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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王都·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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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努比亚的黑人奴隶抬着王室贵族们的椅轿,排列成一长串,离开王宫。
菲比一路上都没了心情看风景,瘟疫的消息让她开始担心会不会蔓延产生危险,毕竟现在的医术太落后,除了不断的祭祀,祈求上天,根本没有别的办法。几百米长的御道两旁夹道欢迎的人民却丝毫不知危机,他们举着鲜花和各种果子,向法老欢呼,祝福。人群一直蔓延到阿顿大神庙门口。
迎着烈日,菲比第一次来到了阿顿神庙。
在埃及生活了8年,就算是已经对这里宏伟巨大的建筑风格习以为常,当近距离的直观感受这恢弘无比的神庙建筑时,她依旧惊叹不已。真正站在它的面前,其他的一切仿佛都成了渺小无比的蝼蚁。
十几根巨型的廊柱塔门沿着尼罗河,平行而立,成为神庙的前庭,方尖碑印刻着祝福祈愿伫立在前方,背后是绵延几千平方米的巨大神庙,祭司僧侣们跪卧在地上,恭敬的迎接法老的到来。
菲比和阿肯娜媚、图坦卡顿以及其他王室贵族们一起,跟在法老和王后的身后,缓步迈入神庙。
噗通、噗通、噗通是心脏越跳越快的声音。
菲比捂住心脏,自从踏入神庙开始她就莫名开始心跳加速,呼吸逐渐变得急促。像是发烧,又像是中暑。
一道道的回廊,漫长幽远,在通往祭祀圣所的通道两旁,神像似乎都变得异常高大,仿佛是一双双狰狞的眼睛紧紧盯着她,这种诡秘的感觉,仿佛是一只小老鼠误闯了猫窝一般,令人有一种不安的紧张感。
菲比却不知她为什么会冒出这种紧张,不好受极了。
越走近靠里的圣所身体上所产生的不适便越是明显。阿肯娜媚关注到了妹妹异常红润的脸颊,她额头都渗出豆大的汗水,金色的发丝也黏在了脸颊上,显得尤为狼狈。
“菲比,你没事吧。”阿肯娜媚悄声的问,图坦卡顿也投来关切的目光
菲比摆摆手,有些艰难的摇了摇头,她说不出话,喉咙深处似乎有一股腥甜要涌出,她开始猜测难道是早上那杯牛奶吃坏了肚子。
再坚持一下,不能破坏祭祀……
菲比暗暗握紧拳,靠着阿肯娜媚慢慢的走着。
在阿肯娜媚和图坦卡顿的搀扶下,他们终于来到了神庙深处祭祀阿顿神的露天大院。这是一个圆形的巨大场地,中间放着一张圆形石桌,周围是一圈宏伟的石柱雕像。
随着一身白色长袍的大祭司捧着经书一脸庄严的走近,然后除了法老之外,所有人自觉的跪倒在地,对着天空之上伟大的阿顿神虔诚的祈祷,随行的祭司则是捧着供果和鲜花一一摆放到圆桌上。
“将土地填满美丽的你
我们在黑暗中迷茫
直到你给我们闪耀的真相
世上只有唯一的真神
那就是你——阿顿
日盘在世
我们建造环绕的神殿荣耀你
当你从东方地平线升起时
光明将会揭露真正的道路”
大祭司将纸莎草制成的经书放置在石桌上,便开始大声的诵读起来,一旁的小祭司们围着石桌形成一个圆形,也低着头吟唱。
祈祷的声音越来越大,天空中随着太阳不断的升高,阳光也愈加热烈。
菲比的脑中似乎被阿顿神那轮日盘填满,金色的太阳直直的照向她,而她嘴唇惨白,神情恍惚,思维都开始混乱起来。
她似乎看见宇宙洪荒,金色的光芒闪耀在空中,身旁是万千星辰,她仿佛只是这混沌的一部分,这种在母体中的感觉令她有些舒适,很快却又时光轮转,沧海桑田,汽车、飞机、火车、摩天楼、现代文字、书籍等纷乱的信息又开始涌入,脑袋像是要裂开般的剧痛。
终于,一股腥甜喷薄而出。
“菲比!”
先尖叫起来的是阿肯娜媚,她看到菲比脸色变得越来越红润,那是一种病态的颜色,呼吸急促,嘴唇却惨白没有血色,就在她想询问时,菲比便吐出大口大口的鲜血将身上白色的衣裙都染红。
大祭司神情大骇,法老震怒,是谁打扰了最重要的祭祀?
