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到我，就让你》時伍

2、神仙眼泪

　　霍尔警官，今晚原本心情不佳。

　　他厌倦毫无意义的社交场合，奈何初来中央城区报道，尚未安排勤务，众所周知的空闲夜晚总不能如此不给少年小公爵面子。

　　本打算露个脸就走，可霍尔一入城堡，看到满厅华裙轻笑，珠宝琳琅，闪烁的精贵浪潮铺天盖地，就立刻后悔了。他根本就不该来。

　　很无趣。
　　贵族都很无趣。

　　就好像你玩牌的时候手里已经全是王牌，且永远只能抓到王牌，就把一切变得没有一点意思。

　　那些大小姐们笑容尖声语气做作，香水味道浓郁。千篇一律，无聊得令人昏昏欲睡。

　　一时没看到宴会主人，霍尔准备在等待期间去二层露台处抽支烟提神，消磨过这段时间。

　　随即，在二层走廊里遭遇的一切让他瞬间精神无比。

　　廊间的暧昧灯光里，那女孩暖玉似的白白软软，莽撞冒失，又像是受到惊吓的小鹿。琉璃似的眼瞳中有些奇妙情绪。

　　深深浅浅许多层。让人想一探究竟。

　　白净的手腕纤细得不堪一折。那种力道的挣脱，反而勾得人心痒。

　　小卡特似乎不太想把薇拉介绍给他。但他不在乎。

　　这女孩，他认识定了。

　　就在小卡特已经迈出一步，将带霍尔去往薇拉所在的方向时，充满和谐笑语的古堡一层忽然被一个女人恼火的尖锐声音所打破——

　　“太过分了！今晚这安检太过分、太扫兴了！全部要开包检查也就算了，刚才那个女警竟然想摸我的脸！真失礼！”

　　女人一边怒斥一边走进来，其妆容妖艳，装扮极度奢华贵重。头戴璀璨银饰，虽然时节已至四月，但仍然披了条貂毛披肩。不过，真正识货者一眼望去就会知道，她浑身上下最为贵重而几近无价的，是右手食指上那一枚黄宝石戒指。

　　戒指小巧又精雕细琢，宝石夺目耀眼，璀璨无朋。

　　貌美的女人脾气火爆，边走边埋怨不满。她身后跟着一位随行侍女，拎着手包，一路紧紧低垂着头。

　　“银露夫人。”果然很快，大厅之外没能完成安检工作的警官追进了屋来：“今夜宴会隆重，以防有纸玫瑰混入，还请配合我们的工作。”

　　女人不耐烦地一回头，以为来者只是个小角色，打算以更为夸张的怒火将之打发了事。

　　却没想这一回身，她嚣张的妖艳脸色凝住了。

　　身后这追入宴会的人并不是普通的安检人员。那男人身着警官制服，右眼狭长，左眼的黑色眼罩并无法完全遮盖住从眉心延展至面颊的刀疤。他的声音像是被埋葬在火山灰下，说话时，左右脸颊有着细微的不对称。

　　银露夫人看着这位警官冰冷的面色，准备好的怒意不由被些许降温。

　　“纸玫瑰……果然……”而围观群众不由引发起阵阵低语，低语很快变为热浪：

　　“今夜安检这样繁琐，果然是为了提防纸玫瑰……”
　　“防得住吗？”
　　“我看悬……要知道在半年前，邻国外交大臣来访时，原本衣服上别着的一枚翡翠胸针，后来神不知鬼不觉竟被偷走，并替换了一朵红色纸折玫瑰！胸针被盗，可外交大臣自己却无知无觉。那可是国际外交啊！那种程度的安保措施都拿纸玫瑰没辙……”

　　“纸玫瑰”这代号，也就此一战成名。
　　与此同时，该大盗也当即成为帝国中央警署的头号缉拿目标。

　　“还有还有，两月前财政大臣向亲朋好友展示自己新得的一副名画藏品，开展掀开幕布的时候，发现竟然也被替换了一朵红色纸折玫瑰！保密森严的名画被盗……可真是像变魔术一样……”
　　“但至今抓不到人嘛……”
　　“抓不到。这些年连个影子都没见到。听说帝王对此可是很愤怒的。如果一月内再毫无所获，我看公共治安部的负责人就要无地自容，引咎辞职了。”

　　周围的热议声音起起伏伏，而大厅中那位独眼警官仍然没什么特别表情。

　　“根据警方已知信息，该代号为‘纸玫瑰’的盗贼拥有精湛化妆技术，以及改变声线的技巧，可伪装为任何一人。银露夫人若认为我下属的检查行为有失尊敬，或不够专业，”独眼警官面无表情的扬起戴着黑色手套的手：“那么，就由我亲自来。”

　　银露满面排斥地咬着红唇，眼神写满抗拒，看着独眼男人一步步向自己走进。

　　“要我说，其实是因为那张脸每一寸都被整过，不禁摸吧？”远处，围观群众的外层，黛蓝目不转睛地看热闹，同时对身边的薇拉低声打趣讲道。

　　“不过，我倒觉得今晚这种夸张程度的安检，也确实有些没必要。”黛蓝继续发表意见：“纸玫瑰向来只偷国家级宝藏，可不是那种见钱眼开的普通小贼。你知道么，”她压低了一点声音：“听说一周前，我们准备送给邻国的一批锦绣都被她暗中截胡了部分，箱子空空如也，只留下一朵纸折玫瑰。幸亏发现得早，在送出国前及时补充上了，才没在国际上丢人。”

　　旁边的少女听了瞬间惊讶：“这种事你都知道？”

　　“那当然，”黛蓝得意道：“我父亲可是……”

