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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少年游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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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欢同染御风赶上了御辇时,已将将到了澹台的湛城关前。
本已做好准备要到澹台悦都才能看见公主的准备,随官的中郎将周禅此刻惊喜交加,正打算开口询问。
长欢漫不经心摆摆手让他闭嘴,拉着染就上御辇。
周禅着急:“殿下这……于礼……”
长欢头也没回,染倒是十分抱歉地朝他笑笑,七分儒雅三分清贵,十分颜色。
周禅不敢说什么,只在心里嘟囔着又是个祸水,至于自家公主那自然是没错的。
长欢自是不知道这些,她只想着刺杀的事。
本来她已想好,钟离想必打定主意要刺杀,她又不打算照着钟离给的坑跳就此和澹台撕破脸,索性不跟着使臣车队走,自己悄咪咪溜去悦都。所以让使团慢悠悠走陆路过禄城关,自己御风走嘉函关。这几个月时间够她再到钟离历都绕一圈,一来看看四百年前救过自己的小哥哥,二来也有意与钟离谈判联盟。
不过阴差阳错把那几个杀手关了几天,引来式渊,历都是不必去了。但她仍没打算送上去给人杀呀,哪怕人家没准备真要她的命。
既然刺杀一定要有,干脆就让她没有了好了。躲得远远的,只要伤不到人,她就能让这场刺杀翻不到明面上去。那样濮阳也不必那么早就同澹台翻脸。
这已经是她能想到的很不错的办法了。临行前濮帝听了只揉了揉她的脑袋,什么都没说。长欢深切地感受到了来自她爹的嫌弃。
所以,染的话让她十分在意。
这个多智近妖的家伙看来是有极其狡猾的诡计。
长欢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染被她看得莞尔,道:“与同澹台开战的时机未到,故而这刺杀的罪名断不能扣给澹台。”
“推给周边依附三国的小国与推给大国无异。”因为在所有人眼里,那些附庸国身上早已打上了烙印,几乎等同于这三大国的下属。
“也不能濮阳自己揽下。这是宣告濮阳内政不稳,有人会起异心。”
濮阳似乎如何选择皆有不妥。
“所以,其实殿下之举已是难得的良策了。”染笑笑。
他所有的分析都鞭辟入里,只最后一句在长欢听来有几分促狭,偏生他面上又诚恳得很。
长欢咬牙。
“可我想问殿下一句,殿下当真决心要与钟离为盟?”
长欢不明白了。难道他竟是想放弃钟离,同澹台一起先亡了钟离,之后再图天下那样自然可以轻松解决刺杀一事,直接宣称是钟离干的便行了,可是……
可是四百年前的惊天仇怨在前,濮阳因故忍了四百年积蓄实力,这已是底线。真要同澹台结盟,别说她决不同意,就是向来国事为重的濮帝都不会同意,更遑论四百年前的昭昭英灵。
再者,有一点式渊说得不错,濮阳最希望看到的是钟离澹台两败俱伤,再不济,濮阳要出手也是该留下实力较弱的一方,夺得天下才更容易些。
襄助钟离是必然的。
长欢望向染,直觉他还有反转之语。故语气坚定回了一个是。
“如此甚好。”染笑了,“殿下想得如此确定,看来与钟离结盟的理由是足够多了。”
长欢忽然明白了。
她想得明白,式渊自然也明白,濮阳只会和钟离结盟。
有些尘封的真相,澹台还在沾沾自喜以为永远隐瞒过去了时候,已经成为了濮阳和钟离联盟的最牢固的保证。
“所以,先生的意思是直接向全天下宣称,钟离图谋不轨、行刺皇族,濮阳从此与钟离为敌?”长欢心情豁然开朗。
“是。反客为主。”
之前是钟离用一场小小的刺杀逼濮阳与澹台翻脸,长欢尚要顾虑着不得不避开刺杀,现在,却是钟离不得不私下找濮阳约谈了。即便两国都清楚结盟不会变,但主动权却是牢牢地握在了濮阳手里。
长欢心情颇好地给染添了杯茶。
她很期待,式渊来找她。
染接了茶,低头轻呷了一口。即便长欢选择避开是良策,他却不是没有发觉她对钟离有些微妙的容忍。
染轻轻摩挲着杯底,睫羽轻垂,看不清眼底情绪。
这边长欢却突然想到,染对四百年前的事未必知晓,尚且能根据她表露的态度推测出两国必然结盟,这优秀得简直有点可怕了。想着,扯了扯他袖角,问:“四百年前,你……”
染猛地抬眼。
这时,前方传来男子清越的声音:“澹台礼部尚书亓官封恭迎乐以公主殿下!”
长欢循声望去,全然未注意到,染方才手上一抖,几乎拿不稳茶杯。
侍女朱颜从外面撩起了罗帷,尚隔着一层纱幔隐隐约约可看见一个人影。
“公主此行路途遥远,我朝陛下命我等护送,定保公主平安。”亓官封恭恭敬敬。
“有劳亓官大人了,那便启程吧。”长欢淡笑答道。
长欢看向亓官封,礼部尚书,澹帝是大手笔了。
染见她目光所落,开口介绍:“亓官氏嫡系,母族乐正氏,年方七百余便已至尚书位,确算得上年轻有为,前途无量。”
“先生的评价倒是高。”长欢斜看他,“莫不是打算……”
染笑而不答。
长欢知道他心中自有成算,便也不问了,只道:“我瞧着先生也是年轻得很,不知先生如今贵庚?”