失去意识前,菲比看到周围躁动的人群,仿佛看到大祭司看到自己后惊恐的神色,嘴中喃喃着什么。
***
神灵在上,赛尼得16岁便进入了神庙,从当初跟在父亲身后到如今自己也成为大祭司,他已经侍奉伟大的阿顿神30年,那时阿顿只是太阳那轮圆日的象征,它还未被所有人信仰成为埃及唯一的真神,但即使在那会赛尼得也早已下定决心要将所有的热爱全部奉献给神明——阿顿。
然后,伟大的法老——阿肯那顿登基,是他将阿顿变成埃及至高的信仰,他为阿顿建造了一座新的王都——埃赫塔顿,这是奇迹之城,是东方的地平线;他修建阿顿大神庙,修建祭坛,他让神庙成为王都最恢弘无比的建筑,赛尼得深深为之骄傲,自豪。
每日清晨,他都会在日初前沐浴焚香,随着初生的太阳神一起,为它高唱颂歌,阿顿也是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保佑着埃及。
赛尼得依然记得8年前的那天,王宫中,奈菲尔提提王后本该在几周后才出生的孩子在那天黄昏就提前发动了起来。法老祈求神明赐予他一个强壮的男孩,王后一直阵痛却迟迟没能产下孩子,情况一度非常危机。
长明的烛火不熄,赛尼得和祭司们在神庙中不停歇的为王后和未出生的孩子吟唱经文,深夜,一场突如其来的流星雨纷然而至,下坠的流星将天空映照的宛如白昼。
赛尼得高呼:“神迹降临,天佑埃及,王后必将产下王子!”
话音刚落,神庙内,所有的烛火突然熄灭,没有征兆的,黑暗填满空间,而满池含苞的睡莲刹那间盛开。
赛尼得眼中又惊又惧,它看了眼神庙中象征阿顿神的石像。
神迹,难道埃及真的要迎来一位出生便带着神迹的王子了吗?
可惜的是,他匆匆赶到王宫将消息告诉法老后,产室内传出嘹亮的哭声,是一个金发的小公主,法老有片刻的失望,随后却也重新展开笑脸,漫天的流星和刹那开放的睡莲加上罕见的金色头发,这一切都是最好的寓意,这是阿顿神给他的礼物,这是法老的小公主。
赛尼得曾经也是这么想的,菲比殿下是阿顿赐予埃及的神迹,直到他白日回到神庙,祭司告诉他,那满池刹那开放的睡莲不过是片刻竟然一瞬间全部枯萎而死……
大祭司赛尼得惊骇的倒退几步,几乎站立不牢,这……这这,他开始怀疑昨晚的一切究竟是神迹亦或是神罚?
带着不安的怀疑,埃及平安无事的度过了8年,8年时光仿佛漫长,又仿佛短的只是一瞬,赛尼得一直留心着王宫中菲比小公主的近况。
刚出生时,小公主十分虚弱,医师一度怀疑她活不过1岁,但是菲比却坚强的活了下来,虽然跌跌撞撞经常生病,这并不妨碍法老对她的宠爱,甚至因为身体而对她更加的爱护,直到3岁后,小公主才渐渐康复,而且也越来越活泼聪慧,据说所有教导她的东西她都一学就会,她身体也越来越健康,脸色也不再病恹恹的,但是法老依旧很少让她出宫,而菲比也从来都不来神庙。
赛尼得也渐渐放下心,或许菲比就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孩子。
直到王都内瘟疫开始爆发,神庙内的祭司开始整日的祈祷,他们占卜问卦,或是观测天象,赛尼得关心这一切,心头却总有一种糟糕的预测,然后这种糟糕在法老生日祭祀那天发生了……
赛尼得8年都没有见过带着神迹出生的金发公主,这并不妨碍他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她,和想象中有些不同,菲比看起来很糟糕,她看上去并不健康,某种病痛折磨着她,几乎使她无法坚持到祭祀开始,然而菲比还是没能坚持到最后。
她口吐鲜血,将法老的衣角染红,鲜血甚至溅射到了石桌的阿顿雕刻上,而在那一刻,天上一片乌云挡住太阳,阳光消失,阴影笼罩大地,仿佛是一个刹那,他仿佛看到了满城肆虐的瘟疫、前线不断败退的埃及士兵以及破败成为废墟的埃赫塔顿……
“神罚降临,神罚降临,是不祥,是灾难……”赛尼得喃喃自语。
