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肆意挥洒激情 ...
-
第13章肆意挥洒激情
高粱熟透的时候,全营的人马集中起来,拖拉机,扬场机等各种机器准备就绪,单等营长一声令下就可下地收割了。这年的高粱粒大饱满,丰收在望。朱建平和郭建军接受了看护高粱,保卫胜利果实的任务。他们一共六人,两人一组,不分白天黑夜三班轮岗,武器是木棍和铁锨。前些年,巡岗战士和当地偷抢庄稼的老百姓发生过械斗,战士开枪伤了人,为吸取教训,这两年不发枪。这一带的老百姓比较贫穷,年年吃政府救济的粮食。民以食为天,粮食就是他们的天。所以每到收获季节,妇女、小孩假装到田边地头割猪草,看四下无人,呼啦啦便割倒一片庄稼,藏进筐里,掖进兜里,塞进衣服里,撒腿就跑。偷的人若聚集成群,几天功夫割去一片。巡岗战士要维护集体利益,遇到偷割上前阻止,缴回粮食,轻者没收镰刀、筐子等工具,重者抓起来小揍一顿,若对方不服,稍有反抗双方便动手打起来。事情再往大处闹,便两军对垒大打出手,轻者伤他三五个,重者死他一两个,地县和师团领导才出来收拾残局。兵团成立之前,老百姓和农场工人每年都有械斗发生,打得难分难解,死人之事每年都有。兵团成立后,无偿送给当地百姓许多化肥,帮他们播种收割,偷抢庄稼的人便少了许多,矛盾才得以缓解。但仍有吃了豹子胆的个别村民,看不得那颗粒饱满,惹人心醉的庄稼,纵容家小前来偷抢。
这一夜,星斗挂满宝蓝的天空,月牙儿银亮银亮的发着冷光。小朱子和郭建军交完班,回到宿舍,抽过两支香烟,欲上床睡觉。郭建军掀开被,两个大苹果滚出来,他拿在手上抛了几下,扔过去一个给朱建平。
“来,哥们,管他谁的,先吃为快!”
朱建平接过苹果往嘴里送,即刻,一个大苹果被他咬掉一半:“福气!下夜班有人伺候,是谁放的?”
郭建军没吭声,朱建平好像发现什么,说:“是不是王琳放的?”
“别扯淡!”
“王琳又圆又大的PG,肉墩墩的,你真有福气!”
郭建军掷过来一个苹果核,正打在朱建平的□□上。两人再没说话,各自睡去。
朦胧中,好像有人在喊:“往伙房抬往伙房抬!”
接着是一声刺耳的尖叫,一阵杂踏的脚步声。
小朱子惊起,穿一条大裤衩拖拉着鞋往门外瞧,只见七八个人抬着两头大肥猪往伙房走。他疑惑不解:深夜那弄的猪?莫不是......
东边的天幕刚刚泛白,忽听一群人大吵大嚷:“打死我们的猪,还抬回来,讲不讲理?”
“不管好猪,偷吃高粱,打死活该!”说话的理直气壮,听声音像是连里的战士。
附近百姓穷得叮当响,好不容易养肥一头猪,只因看管不严半夜里跑出来偷吃高粱,被巡岗的战士打伤。打伤猪也就算了,抬回来饱餐一顿就更不在理。可他们这样做了,自己人,胳膊肘总不能往外拐。朱建平和郭建军被吵醒后,出门询问才知原因,也不多说话。
“你们搜,搜不出来咱办?”一个战士用威胁的口气。
几个老乡没好气的朝伙房走去,战士们闪开一条窄窄的通道,老乡走过大家眼前,有的推一下,有的使脚拌一下,老乡趔趄的向前走。果然,连根猪毛都没搜到,老乡愤怒离去。战士们向他们投去小石块、土坷垃,发出阵阵狡黠的笑。现在想,我们做的的确过分,老百姓一年的辛劳不容易。可那个年代,那个年纪。唉!
中午,全连战士饱吃一顿猪肉,真解馋!我和郭建军、朱建平打来一斤“白干”,各喝三两,喝个半醉。大家吃兴正浓,两个巡岗战士忽然赶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喊:“不好了。老百姓成群结队涌上来抢高粱了!”
听他们这一喊,大家明白肯定是老百姓采取报复行动。后来证明,这次集体哄抢非同一般,好几个村庄的老百姓联合起来,有组织,有分工、有目标。年轻体壮的小伙拿棍棒、铁锨、大钐充当护卫。妇女挥镰收割,老人小孩包揽田头地尾的运输。几个战士火气鼎盛,刚听完两名战士说过情况,迫不及待,抄起铁锨就往外跑。其他战士又喊又嚷,呼战声此起彼伏。有一名战士头被打破,鲜血流到脖子上,被两名战士搀扶着走到我们跟前。见状,大家蜂拥而上:
“被谁打成这样?”