距今,也没有人能探得甘然先生姓名、籍贯、年方几何。似乎这个人所有东西都是一片空白。
长欢好奇得很,又怕问错了伤人。年龄总可以问的吧。
染被她问得一愣,马上明白过来她未记起什么,暗自苦笑。
长欢难得见他这样反应,觉着有趣,笑嘻嘻问:“唉,先生不会已一把年纪了,幻化成这个样子为着好看吧?”
染无奈。
长欢故意激他:“啧,或者先生不会还没有我年纪大吧?那我可……”
染打断她:“自然是比殿下年长的。”
“那比之那亓官封可年长否?”长欢决意要定个区间出来。
染在心里叹口气:“否。”
“哈哈哈!”长欢果然笑得开心,“既然年纪也差不多少,那我以后可不要叫你先生了,平白自降了一阶。阿染不介意吧?”
染抿唇不理她,眼中有微微的笑意。
车队就这样不快不慢地往悦都行去,沿途还要时不时应长欢的意思停下来游阅当地风景特色。而钟离历都此刻却是枕戈待旦,山雨欲来。
朝会散后,钟离长公主婳步履匆匆追上式渊,向来温娴神色也有几分焦急担忧。
“长公主有事?”式渊略略偏头。
“丞相大人,此事当真非要如此吗?”钟离婳犹豫着开口,“这委实凶险,倘若……”
式渊一整个早朝都在听着各种或软或硬的劝阻,皆是战战兢兢唯恐得罪了濮阳,反对他派人行刺。此时是实在倦了,嗓音清寡地打断:“我自会担着。”
钟离婳见他误会,心下着急,忙解释道:“我并非……”
却有个怒气冲冲的声音冷冷打断:“你担得起么?”
钟离婳有些责备地唤了声:“阿怙。”
式渊完全不为所动地行了一礼。
来人正是钟离少帝。
此时他的怒气不是没有道理的。
钟离怙自记事起就是式渊独揽大权,钟离上下几乎只知丞相不知钟帝。他的周围一切,每天做什么、学什么、能看到什么人几乎全是式渊一手操纵。
少年人本就心高气傲,又何况是一个被压抑多年的少年帝王?
随着年纪增长,钟离怙对本该属于自己的权利越发渴望,对式渊这个欺主权臣的恨意也越发入骨。
他是这钟离的君主,岂能被式渊拔了牙齿斩断双翼乖乖地做个任他拿捏的傀儡?!
而现在,这个欺君罔上一手遮天的混蛋竟还想着用整个钟离的生死存亡去冒险,他有什么资格有什么权利代表钟离?!
“丞相莫不是真当钟离是你家的了?若是败露,濮阳与钟离就此交恶,就是把你千刀万剐了都偿还不起!”钟离怙满身的戾气。
钟离婳又是责怪又是乞求地给他使着眼色让他少说两句。
“臣既敢做此决定,便是担得起后果。我不会用钟离去赌。”式渊敛袖,不卑不亢。
“你混账!”
“阿怙,住口!”钟离婳恨不得去捂他的嘴。
“哼!朕倒是想看看你要怎么担!”
终究没办法无视钟离婳阻拦的眼神,也没有和式渊正面对抗的底气,钟帝只能一甩袖子扔下一句狠话愤懑离开。
“式渊你……阿怙他性子就这样,你别往心里去。”钟离婳又是担忧。
“身为君主,都能追来同臣子泼口大骂了。这性子,呵,”式渊冷笑,“太傅那边是准备以死谢罪么?”
式渊没有记恨的意思,却是真有些隐隐担心起钟帝的品性来了。
往心里去的那个人从来不是他。
式渊心情有一丝丝烦躁。同钟离婳告了退便离开了。
人已走远,钟离婳才想起来,自己想说的话还没说完。
这个决定不好作,无论怎样选择都免不了世人非议,更遑论这冒险的后果事关国家生死存亡,绝非一人之力所能承受。
他如此近乎一意孤行地一力承担,当真不怕,不怕自己的内心谴责,不怕群臣的口诛笔伐,不怕千夫所指,不怕万民唾弃,不怕史官笔下千秋万代的骂名吗?
所有的生死荣辱,他都一力扛起。
她看着,他的背影近乎决然。
式渊径直回了丞相府。
先前在濮阳未能找到机会行刺,到了澹台,面对两方人马,只会更加凶险。何况他的灵器已经暴露,不能再借他们加持。
看着面前的几人,式渊道:“诸君都知道,此行一去,几乎不可能活着回来。”
“无论这场刺杀会给钟离带来什么,你们都是钟离的英雄。”
“我保证,会把你们……带回钟离。”
几人没有任何犹疑,坚定决绝地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