　　……咦？

　　刚刚这声音和惊诧的口气，怎么不像薇拉？

　　黛蓝收回了看热闹的目光，扭头一看，这才发现她身边是个从没见过的穿淡黄色短裙的女孩，年龄相仿，但并不是薇拉。

　　“薇拉？”她一怔，在拥挤的人群里四处张望，寻找刚刚还在这里的闺蜜：“薇拉呢？？”

　　******

　　“这是名为‘初见’的特调酒。”

　　远离围观人群的热闹核心，大厅角落里的吧台后方，衣装笔挺精致的调酒师将一杯纤细晶莹的高脚玻璃杯优雅放置薇拉面前：“随着时间的加长，还会沉淀出更华丽的颜色。”

　　那是一杯橘金色的艳丽饮品，纯粹的橙黄由上至下而渐深。本已美得无以复加，经过调酒师的介绍，则更让人好奇久置后的颜色会如何改变。

　　但独身坐在吧台前方的女孩似乎此刻没什么心情，直接拿起酒杯，一口便喝下了大半。

　　调酒师见了一怔，但也不敢多说什么，垂头继续调制饮品。

　　薇拉坐在吧台前方目光低垂，似有心事。莹润手指微转着高脚杯，右手腕上纤细的金色手链在吧台暖灯里闪烁微光。很快，剩余的酒也被她一饮而尽。

　　第二杯喝下一半的时候，聚集在大厅入口的围观人群也看够了银露夫人的热闹，逐渐四散。吧台这边再度人来人往，清净很快被打破。

　　调酒师忙碌之余，偷偷瞄了一眼面前的女孩。

　　蜜黄色晚礼服很衬她的莹白肤色，一字领口露出香肩和鲜明的锁骨。骨架娇小，乌棕色的长发瀑布般垂到腰际。一双眉眼娇如薄樱，我见犹怜。

　　自从这位千金自吧台前入座的一刹那起，调酒师就只觉外界的嘈杂热闹就全部被隔绝掉了。世界只剩下眼前这一个人。

　　小巧玲珑。她美得简直像一种精贵的易碎品。让人在呼吸时都小心翼翼。

　　要是也能让这般千金尤物为自己借酒消愁……调酒师心中感叹了一声。让他拿什么来换都是愿意的。

　　拿命来换都行。

　　“对不起啊薇拉。”

　　这时，一个女人的声音从远处响起，伴随着渐进的高跟鞋足音：“我们应该早点告诉你的。”

　　薇拉明显听到了来者说的话，但没回头去看。她握着高脚杯的右手微微紧了紧，目光仍然低垂着，让人看不到情绪。

　　走来吧台这边的是一对男女。女人紧紧挽着男伴的手臂，以试探的眼神往薇拉这边瞧：“但是，毕竟我和你是好朋友嘛，这种事，我就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

　　她说完，看着薇拉仍然没有回应，不由讪讪地笑：“那就是……在国外留学时候发生的。我和雅克白都是同乡，在国外生活很容易就互相照顾，所以，自然而然，慢慢就在一起了……”

　　旁边的男人任由女伴解释。他上下打量着薇拉的侧影，目光有些意外。

　　万万没想到，在自己出国的这几年里，薇拉竟然出落得比以前更剔透了。明澈又纯粹。

　　情绪低落时，那张小脸更是惹人怜爱，让异性很快升起一种保护欲望。

　　简直难以置信，她竟比四年前美了这许多。

　　这位雅克白少爷的心思不由逐渐飞驰，目光微狭。所以薇拉为什么在这里饮酒？是在因他已经有了女友，而借酒消愁？那么如果他现在回心转意，薇拉会用多久接受？

　　能让这般美人为自己买醉，情绪低迷。雅克白的胸腔中顿时升起一股满足感。

　　虽然没有回头去看，但薇拉也明显感觉到右边这男人正在不住打量自己的目光。

　　不善。低劣。欲望。那目光像蛇那般一圈圈缠住她，妄图占有。

　　就在薇拉握着酒杯的葱白的手越收越紧的时候，她忽然听到左边传来一个低沉磁性，又有些熟悉的男人声音：“下次，告诉我你的酒量。”

　　“别让我再一不小心……”霍尔警官轻声说，看到薇拉终于不再雕塑似的紧盯自己面前的酒杯，而是转过头来看他。

　　那一束澄明的薄泪，正巧，就在她转头看向他的那一刻，自右眼落了下来。

　　她真的忍了很久。真的是幸亏有霍尔。那一声呼唤让她有理由立刻转开头，从而没让右侧那一男一女看到泪水落下的瞬间。

　　也就此杜绝了继续成为雅克白的臆想目标。

　　霍尔垂头端详着薇拉。吧台暖黄色的灯光辉映里，一束浅淡的泪痕流落，反而点缀了女孩惊为天人的美貌。可谓惊鸿一瞥，以至于他的往后余生，再没能将她这回眸落泪的画面忘怀。

　　霍尔不动声色地看着她，顺势自然地抬手，靠近，轻拭去薇拉面颊间这一束薄泪，不让那对男女发觉。他将方才的话讲完，低沉的声音更为温柔：“就把你灌醉了。”

　　“当然，”霍尔在雅克白随之变得难看的脸色里微微一笑，撑头看着薇拉：“也难说我就是想再这样做。”

　　薇拉紧紧握着酒杯的手渐渐松开，停留在霍尔的眼神里隐隐有什么。

　　他读懂了，起身，欣长紧实的手臂伸过来：“扶你去休息？”

　　小巧白嫩的手轻微搭上一点点霍尔的手肘。“……恩。”

　　女孩的声音娇软细糯，隐约的哭腔犹存。

　　霍尔听了，心似被隐隐勾了一下。面容间看不出什么特别反应，行为上，他把这女孩直接从宴会间带走了。

　　想把她带去没人的地方。好好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