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仙与我》大胖儿子

17、人（2）

　　回想起来，许仙留给黄老板的第一印象不算太坏。

　　那是初到梦仙楼的第三天，当时他身穿灰色长袍，头发扎得一丝不苟。整个人精神焕发，似乎将有好事降临。最重要的一点，他相貌清秀，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十岁往上，属于奶油小生一类。按现在流行的话讲，原来叫小鲜肉，后来叫小奶狗。

　　众所周知，黄老板鞋拔子脸、酒糟鼻、一口黄牙、膀大腰粗，而且还是个罗圈腿。有一年朝廷举办“全国丑男争霸赛”，他轻而易举拿下临安赛区第一名，可惜总决赛上败给了一个丑到看一眼就忍不住要吐的西域男人，实在令人遗憾。

　　在黄老板眼里，长得稍微正常一点的，都称得上英俊潇洒。

　　另外，许仙的言谈举止无不透着谦虚礼貌。当然，这是指他初来的时候。后来脑子发热把梦仙楼告上衙门，其形象就在黄老板心目中大打折扣。黄老板认为他是个喜怒无常的人，甚至精神方面也存在问题。

　　弄清了许仙来梦仙楼的目的，黄老板心中喜忧参半。这位公子哥声称丢了媳妇儿，找了几个月，毛也没找着。他先是大吃大喝挥金如土，没钱了就狼狈地搬进了普通客房，伙食上也大为节俭。不过他从不赖帐，没拖欠过一分钱。这是值得庆幸的地方。

　　黄老板也有担心的地方。第六感告诉他，许仙是个不安分的主儿，早晚折腾出点什么事儿来。鸽子被盗事件发生后，他第一个怀疑许仙，但苦于找不到证据，只好杀鸡儆猴，开除了无辜的吴妈。本以为经过此事许仙能够消停点，但是事与愿违，他很快又捅了个大篓子。大家都怕了他，一致认为，这家伙是有点不正常，或者说，就是个疯子。

　　这天起床以后，许仙发现自己落枕了，脖子又酸又痛，像是被谁踩了一脚。于是下楼，去药房抓药。大堂里，与一人撞个满怀。

　　许仙痛上加痛，完全不顾彬彬君子形象，秽语污言，一顿臭骂。

　　对方是个中年胖子，头发稀疏，脸色蜡黄，但是脾气超好，许仙都骂到他的祖宗十九代了，他仍然不还嘴，口角含笑。许仙觉得再骂下去有失风度，况且胖子看上去像个老实人，就放过了他，转身便走。

　　公子且慢！胖子叫住他。

　　怎么着？许仙捂着脖子叫嚣，玛勒戈壁的你还不服气呀？！

　　胖子拱了拱手说：鄙人冲撞了公子，这厢赔礼了。不敢问公子贵姓？

　　免贵姓许——你还有什么废话要说的？

　　胖子果真说了句废话：许公子八成是落枕了吧。

　　许仙懒得搭理他，径直向出走，但是再次被那胖子叫住：公子请留步！听在下一言，您不用找大夫，我就能给你治了！

　　许仙：牛皮不是吹的，马车不是推的，我凭什么相信你？

　　胖子：虽说鄙人才疏学浅，但行走江湖多年，治疗一些疑难杂症不在话下！

　　许仙：你是江湖游医？

　　胖子：非也。这样吧，你也甭怀疑我了，如果我说了大话，这些钱全部归公子所有！

　　说罢，从兜里提出一个钱袋，沉甸甸的，似有不少银子。

　　小瞧我了知道不？许仙指着他的鼻子，我是那种见钱眼开的人吗？想当年一个富婆出资二百两白银买我的初次，我朝她脸上啐了一口说，爷不稀罕，爷看重的是尊严！你说，人活一世，如果没了尊严，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胖子：是啊，金钱无法与尊严相提并论。不过，我这里也有二百两白银。

　　许仙：真的假的？

　　胖子：爱信不信，我有事先走——

　　许仙：成交！

　　许仙兴奋地领着胖子上楼，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在床上，对他言道：我的直觉告诉我，你行，你不是一般人，开始吧！本意是出他的洋相，顺便将银子讹到手，因为他根本看不出这个脑满肠肥的胖子有半点医生的样子。

　　说时迟，那时快，许仙话音方落，胖子的右手就掐住了他的脖子，只听“咔、咔”两声，动作完成，用了不到三秒钟。

　　扭扭脖子，灵活自如。一点痛的感觉都没有。

　　许仙既惊奇又感动，瞳孔放大一倍。然后肩胛抽动，涕泪长流，高声叹曰：抱歉抱歉，许某有眼不识泰山！先生您就是华佗在世，妙手回春啊！

　　***

　　为了感谢胖子，许仙慷慨解囊，请他吃了梦仙楼最新推出的特色小吃——全天然无公害清水炸酱面。这对于许仙，实属难得。他向来抠门，既便以前挥霍无度的时候，也很少单纯请人吃饭。这次请胖子，算是例外，因为他心中充满了感恩。

