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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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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环夫人道:“越饮光这一出海,远离江湖,生死未卜,我便不放他进来了。”
沈丹霄道:“师兄此行将满三年,快回来了。”
碧环夫人笑道:“你是他师弟,我又不是,才不管这些。”
沈丹霄又道:“夫人此前为何要追这位昆仑的朋友?”
碧环夫人道:“沈盟主这么说可就不对了。我见他一个人走,怕他孤单,想同他说几句话解解闷,怎料他见了我,拔腿就跑,喊也喊不停。”
话音方落,面前白影一晃,多出了个人。
其人二十来岁模样,白衫墨发,正是沈丹霄。
赵旸心中好奇,看了过去,第一眼就发觉对方右眼有异,其内没有瞳子,整个瞳仁是灰色的。他有些害怕,垂下眼,看见对方腰上悬剑,形制比寻常所见大上一圈,略显笨重。
沈丹霄道:“夫人在此,岳宫主也在左近了?”
碧环夫人道:“盟主明知故问。”她眼如春水,似有羞意,手抚云鬓,去理一缕乱发,那点羞意还在,手指一动,一点白影疾如流星,直扑沈丹霄面门。
“小心!”赵旸眼力武功俱不入流,这一声提醒,也迟得不能再迟。
沈丹霄眼不抬,肩不晃,那白影半途没了踪迹,再看时,他手里拈了朵珠花,正是碧环夫人头上的。
赵旸松了口气,却见碧环夫人向后抖开长袖,勾住树干,身子一荡,便在数丈之外。
她朗声笑道:“我家宫主对令师兄颇为惦念,此次能见沈盟主一面,想来也是极高兴的。”笑声渐息,人早不见。
赵旸脸色煞白。
长乐宫主岳摩天,乃是当今天下顶尖高手,纵是面对越饮光,也是收放自如,唯有风雪崖卫天留能与他相提并论。
两日前卫天留病逝,岳摩天便是这江湖中当仁不让的第一人。若今日在此的是越饮光,赵旸也许能安心稍许,换了沈丹霄,一时难以消去恐慌。
他转头瞧沈丹霄,见对方好整以暇,没有半分要追的样子。
沈丹霄对他心思一清二楚,道:“你既是昆仑弟子,当是随殷掌门来吊唁的,怎会落了单?”
这话不提,赵旸险些忘了,忙道:“师父他、他远远瞧见青城掌门,说他二人有话讲,叫我一人独行,自己追了上去,不成想……”
不成想碰见了碧环夫人。他想及此,惊觉还未与对方说过自己名姓,认认真真行了大礼,道:“赵旸谢过沈盟主救命之恩。”
沈丹霄道:“我先前并非诓骗碧环夫人,她若要害你,绝容不得你逃出这么远。此外你功力尚浅,方才一击九成是碎不了心脉的,我出手助你,不过是刚好撞见。”
他说这些话时,语气温和,颇有些娓娓道来的意思,赵旸越听到后头,心情越是平静,到得最后,连自己原先想说什么都忘了。
沈丹霄此来也是为吊唁卫天留,二人同路,赵旸与他相距几步,跟在后头,走过一段后,惊觉这人竟十分寡言,若无人询问,便不会主动开口。
二人这般不紧不慢走着,林木渐渐疏落,已是山石多于草木,一片萧条之景。此山原就多金石,再过半月,天降大雪,道路更崎岖,堪称天险绝崖。
沈丹霄是头回来,远远望见前面一处峰头极高,锥立天地,上下贯通,气势骇人,叆叇云雾之中,不似人间地界。三十五年前,卫天留挑中这处,甚至为此强行驱赶了原来的道人,如今看来,此地的确不同凡响。
他不爱说话,心思却细,观察极微,此时觉出了古怪。
这时节还未到最冷的时候,一路走来,少说有三四里,他们却连只松鼠也没瞧见。身周俱是静悄悄的,只风声嘶嘶,像蛇伏在地下。
赵旸不明就里,也觉背上有些凉意。
沈丹霄醒悟过来——这么古怪的情形,赵旸功夫低微,却独身一人,难怪引来碧环夫人注意。
赵旸尚有几分少年跳脱,按捺不住,问:“沈盟主方才为何不去追碧环夫人?”
沈丹霄道:“我轻身功夫平平,追不上她,纵然真追到了,也没有十足把握留住人。”
赵旸看得清楚,碧环夫人方才分明忌惮沈丹霄,对方这会儿为何说这话?
“这是什么道理?”