“大扬庄......和......小扬庄的!”
我们连一百多名青年,个个身强力壮,正是血气方刚,看到自己人被打成这个样子,很羞辱也很愤怒。身为铁血男儿,我们再也无法忍受。
“兄弟们!有种的跟我走!”
十几个青年有的拿铁锨、木棍,有的拿斧头、九节鞭、三节棍,像决堤的洪水,刷啦啦冲向高粱地。按以往经验,小打小闹一阵,老百姓败阵而归便了事。所以,副连长和副指导员没有多加阻拦,敷衍几句,劝说几下,尽尽领导的责任,万一出事也好有个交待。其实,自己的部下被打得血流满面,他们也恨不能出出心头这股恶气,若不是领导,他们也会加入讨伐的队伍。但是,他们对这次械斗估计不足,没有想到的后果一幕幕发生了。
战士们来到高粱地,刀光剑影地拼杀起来。
“好几个战友倒下了,副连长,快向二连求援吧!”有个战士匆匆来报。
副连长思忖片刻,转脸向副指导员,果断的说:“你快到营部汇报,我设法阻止他们!”
副指导员赶到营部,营党委正在召开扩大会议,布置秋收事宜,连长和指导员也都在里边开会。副指导员把情况简单汇报过后,教导员沉思了片刻对营长说:
“我去找当地政府,你主持会议,是否把收割计划提前几天。说完,转身对指导员说:“你跑步前往出事地点,把咱们的人撤回来,阻止事态扩大。”然后抓起电话:“喂,喂,喂喂。”电话不通,又摇几下,还是不通,气得教导员把话筒扔在桌上:“他妈的,把老子的通讯给掐断了!”走出大门,喊一声:“通信员!”
通信员小刘跑过来,立正,行了个军礼:“报告教导员,刘春华到。”
“赶快备马,上公社!”
教导员刚走不久,从我们连的方向吵吵嚷嚷地跑过来一群战士,个个摩拳擦掌,怒气冲天,停在营部大院。
“吃亏了,吃亏了!叫营长出来给咱们做主,出动全营的兵力,灭灭他们的威风!”
营长听到嚷声从会议室出来,走到战士们的根前,他魁梧的身躯,庄严的仪表,炯炯有神的目光,往那一站,俨然是个将军,能使一切吵乱镇静下来,能使战士们慌乱的情绪稳定下来,有他在,就有胜利在。
副连长跑上前,汇报了战士们高粱地里浴血奋战的经过。
原来,第一次出征的十几名战士跑到高粱地一看,愣住了,老百姓偷高粱不算,还放出了大群牛马猪羊,把好端端的一片高粱地糟蹋得不成样子,地边围了一群手持棍棒的武装青年,负责保卫,只要战士们逼近,一个个就跳将出来,挥舞棍棒劈头盖脸就打。开始,战士们只凭勇猛,一股劲往里冲,他们且战且退,避开锋芒。不多久,战士们锐气消尽,他们士气正旺,棍棒挥舞得轻巧自如,战术灵活多变。从他们的功夫,人员素质,战术应用看,一定是云集了四方高手,总指挥够得上“将军”。战士们眼看吃不住劲,赶快往后撤,幸好,他们没有继续追赶,呼啦啦又撤回他们的防地。
回到连部,人人都急红了眼,几个战士背着受伤的弟兄上了营部卫生所。副连长带领部分人向营长求援去了,余下的人啃几口馒头充充饥,然后,找来铁锨,锯掉平面部份,再用锉刀加工脊背,加工好的铁锨成长矛状,银光闪闪,寒气逼人。上次出击,带有很大的盲目性,对敌手估计不足,且缺乏组织,无统一指挥。总结过失败教训,大家一致推举郭建军为前敌指挥,朱建平为副指挥。战士们的生命安危和第二次出征的成败,全部寄托在郭朱二人身上。只见他俩兴致勃勃,充满胜利的把握。郭建军抽出九节鞭,唰啦一声打在天空山响。小朱子向上跃起,一个二起脚,三节棍向右前方猛地一抽,一根两寸粗的树枝“嘎吧”一声折断下来。众战士看得目瞪口呆,赞叹不已。
“兄弟们,跟他们拼了,不报此仇何脸去见江东父老!”郭建军撕裂着他的破锣嗓子大声喊。
呼啦啦,一群战士跟随他俩跑向高粱地。这回出击的不止是十几名战士,而是几乎全连的一百多名青年。我是全连出名的软蛋,也加入了讨伐的队伍。
营部卫生所,营长看看被打得鼻青脸肿、血流满面的几个战士,心情十分难受。一营之长怎么能够眼巴巴的看着部下受这么大的痛苦和委屈?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战争,当看到战友们倒下,他会端起□□不顾一切地扑向敌人,拼个你死我活。他身上留下的多处伤疤,就是那个时代留给他的记念,是他最值得骄傲和夸耀的,也是全营干部战士为之崇敬的。眼前,面对战士们的求援声、请战声,昔日战场上与敌人搏斗厮杀的场面又浮现在他眼前。他脸色铁青,来回踱步。突然停住脚步,向通信员小王喊一声:“把枪给我拿来。备马!”然后朝向求援的战士和副连长:“看看去,他娘个球!”