当晚他便匆匆进宫,觐见法老。
赛尼得进入议事厅后,发现维西尔阿伊和将军荷仑希布也早已到达,并且神色凝重。
“陛下,您不能再将注意力放到神庙祭司们的身上了,赫提人正在一步步的毁掉我们的后花园,他们攻打米坦尼,侵占科莱山谷。”说话的男人是荷仑希布将军。
“陛下恐怕您现在更需要关注国内频发的疾病,光是王都内死亡的贫民就已经超过500人,再不控制,恐怕将发展为——瘟疫。”阿伊看了眼荷仑希布,将疾病死亡的数据交给阿肯那顿法老。
法老揉了揉额头,眉头紧锁,撑起精神看了眼阿伊递过的纸莎草,倒吸口冷气,然后他似乎注意到在门口已经等了许久的大祭司。
“赛尼得,你也有什么糟糕的消息要来告诉我吗?”法老叹了口气,有些沉重的问。
“我尊敬的陛下,您现在必须要尽快将菲比公主送出埃及,或是……赐死……”赛尼得跪卧在地,语气严肃而悲怆。
“什么?菲比?这关菲比什么事?”法老大为惊讶,似乎难以理解他的大祭司怎么会突然想要赐死他最宠爱的小女儿。
“陛下,这是我的错,8年前我告诉您神迹降临,所有人都以为菲比公主是阿顿赐予的礼物,但是我错了,她不是,她是灾难,是不祥,她不是……神迹,是上天对我们的惩罚……”赛尼得虔诚的趴在地上,声音带着哽咽。
“荒唐!”法老震怒,他气急而笑,“你说我的菲比是灾星?你好大的胆子,她出生便带着满天繁星,天生的金发,从小聪慧伶俐,所到之处更是花果满盈,假如她是王子她就是最好的接班人,现在你说什么?灾星?!就因为今天她因为生病在神庙口吐鲜血吗?”
“陛下,我说的句句属实,阿顿神在上,我以父亲起誓,我并非针对公主,而是她确实天生带着不祥!”
“你不必再说,我不会让你继续胡说八道下去的。”法老怒气冲天的挥手让赛尼得离开。
“陛下,陛下,现在王都瘟疫肆虐,北部战争不断,这都是因为灾星降世啊!”赛尼得不放弃的依旧跪在地上悲泣。
“呵,大祭司阁下,您竟然把战争、疾病这些原因都归咎于一个女孩儿的身上,您可真是好厉害。”荷仑希布将军面带嘲讽的看着大祭司。
朝堂上,军方早已看庞大的宗教势力不爽很久了。
阿伊听着荷仑希布的嘲讽,也没有反驳什么,阿顿神独大太久,是时候退到曾经的位置了……
大祭司无言,跪在地上良久,法老都没有改变主意,甚至要让人将他拖下去。
赛尼得不得不先离开议事厅。他浑浑噩噩,夜空深邃辽远,他苦笑一声:“我也不想相信灾星降世,伟大的阿顿,请您为我指引光明的真相。”
回答他的只有一片寂静,拖着沉重的步伐,赛尼得回到了神庙,在神像龛堂内望着阿顿不断的占卜,而结果也一次又一次告诉他是“凶兆”
夜色深沉,赛尼得带着悲伤、愤怒与疲惫终于还是进入梦乡。
梦中,他露出向往的微笑,仿佛到达了神明的彼岸,口中喊着“伟大的阿顿,是伟大的阿顿诞生,在原始之丘,光明诞生必将笼罩大地!”突然他猛地坐了起来,接着便发出一声惨叫,双目留下两行血泪。
“光明与黑暗相生相伴,光明盛黑暗熄,哈,能于片刻之中窥见神明天机,纵使让我失明我也无憾,这一切皆是天意,皆是天意啊……”
赛尼得在黑暗中忽而大笑,忽而大哭,两行血水混合着泪水流下,一会哭一会笑仿佛是疯了一般,眼睛只剩下了空洞的眼眶,失去一切的神采。
第二天,人们便发现,阿顿神庙大祭司赛尼得便称病再没有出现在所有人面前,直到后来瘟疫不断蔓延,从王都到尼罗河口,到赫提,到王宫内公主们都染上疾病,到横尸片野,直到最终法老都染上瘟疫而带着无尽的遗憾被阿努比斯带走,离开人间……
人们以为大祭司赛尼得早就死了。
传说在阿肯那顿法老去世的那晚,有人看见大祭司,他站在阿顿神庙高高的露台上,空洞的双目望着远处的方向,脸上是一种解脱又悲伤的神色,最后嘴角含着微笑从神庙的露台上一跃而下,鲜血染红了神庙前的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