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惊鸿 ...
-
凌晨四点,叶殊在练字。
他写字很慢,但其实功底很好,因为从小师从名家——他父亲年轻时就号称书画双绝,写草书,烟云满纸,叶殊只喜欢写狼毫小楷,但也写得不错,烦的时候抄经,用洒金宣,抄了藏起来,免得陈少白发现拿去卖。
他父亲的画还在市面上有流传,字是真的少,也没收过别的弟子,就他一个,他的字比画要值钱。
但叶殊从不卖字,他连题字也很少题。
叶凤至脾气很坏,叶殊十岁时,有次已经练完画,躲在书房里写瘦金,清节凌云,他从外面进来,不问究竟,抓过来撕个稀烂。
也有好的时候,叶殊小时候他还很年轻,对于自己有了儿子这件事一直没太习惯,有时候也逗一逗他,把叶殊当个小玩意儿。记得有一天不知道为什么,叶凤至心情意外地好,抱着叶殊坐在他膝盖上玩,还笑着,顺手拿了画册问他,喜欢哪幅画?叶殊有点迟疑,因为怕答错,小心翼翼,翻了又翻。画册胶版的纸面冰冷滑腻,一页页锋利得像刀。
最终还是答错了,选了幅壁画,叶凤至的脸沉下来,直接把他推下来,摔到地上。
叶殊是习惯了的,连哭也没有哭。
十几年过去了,叶殊仍然藏着自己的字,不敢给人看。写字时门被敲响,还吓得他心惊肉跳。
凌晨四点,他以为是尹珍珍又连夜出逃,谁知道打开门一看,外面站着夏铮。
少年换了发型,露出额头,更加显得眉眼无比耀眼,他似乎有点疲倦,把头靠在墙上,对着严阵以待的叶殊笑起来。
“我已经二十四个小时没有睡觉了。”他笑着告诉叶殊。
叶殊给他让出一条路进来。
“你不是去当明星了吗?”他显然语气不善。
夏铮不知道他对自己新工作的敌意从何而来。
“我只是练习生。”他声音里带着困意,仍然耐心跟叶殊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又知道我想的哪样了。
叶殊十分不爽地在心里想。路过画案,顺手抓过纸把写的字盖住。可惜磨了一砚台的墨,宿墨画画也用不上,叶殊又不学黄宾虹。
夏铮熟练地找衣服洗澡,很快又湿漉漉地出来,告诉叶殊:“我今天洗了三个澡。”
他其实是最成熟说话最简洁的人,偏偏到了叶殊这里,事无巨细都可以当做话题。
叶殊礼尚往来地告诉他:“我今天什么都没吃。”
在他看来,这两件事大概是一样的性质。
夏铮无奈:“你冰箱里还有吃的吗?”
“不知道。”
叶殊家有个钟点工隔天来一次,会买点东西做饭,叶殊吃完了就自己出去吃。
叶殊的冰箱内容十分简洁,只有夏铮上次留下来的拉面,和一块鸡胸肉,葱都被冻蔫了。
好在夏铮还是很厉害,给他做鸡丝面,热腾腾面汤,鸡肉撕成丝,凉拌之后盖在面上,连筷子都给他摆好。
叶殊尝了一口,问他:“为什么你做的面没有面味?”
夏铮问:“那是好还是不好呢?”
“是好的。”叶殊告诉他:“我不喜欢面有面味。”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态非常认真,餐桌上的灯光暖,更加显得他整个人的颜色都浅,看着夏铮的眼睛是漂亮的琥珀色。
夏铮忽然明白Vincent为什么要给林檎染深棕色头发了,因为这种颜色的头发看起来让人很想伸手摸一摸。
然而塞林格的《破碎故事之心》里早就写过,爱是想触碰却又收回手。
-
夏铮守着叶殊吃完一碗面,洗完碗,自己熟练地把卧室的床收拾好,准备睡觉。
叶殊站在一边看着他。
“怎么了?”夏铮问他:“你也想睡觉吗?”
叶殊摇摇头。
“我中午才醒的。等你睡了我就去画画。”
“好,别画太晚。”
明明是这么无聊的对话,却莫名地有种让人安心的感觉。
叶殊又站了一会儿,他不走,夏铮也不睡,问他:“怎么了?”
“明天你要上班吗?”