中午的太阳高高的挂在头顶,一望无边的高粱,个个耷拉着脑袋,被阳光涂抹得黑紫黑紫的高粱穗,有些颗粒暴裂开口,泛出模糊的一片白色,枯黄的叶子失去了生命的光泽,垂下手臂。高粱秆子上残存的几片绿叶,也是黄斑点点,一幅暮年垂老的景象。
营长他们所到之处,扑啦啦惊起一群群偷吃高粱的麻雀。阳光投影下来,地上是一片搅动的斑影。
我们百余人在郭建军和小朱子的带领下,怒气冲冲地直奔上次交战的地点。怪事!难道他们跑了不成。快到近处,却看不到敌手的身影。远处,一群妇女、老人、小孩发疯似的在那里收割高粱,批批叭叭的高粱秆折断的声音老远就能听见。
“他奶奶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把那些人抓起来狠狠的打!”郭建军失望且愤怒地说。
我们又疾速向前走了一百多米。
“打!”
一声高喊,一个青年手持棍棒,跃出路旁的排涝沟,阻断了我们的退路。只见他如猛虎下山朝我们扑来,棍子在手中密扎扎的直晃,飞箭都难以穿过。随即,路旁的柳蓬里闪出几十个青年,个个精灵骁勇,直逼我们。
“中埋伏了!”小朱子眼急手快,敏捷地跳到他们跟前,挥舞着三节棒拼杀起来。
多数人没经历过这种场面,棍棒、铁锨拿在手中只当是壮壮胆,没想中了对方的埋伏,一阵惊慌,手中的武器也不听使唤,对方的长棍横扫过来,几个战士便栽倒在地。郭建军反应稍迟,听到喊声愣了片刻,再听小朱子喊中了埋伏才如梦方醒,瞅准那个断后的青年,飞身而上,俩人交战起来。凭郭建军的身手,一般三个五个不是他的对手。可眼前的对手也是身手不凡,几个回合不见高低,他正考虑来个绝招,突然对方一个“金叉飞鱼”,棍头直取他的胸部,他机灵一闪,棍头从腋下穿过,刮去他肋骨上的一层皮。会几下功夫的战士都跑到外围抵挡进攻,几个我这样平时不流汗,战时也不想多流血的兄弟们,蜷缩在中间,对方杀进来,当即,我们栽倒两三个。我挥舞着铁锨制成的长矛,刚碰几下响,背后一个敌手横棍扫过来,我即刻栽倒在地,等他跑开,我伸手摸腿,腿肚子上一道口子,足有半寸长,就索性趴下不再起来。
营长带领的人马赶到现场,双方已经厮打成一团,难舍难分,难辨敌我。营长翻身下马,站在地头的土堆上,声撕力竭的大喊:“都给我住手!都给我住手!”可是谁也没有住手,像没有听见似的。对方一个强悍青年,趁我们一个战士发愣的功夫,一棍子扫荡过来,那个战士便倒在地下。营长愠怒了,从腰间拔出那支“五四”□□,推弹上膛,朝向天空“叭叭叭”连发三枪,身后高粱地里惊起的麻雀,遮住阳光,像一片黑云。营长满以为这三枪准能镇住交战双方,他们会停下手中的棍棒,老老实实地听候命令离开高粱地。可事于愿违,枪响过后,原先和郭建军交手的那个青年,棍子在空中晃了几下,高高举起来,大声喊:“不好了,狗日的开枪打死我们的人了,跟他们拼啊!”喊声刚落,对方的青年呼啦啦一齐拥上来,棍棒的敲打声一阵密似一阵,双方拼命厮杀,倒下去的翻几个滚又爬起来。人群里,几个武艺高强的青年来回穿梭,格外引人注目。那个青年喊完,又和郭建军交锋起来。郭建军和小朱子虽说从小习武,南拳北腿的学了不少花架子,但实战经验少,到兵团后虽然没有停止过练习,遇到一些场合露几下手脚,到也能镇住一些人,眼前这种场面他们也是第一次碰到,未免心慌,无法得心应手。刚才郭建军挨了一棍,虽然没有大伤,却算是输了一招。眼下,那个青年步步逼近,郭建军躲过一棍,出手一扬,九节鞭缠在对方的腰上,对方青年顺势一转,九节鞭脱身出来。