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烧高烛照红妆》鸭脖少女

2、第2章

　　望春楼位于朱雀大街上，是上京城里少有的三层建筑，雕梁画栋，气势恢宏，向来是达官贵人们爱显摆自己的地方，若是想要在三楼预约到一个座位，一般得提前两个月预定。

　　但很多时候，并不是你有钱就能预约到。

　　酒楼的大门就靠着朱雀大街，平日里附近就有不少小贩摆摊叫卖，算得上是整个大街最为繁忙的地方，而这儿又恰好是从神武门到宫门外的必经之所，想必这时候已经挤满了人。

　　玉汝直接绕到了望春楼的后门处，敲了敲门，立马就有一个上了点岁数的人来开门，那人中等身材中等长相，笑起来让人倍感亲切，边开门边说道：“我家公子早就猜到姑娘会从后门进，一早便叫小老儿在这等着了。”

　　“让你久等啦，孟叔。”玉汝提着裙子跳进来，往里张望了一眼，问道，“沈将军的队伍还没经过吧。”

　　“没呢没呢，”孟叔一边关门一边说道，“公子给玉姑娘都备好茶点啦，姑娘赶紧过去吧。”

　　“哎！”玉汝轻快的答应着，提着裙边一路小跑着过去了。

　　小厮也识得玉汝，看到人来便引她上了三楼的一间雅室。

　　玉汝一撩开绣着翠竹的门帘，便看到窗边坐着一个男子，穿着绣有翠绿的绸缎长袍，举着茶盏侧着脸从窗边看去，听到声响时微微侧过脸，向玉汝看来。

　　那是一张很温柔的脸，眉目清俊，嘴角总是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鼻梁的高度却让整张脸透露着一种文弱书生的气质。不过玉汝知道，面前这个人才不是什么文弱书生呢，说他是老狐狸还差不多。

　　大步跨到桌边，玉汝一坐下便朝着街边望去，满满当当的都是人，官兵们拦着百姓在街道中间让出了一条道路来。瞧这样子，队伍显然是还没有到。

　　玉汝放下心来，这才转头看向面前的青衣男子：“你对绿色还真是爱得执着呀。”

　　男子莞尔一笑：“春回大地，万物复苏，生命的颜色，不过如此。”

　　懒得跟他辩驳，玉汝从来没能在口头上胜过他，有时候玉汝会有这样的想法：子都这么会讲，一定读过很多书，不知道跟家里的私塾先生相比，谁知道的更多呢？

　　但这个想法并没有困扰玉汝很久，她拿起桌上的点心尝了一口：“这是什么？新样式吗？”刚说完眉头便紧皱了起来。

　　子都的眼神从大街上转回来，往玉汝手里捏着的粉色花朵状糕点看了一眼：“何老大今日突发奇想新做出来的玩意儿，特意指名说要叫你尝尝。”

　　听到这话，玉汝的眉头皱的更紧了，轻轻将糕点放回了盘子里：“你怎么不尝尝呢？他应该很想听听你的评价吧。”

　　子都的眼神轻扫过玉汝的脸，嘴角的笑意似乎不再那么明显了：“我已经尝过了。”

　　玉汝这才注意到子都面前的盘子里，还放着半块未吃的粉色糕点。

　　这样的糕点竟然都能吃下半块，真是个英雄呀，难怪能够一手打理下望春楼这么大的家业。玉汝心里对于子都的敬意又多了那么几分。

　　玉汝坐在窗边，百无聊赖的晃着脚，时不时探出头去看看，街边的百姓兴致一直很高昂，可能是听到前方传来沈将军的队伍已经进入神武门这个消息后，一想到不过多久便能看到这个上京多年来的传说、万千少女的梦中情人、无数少年的榜样楷模，众人的期待便一浪胜过一浪。

　　子都除了跟玉汝说几句话的时候眼神会偶尔看向她，大部分时候他都极为认真专注的看着楼下。

　　玉汝发现了这一点，顺着他的眼神好奇的望过去，在望春楼对面的“依澜布衣坊”里，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虽然隔得有些远玉汝看不真切，但光凭身形，玉汝就认出这是“依澜”的老板娘挽裳。玉汝使劲睁大了眼睛，还是瞧不真切挽裳的神情，只大概猜测又是在做衣服吧。

　　“挽裳姐姐性子是真的冷淡呀，全城百姓翘首以待的大事，她竟然毫不在意，依旧把自己关在店里做衣裳。”说这些话的时候，玉汝的眼睛一直盯着子都看，没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个表情。

　　果然，原来似笑非笑让人看着怪寒碜的表情有了一丝松动，眼神透露出一丝难得的温柔，连嘴角的笑都变得像是从心底透出来的笑意：“这才是她最迷人的地方。”

　　玉汝假装没听清：“什么？”

　　在一瞬间，子都神情立马有所收敛，嘴角的笑意也变回了那种若有若无的感觉，眼神轻飘飘的朝玉汝看过来：“你若是能有她半分的认真，这望春楼的生意我也不至于打理得这么辛苦。”

　　得了吧，玉汝在心里诽谤着，你对挽裳的那点小心思以为瞒得过谁呀。

　　但表面还是装作乖巧的样子：“能者多劳嘛，子都你在生意场上所向披靡无人能敌，这便是你施展自己才华的所在，我又怎么忍心看到人才陨落于此呢？”

　　显然是早就听习惯了她这些场面话，子都的神情没有一丝的松动，眼神却是不着痕迹的将她打量了一番，端起桌上的茶盏便说：“我原以为，你今日会更明丽些。”

　　听闻这话，玉汝抬手扶了扶自己的发髻：“原本是这么打算的，不过临出门前想着今日人潮拥挤的，衣服太重反而是累赘。”