“明天我要上课。”夏铮耐心告诉他:“但是我下课之后可以过来,应该会比今天早一点。”
“不用了。”叶殊兴致不高的样子,像是要走,到门口,又停下来。
“你明天几点走。”
“八点左右。”
叶殊没说好也没说不好,默默走出去了。
他其实很像某种动物,应该是某种漂亮的鸟,有修长的羽毛,会站在树梢,漫不经心地看着你,只要你稍微靠近,他就飞远了。
早上八点,夏铮被闹钟叫醒。
他以前过过一段很颠沛流离的日子,所以睡觉很容易醒,大部分时候都不用闹钟,但是叶殊家似乎气场特别,他在这里睡了两次,两次都险些睡过头。
他动作迅速地套上衣服,洗漱完,只有漂亮到极致的人身上才有这种有恃无恐,抓了两下头发,连镜子也不多看一眼,就跑去厨房。
叶殊安静蜷在自己的懒人沙发后面睡觉,整个人被琴叶榕挡住,客厅暗,只露出后脑上一撮头发。
夏铮一面看手表,一面把几味佐料和昨晚处理过的鸡肉放进锅里,给叶殊熬粥。
做完这一切,他找到一页纸,在餐桌上给叶殊写留言,提醒他记得喝粥,写到一半,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抬起头来。
叶殊画室的角落里,那一张素来堆满东西的画案上,现在铺满了许多大幅的宣纸,一路从画案上铺陈下来,如同倾泻的瀑布,宣纸上的墨汁淋漓,有笔走龙蛇的狂草,也有刀锋般锋利的瘦金体,阳光从窗户的缝隙中透进来,只剩下狭窄的一道金线,安静地照在其中一张行楷上。
宣纸上的洒金跳跃着耀眼的光,这画面像电影中的惊鸿一瞥,美得有点不真实。
-
夏铮赶到公司的时候,昨晚的拍摄团队还没上班。
他在电梯里遇上了Vincent和他的几个徒弟,礼貌地打了招呼。
Vincent自称保养达人,昨晚刚过凌晨他就嚷着要回去睡觉了,今天果然精神饱满,撞见夏铮,更加笑得花枝乱颤,伸手就摸夏铮头发,还教徒弟:“看见没,这就是标准的慵懒风。”
徒弟不服气:“这头发根本吹都没吹吧,就是脸好看。”
夏铮不着痕迹地躲开了他的手,电梯门一开,他说了声“再见”,就走了出去。
宿舍里几个人都没醒,只有卷毛精力充沛,坐在电脑前面打游戏,看见夏铮回来,后知后觉:“已经早上了?”
“你又通宵?”
“没事,今天上午不用拍摄,我等会去睡一会儿。”卷毛打得正开心,被人在后脑上呼了一巴掌。
作案者靳星野问他:“咖啡机呢?”
“被鄢卓藏起来了。”卷毛总是消息灵通:“你们一去国外,他就把咖啡机藏到书架后面了。”
靳星野从书架后找到咖啡机,把它摆回厨房,倒咖啡豆前还问夏铮:“你也要喝吗?”
“不用。”
咖啡机剧烈地轰鸣起来,不到三秒,宿舍那边就传来人大力砸东西的声音。
鄢卓一路摔着门出来的,他身上的杀气之重,连正打游戏的卷毛都打了个寒颤,他沉着一张脸,因为没睡好,眯着眼睛,狠狠地盯着正守着咖啡机的靳星野。
靳星野丝毫不受影响,耐心磨完咖啡,还给卷毛倒了一杯,卷毛吓得连忙摆手:“拿走拿走,我不喝,我马上睡觉了。”
鄢卓抱着手,站在客厅路中央,等着靳星野从旁边经过。
靳星野也一点不虚,真的一边喝着咖啡,一边朝他身边走过去。
夏铮放下了书。
“让开。”靳星野神色十分漠然:“你打不过我的。”
“是吗?”鄢卓挑衅地看着他。
两人间的气氛紧张到一触即发。
说时迟那时快,夏铮还没来得及隔开两个人,就听见卷毛摘下耳机,大叫一声:
“队长!鄢卓和夏铮要打架了!”
聂决明的名字还是有点用的,卷毛这一叫,靳星野收了手,鄢卓也退后了一步。
“四肢发达,头脑简单!”鄢卓大概仍有不甘,仍在挑衅:“光会打有什么用?”
“哦?那什么有用?”靳星野语气很冷。
“七月份综艺开播。”鄢卓神色傲慢地看着他:“我跟你赌人气,要是出道一个月之后你人气比我低,你就给我跪下来叫爷爷!”
靳星野冷笑。
“那要是你人气比我低呢?”
“那我也跪下来叫你爷爷!”鄢卓傲气得很:“不过你也就做做梦而已。”
靳星野不以为意,端着咖啡朝练舞室走去。
“是谁在做梦,到时候就知道了。”
两人放完狠话,各自散开,靳星野去练舞,鄢卓回去睡觉。卷毛打完一盘游戏,准备睡觉,正洗漱,叼着牙刷忧心忡忡地过来问夏铮:“你说,他们不管谁输谁赢,总有一个要当孙子,我们跟孙子一个辈份,不是很吃亏么?”
夏铮被他逗笑了。
“你要这样想,我们跟赢的那个也是一辈,白捡一个爷爷当,开心吗?”
卷毛笑得眼睛弯弯,不住地点头。
“诶,你干嘛换衣服,要去哪?”
“我去练舞。”
“这么勤奋吗?不过也对,你来太晚了,基本功跟不上。我们都训练半年多了,你知道林檎吗?他都当了四五年练习生了。”
怪不得林檎显得比他们都听话很多。
“那你呢?你当了几年了?”
“我不是练习生。”卷毛笑眯眯:“我以前是童星,在华天演戏。尹总离开华天,我就跟着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