　　胖子果然不是一般人，一大碗面下肚，神秘兮兮地对许仙说：鄙人有一项独门绝技，十分想传授于公子，不知公子肯不肯学？

　　好哇好哇。许仙表现出浓厚的兴趣。

　　胖子道：本人李发轮，火焰山无水寺资深道士，法名“了断”。从小我就喜欢仰望星空，浩瀚的星空给了我无边的思索，我常常在想，人死之后能不能进入极乐世界呢？这个问题困扰了我三十年。如今，我找到了答案，并自创了一套法术，以我的名字命名为“发轮大法”！只要修炼我的大法，活着的人，好运不断；死去的人，喜乐升天！

　　人死之后真能升天啊？许仙好奇地问道，升天了又有什么好处？玉皇大帝要派天兵天将迎接然后封我一个官做吗？不会像孙猴子一样当弼马温吧？

　　小伙子啊，你太凋皮了！胖子哈哈大笑，探手入怀，掏出一本线装的黄皮书来，交与许仙，嘱咐道：一切因果皆在此书之内，只要好好学习，一定受益匪浅。慢慢参悟吧，为师去也！

　　李发轮说完，狂笑三声，然后推开窗户，跳了下去。街道上很快围拢不少群众，他们对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指指点点。

　　许仙张口结舌，随即怅然若失。了断道长大概已经把自己了断了。

　　翻开道长的遗物——《发轮淘气三千问》，期待能带来一丝惊喜，比如娘子像书签一样从书页里滑落，然后抱着他亲个没够。虽说生活如此平淡，我们都需要惊喜，但许仙的愿望里，至今没有升天一项，因为他不知道升到天上干什么，难道就为了再掉下来吗？他从没去过天宫，所以对那个地方并没有多向往。

　　书中内容只有一小部分图示，其他全是文字。许仙凝神看了半天，仍然一知半解。通篇都是奇怪的古文，深奥难懂。他认为姓李的在耍他，欺负他没文化。

　　我也遇到过这样的难题。因为特别喜欢武侠小说，所以梦想着能够打通任督二脉，成为绝世高手。偶然的机会，我在某杂志的一角看到一则购书广告，于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情汇了钱去。

　　半个月后，真的收到了武林奇书《九阴真经》。但是开篇的口诀“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是故虚胜实，不足胜有余，其意博，其理奥，其趣深，天地之象分，阴阳之候列，变化之由表，死生之兆彰……”令我头皮发麻，不得不丢下书，找小伙伴们摔泥巴去了。

　　许仙头痛不已，索性跳过文字，按照图示模仿练习。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全当修身养性了。但是练了半天，收获甚微，总是记了前面忘了后面，记了后面忘了前面，记住了中间，前后都忘完。因此十分气恼，打算将书扔掉，大爷不玩了。但是想想又不甘心，他所期待的惊喜还未出现。

　　后来，许仙无意中发现了夹在书缝里的一首诗。

　　《朋友，你想圆满吗》　作者：李发轮

　　老君教我度世人，
　　闭关十年修发轮。
　　上天入地原不难，
　　只须点火玩自焚。

　　这他妈的什么玩意儿，傻逼才放火烧自己呢！许仙感觉被愚弄了，气呼呼地把《发轮淘气三千问》塞到床板下面，然后打个哈欠，睡起大觉。

　　梦里见到了娘子。她拉着他的手，含情脉脉地说，欧巴，我好爱你，如果你也爱我的话，就随我来吧！说完，燕子一样飞向天际。

　　许仙肋下生双翅，脚踩风火轮，但是怎么都追不上，急得直骂娘。娘子一直在飞，他一直在追，他们之间永远隔着一段距离。睁开眼睛时，外面已经黑了天。

　　孤独，寂寞，冷。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吞噬了许仙。

　　他着了魔一样翻身下床，将门窗紧闭，然后点亮蜡烛，开始纵火。

　　蚊帐、窗帘、被子等易燃物立刻着了火，扑兹扑兹烧将起来。许仙木头人似的坐在地上，重新翻开大师遗著，按照图中的姿势打坐，物我两忘。脑海里盘旋着娘子的身影。李发轮在《发轮淘气三千问》的最后一页写道：升天之后，可以见到任何想见的人。

　　尽管烟熏火燎非常难受，但是许仙意志坚定，为了见到娘子，必须付出代价。不过后来就无法继续淡定下去了，因为他的头发和眉毛都烧了起来。

　　额滴神呀，实在受不了啦！

　　他终于放弃圆满，迅速起身，哀嚎着从窗口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