　　说得自己好像要去打架一样。子都只抬眸看了看，饮了一口茶，便不再说什么了。

　　此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道爽朗的声音：“本王来迟了，还请子都兄见谅。”

　　玉汝有些疑惑，怎么这间雅室除了自己和子都外，还有第三人吗？念头流转间，玉汝的眉头已经不自觉的皱了起来，她可不喜欢在这个时候还要腾出心思去招待别人。

　　转头看到来人的一刹那，玉汝内心的惊讶已经大过了不快，然而皱着眉的不耐烦表情一时间倒是来不及收回去，被来人瞧了个清楚。

　　来人将收起的折扇轻轻在掌心敲了敲，礼貌的一笑，一撩下摆便坐到了玉汝对面：“段二小姐，见到在下，似乎很不高兴呀。”

　　玉汝撇了撇嘴：“怎么是你？”质问的眼神却是看向了子都。

　　子都若无其事的端起茶盏，轻吹了一口：“郕王殿下要来望春楼，是在下的荣幸，我哪有拒绝的道理。”

　　胡扯！明明上次陈宰辅那个小老儿要来三楼定个座，你都让人排到了两个月后了。玉汝的眼神仿佛在喷火，如果真的能够喷火的话，子都已经被燃成灰烬了。

　　“再者说，”子都闲闲的饮了一口茶，淡淡说道，“你同郕王陛下据说不久之后会有婚约，想必这次的会面定能解你相思之苦。”

　　我呸！扯个鬼的相思之苦。

　　玉汝当然知道子都在乱讲，只是碍着郕王殿下的面子又不好发作，只能白了他一眼，面上扯出了一个假笑，看向郕王说道：“怎么，郕王殿下今日也有闲情逸致来凑热闹吗？”

　　郕王其实面容俊朗，身材颀长，比之沈子石也毫不逊色，但相比起沈子石的冷淡不近人情，郕王看起来要和蔼可亲得多，即使面对着玉汝的无礼和带点冲撞意味的言语也能做到面不改色，依旧笑着回答：“沈将军回朝可是大事，城中百姓莫有不欢欣鼓舞的，本王自然也要体验民情，与民同乐。”

　　“我听说陛下带领文武百官都到宫门外迎接沈将军了，怎么郕王殿下还有工夫来这望春楼跟我等闲人叙闲话呢？”论起呛人的工夫，整个上京，也就皇帝最为宠爱的六公主永乐能和玉汝一较高下了。

　　但即使被玉汝这样的话语说得眼神微微一暗，郕王的脸上仍旧挂着温文尔雅的笑容：“能被陛下钦点在宫门外迎接的，都是朝中的肱股之臣，像本王这种闲散王爷，自然不会去凑这份热闹了，到不如来这望春楼，占个好位置，瞧一瞧沈将军的天人之姿，与百姓们一道欢呼雀跃，倒是来得更愉悦些。”

　　玉汝听说，郕王的母妃娴妃在宫中并不算得宠，因而陛下对郕王这个儿子也不算上心，想来这样的大场面，陛下并没有想到他吧。

　　回想起刚刚他有一瞬暗淡下来的眼神，玉汝自觉有些失言，便也不再说什么，转头朝楼下看去，而队伍此时也恰好经过望春楼。

　　一路走来，夹道的百姓们热情洋溢，男子们在队伍中看见相熟的伙伴们一定会大喊着打声招呼，时不时会有衣着明丽的女子们将臂弯间挎着的篮子中的鲜花瓣洒向队伍，但队伍中的每个人都纪律严明，不斜视、不应和、不停留，即使喊声再高，前行的队伍也没有一丝混乱。

　　不愧是沈子石带出来的兵，跟他一样的冷漠。

　　百姓们兴奋的样子显然也感染到了楼上的三人，子都的神情透露出一股油然而生的自豪感，郕王也不禁夸赞道：“不愧是我大周的第一将军呀。”

　　不多时便能从楼上看到骑在高马上的沈子石从远处缓缓而来，他穿着一身银白盔甲，腰间悬着一只通身雪白的长剑，整个人在阳光下有种不可直视的高贵之感，没什么表情的英俊面庞反而让姑娘们看得愈加动心。

　　为了能够早点看到沈子石，玉汝的身子都已经快要完全越出窗台了，郕王一把将玉汝拉回来：“段二小姐即使再怎么心潮澎湃，也不能从窗台直接跳到沈将军的战马之上呀。”

　　玉汝却歪着头在考虑这件事的可行性。

　　“你若是这么做了，想必不用多久，侯爷就该知晓他的二女儿做了何等惊天动地的一件事了，不知道忠武侯家的祖先们是不是也会感叹有了个如此出色的女儿呢？”子都眼风轻扫过玉汝，就能知道玉此时心里在作何打算，淡淡说了这么一句话，倒是让玉汝回过神来，偷偷吐了吐舌头，将这个念头作罢了。

　　“想来忠武侯定是很喜欢二小姐的，不然不会在本王面前多次提起二小姐，话语中不免赞叹之意。”郕王原本是想着帮玉汝解围，然而这句话却让玉汝想到了自己父亲有意将自己嫁给郕王的事情，因而心中忽然生出些许不快，连带着看郕王的眼神都有些不耐了。

　　恰好这时沈子石越走越近，望春楼下的欢呼声越来越高，三人彼此间都觉得有些听不清对话的话语，索性也就不再说什么，专心看着楼下。这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引得挽裳都扶门张望。

　　玉汝的眼神一直盯着沈子石看，想要瞧一瞧，许久不见了的他是不是有什么变化，然而直到骑着马的沈子石的背影都消失不见了，他都完全没有抬头往望春楼的方向看一眼。

　　大概是三楼太高了，他没瞧见吧。

　　玉汝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