沈丹霄道:“她兵刃克我。”
赵旸本身是学剑的,又见沈丹霄也用剑,恍然大悟:“难怪我连剑也拔不出。”——原来不是他不中用。
沈丹霄道:“并非如此。我这一门剑法有些不同,走的是贴身搏杀的路子,若与碧环夫人对上,胜负只在五五之间。”
赵旸张口想要说话,犹豫片刻,放弃了。
沈丹霄见他沉默,想了想,道:“碧环夫人因兵刃出名,江湖中见过她动手的反而不多,但她那双长袖,若非功力极深,决然驾驭不得。我方才也见她内力修为极其高深,长乐宫中,怕只有岳摩天可与她相较,纵然你师父在此,要拿下她也不是易事。”
有人冷哼了一声。
沈丹霄早知有人来,赵旸却又惊又喜:“师父!”
一灰色人影自高处落下,双臂展开,似灰色大鸟,倏忽落了地,反倒不是什么颀长人物。来人伸手扣住赵旸肩膀,又纵身飞起,足下借力,转瞬远去,余音未散。
“来日见了那妖女,我倒要看看她手段如何厉害!”
昆仑乃众山之祖,其巍峨只在倚帝山之上,昆仑派位于昆仑深处,门中轻身功法是江湖一绝。赵旸根基太浅,显不出其中精妙,但他师父是昆仑此代掌门,方才捉人之利落轻捷,活似苍鹰捕食。
沈丹霄在原处站了会儿。如今他又是一人,但若拖延太久,极可能撞上岳摩天,如此他虽不至于心生畏惧,到底不是好事,于是仍悠悠然向前走。
走不多久,就见乱石荒草,黝.黑石头或躺或靠,堆叠一处,日光下,返有五色辉彩。
过了这片梦幻之地,道旁竖着一块石碑,比人小.腿稍高些,上书风雪崖三字。这三字遒健俊逸,纵是不识字的人,也能看出美.感,正是学宫大儒孟同春的手笔。
孟同春少年时放诞不羁,但家学渊源,书画俱是一时之选,被邀来题字。他同卫天留岁数相近,也不管这处地界是对方强夺来的,挥毫留字,又亲手刻了碑。
后来他受了教导,深感过往荒唐。唯独这碑在卫天留手里,没办法毁去,便去找了这处的原主,弥补一二。
说来也奇,以这石碑为界,后头树木花草郁郁葱葱,与之前截然不同。
又走了几里路,前方断崖处拉出一条绳桥,自高处而来,足有二十来丈长度。过了绳桥,便是真正的上了风雪崖。
绳桥旁有两个素服青年,乃是风雪崖弟子。
卫天留并未开宗立派,只是兴之所至时,不吝指点别人一二。他在江湖中的声名与岳摩天仿佛,实则少年成名,至今已有三十余年,因而风雪崖上既有想学剑的少年人,也有慕他剑法的同道。
那两个青年见了沈丹霄,其中一个迎上前来,拱手道:“方才得蒙昆仑殷掌门告知,将有人为沈盟主引路。”
这二人容貌看来都极为顺眼,显是有意安排。而说话之人相较同伴,容貌并不出众多少,唯独眉眼开阔,叫人见了极为舒心,也没有因为沈丹霄的眼睛露出异色。
沈丹霄道:“多谢。你是卫崖主的弟子?”
那弟子笑了笑,想起今日特殊,忙又板正脸孔,低声道:“小人孙斐,只是个寻常人,崖主没收过徒弟,我同别人一样,做些杂活,迄今还没见过他。”
说完他回头一瞧,道:“人来了!”
一个瘦瘦小小的少年,自绳桥上走下来,年纪看起来极小,手脚纤细,脸颊凹陷,隐隐发青,眼睛大,眼窝也深,唇紧抿着,不见好神色。
到了近前,他问:“是沈盟主吗?”得了回答,手一引,道:“请随我来。”自个走在前头。
沈丹霄耳朵灵,听见身后孙斐那同伴在说话:“……没想到是他来领人。”
绳桥狭窄,容不得二人并行,一走上去,脚下已然不稳,左右晃荡幅度极大。其时天高而深远,丝丝缕缕白气纠缠,下方则是深不见底的渊谷,这会儿云气上浮,更不知下处是何情形了。
这少年容貌颇具病态,行走之时,不见出奇动作,速度却极快。风起时,整座绳桥剧烈抖动,他身体也随之摆动,仿佛一棵扎根甚深的小草,脚下速度不曾慢上一分,也不曾快上一分。
与他不同,沈丹霄身似飞羽,轻轻落在桥上,不论这桥如何摇晃,都不曾有半点偏移,如履平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