击倒。
仪式毕,众人献上白玫,渐渐散去,只留他们三人,这时文海哲轻轻点点妹妹的肩膀,她低语些什么,文海哲轻叹一口气,先扶着妈妈离开。
从今早开始的乌云密布,现在的雨终于落下来,一颗一颗,砸在文叔叔新建的墓碑上。
韩申意看着文竟音挪动了脚,手指轻轻拂过墓碑上的字,“爸爸······”
唤了很久,终于跪下来,放声哭泣,为那句再得不到回应的呼唤。
而躲在树后的韩申意,也早已泪眼朦胧,泪水和雨水混在一起,已经分不清了。
韩爷爷醒来后,告诉韩申意:他爸爸生意遇到问题,把早就该自力更生的韩可琳赶出了家门,她的新恋情又受挫,无处可去,而知道韩爷爷给申意留有一笔钱,当初买房子的钱至少还剩下一半,便打起了那笔钱的主意。
不料一向对她态度还温和的韩爷爷,在听了她的要求之后,板着脸立马拒绝了她。
韩可琳道:“我又不是全要,那钱本该我和韩申意一人一半的。”
韩爷爷摇头:“你奶奶说过,你有你爸爸,这房子是给申意的。”
韩可琳怒极,当场拍案而起,说了一大堆不堪入耳的话,很难想象这样的话竟然出自她这样一个小姑娘之口,韩爷爷一气之下把她赶出门,而后血压犯了,幸好邻居发现的及时,把他送进了医院。
韩爷爷道,“后来发生什么我就不知道了,她又闯祸了是不是?”
韩申意低着头,“我知道,我知道发生了什么,怪我,是怪我······”
那韩可琳被赶出来后给韩申意打电话,那晚他们训练完,手机还没上交,他虽然没存韩可琳的号码,但厌恶的数字却记得清楚,想了一想,还是接了。
那边的人带着哭腔骂道:“韩申意,你真是好啊,所有人都向着你,但是他们都不知道,你就是个祸害,你迟早会害了别人······”
“韩可琳,你又想干嘛?”
“我什么都没有了,我爸爸把我赶出了家,我男朋友不要我了,你去和爷爷说,卖房子的钱,分给我一半,我只要一半!”
“你疯了吧你,那是爷爷养老傍身的钱,你脸皮真厚啊,爷爷奶奶从小把你带大,不求你回报,你还当吸血鬼当上瘾了是吧!”
“养老钱?爷爷不是有你吗,还要什么养老钱。爷奶从小就偏爱你,我陪在爸爸身边这么多年,他始终惦记的竟然是你这个只见过一面的儿子,没有人爱我,没有人,唯一爱我的妈妈,被你害死了,是你害死的!”
韩申意沉吟了一下,想挂掉电话。
而那边韩可琳的哭腔更甚,“我什么都没有,韩申意,我从小到大什么都没有,没有人在乎我的看法,我只能自己爱自己,现在我又是一无所有了,爷爷的钱我要是再拿不到,我只能去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韩申意,我的人生是被你毁掉的,如果没有你,一切都很好,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你听着,这一次你要是不帮我,我只有死路一条,我根本无法活下去了······”
威胁,漫骂,以自己的生命作为恐吓,电话那端的韩可琳像疯子一样,一字一句的控诉他的罪行,告诉他,他生来就是个罪人。如果没有后面发生的一切,如果文叔叔还健在,她的那些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因为有了后面那样的结果,这些话总会在深刻里一点一滴的渗透到他的梦里,搅得他不得安眠,而每次让他从噩梦里惊醒的,是那个被怒怨缠住的自己——那你就去死吧。
活不下去的话,那你就去死吧。
他这样说,然后挂掉了电话。
难以想象,这个从小和她结怨的姐姐,仅这一次听了他的建议,而后毁灭了别人的人生。
他和爷爷在一个凌晨时分离开,临上车时,好像又看到那日和小先生告别的场景,他脑袋靠着车窗,一贯的对她撒娇玩笑。
【“小先生,我走啦。”
“嗯。”
“小先生,如果我这次夺了冠军,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好。”
他笑,“小先生,那你要乖乖等我回来哦。”
“我等。”】
他望着她家的方向,重复着几日默默对她的话,“对不起······”
“对不起。”
文竟音醒来,就看到一个忍着哀痛,声音凄然的他,微垂着头,一遍遍对她重复着三个字。
她心里一疼,右手摸上他的脸颊,擦去他的眼泪,“韩申意······”
“这才是,我最该对你说的话,小先生,我真的,真的对文叔叔的事······我知道一切都已经于事无补,我也不该出现在你面前,但我不知道,不知道怎么会······”
他语气慌乱,像迷了路的大孩子一般、
“别说了。”文竟音打断他,双手托着他的脸,认真的朝他眼睛里看去,“你听我说,听我说好吗?”
四目相对,她眼底的温柔和谅解,在他看来具有神一般的光彩。
而后,她认真的,缓慢的开口,“韩申意,你听着,我从来,从来都没有怪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