郭建军看这招失灵,慌张起来,心一慌,便急躁,他右手抓起鞭头狠狠地投过去,对方向下一蹲,就势一个“扫地棍”横扫过来,郭建军向上一跳,棍子打在他们自己人的腿上,随着一声惨叫那人扑嗵倒地。郭建军几次进攻均未得逞,更加慌张,即转攻为守。朱建平看他吃不住劲,赶上来助战。三人面面相视,寻找机会攻击。“嗨”一声大喊,郭建军、朱建平的三节棍、九节鞭一齐朝那个青年打过去,那青年机灵一动,连来三个“黄狗滚地”,便从他俩中间穿过去,然后右腿向上一翘来个空中转体,跃起来,两腿就势一蹬,把他俩蹬了个趔趄。他俩转过身来,三人又面面相视,朱建平转到那青年的一则,向郭建军使了个眼色,“咚”地一下,两人同时跳起来,身体横在空中,四只脚狠狠地朝那个青年的脑袋猛蹬过去。这一招叫双熊灌耳,蹬准了轻则双耳震裂,重则眼珠暴出。那青年急忙闪身向下蹲去,他俩四脚彼此相蹬,摔在地下。显然,那青年已由进攻转为防御,缓解了对郭建军的威胁。
双方打得难舍难分,地下躺倒几十个人,多数是我们的战士,哎哟哎哟在那里直叫。
营长看鸣枪不解决问题,便让随身的几个战士上去阻战。不一会,阻战的战士也被打退回来。这个驰骋沙场的军人,当年靠武器,现在是武功,令他束手无策。正在为难,那匹枣红马一声嘶鸣,前踢腾空而起,想奋力挣脱通信员手中的缰绳。营长机灵一动:
“上马,把他们冲散!”
几匹彪悍的骏马,在骑手的鞭笞下冲进人群,双方无法招架。这一招果然奏效,厮杀的人群被冲散了,械斗终于停了下来。清扫“战场”,两败俱伤。当然我们伤得比他们多,几乎所有战士都受了伤,有二十多个重伤。不幸的是,有一名战士被大钐劈了一刀,肚子开缝,肠子淌出来,送进医院不久就死了。他们也有十几个青年受了重伤。我们的人治伤不用拿医药费,公费医疗,工资照发。他们可就苦了,几百块钱的医药费,一分不能少。这几百块钱,在那个时候顶得上他们几年的收入。且家里、地里的活儿没人干,还要家人伺候他们,实在划不来。
这件事惊动了整个兵团和县市领导。地方法院和军事法庭同时受理这个案子,抓了他们几个人,也抓了我们几个人。法庭调查结果,判定肇事方是他们,我们也有重大责任。他们那边咬定郭建军是领头的,几个受重伤的更是咬住不放,说他们全是被郭建军打伤的。全营的干部战士都无法挽回这个损失。
那一天,我记得很清楚,细雨蒙蒙。军事法庭和地方法庭合庭审判,这是我第一次经历与我有关的刑事审判。
杨伟,男,现年三十一岁,曾任解放军某部特务连连长,在部队期间因故被处分,复员回乡后不安心农业生产,秘密组织“同乡会”,进行反党反社会主义,推翻无产阶级专政的阴谋活动,在十多个村庄发展会党成员,并纠集党徒,煽动群众,与兵团战士械斗,打死兵团战士一人,重伤、轻伤数十人。根据其犯罪事实,依法判处杨犯伟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杨伟,就是那个武功超群,和郭建军、朱建平交锋的青年。我们都嘘了一口气,他的经历如此丰富,能量如此巨大,怪不得......
接下来宣判郭建军,我们都屏住呼吸,最后判决他有期徒刑13年。
郭建军走了,我们最要好的朋友走了,犯罪和责任仅一步之遥。他告别了曾经为之流血流汗的原野,还有王琳,那个大PG、肉墩墩的姑娘。那一年他只有21岁。这个年龄应该是壮美的年华!是浪漫的青春岁月!可我们的好朋友郭建军将把它带到大墙里,带到铁窗下,带到那个阴森、恐怖,散发着恶臭的角落发霉、腐烂去了。
我们的人生,我们的岁月,我们那个浪漫的理想,你们能听到它在哭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