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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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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持空樽唤沈酿,故人不复余酒香。
梦醒惊觉秋风煞,光阴一夜似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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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络白端起酒樽的时候,思绪不受控制的开始倒转,他仿佛回到了那个山庄,那里有成片的菊花,熟悉的酒香,更重要的是,那里有个一直注视着自己,陪他喝酒的人。
“有络白为我舞剑下酒,此生何憾?”记忆里沈晏总是对自己笑着,手里永远少不了的就是酒壶,双眸莹莹如星光,却只映着自己的影子。
那时他又何尝不知道对方的心思,他又何尝不想就此地老天荒,可是他不能。他握着师父托给他的剑,耳边一直响着师父临终前的话:“徒儿,为师抚养和教导你这么多年,最大的心愿,就是能看见你拿着这把剑,登上剑阁。现在看来,怕是无法亲眼见到了。”对于苏络白来说,师父就是他的全部。若不是师父将他从江边捡回,并悉心教导,也就没有他苏络白。
所以哪怕苏络白对沈晏有再多的心思,也只能默默的埋在心里面。他还有江湖必须去闯,难以两全的事,向来太多。
而记忆再往前,却是终日的练剑。苦和累,也只能强行忍住,苏络白不忍辜负师父那殷切的目光。
师父死了,苏络白一人一剑出谷,便遇到了沈晏。那时沈晏坐在路边,手里拿着酒壶,独自饮着。见得苏络白过来,突然跳了起来:“这位兄台,旅途颠簸,不如坐下陪我喝一会酒吧。”
他看见那人的笑,内心就无来由的一暖。除了师父,还有谁对自己如此笑过?那种亲近感,填补着他刚失去恩师失落伤痛的内心。
于是他停下脚步,接过对方手里的酒。
这一来也就是好多年。苏络白在沈庄住了下来,虽然他一次次告诫自己必须离开,却一次次舍不得那个人。
“沈晏,我终究是要走的,到了那时,你又怎办?”苏络白对沈晏说出这句话时,他刚舞完剑,额上微微出了些汗,沈晏走过来,喝了一口酒,用袖口为苏络白擦去额上汗水,轻轻笑着:“你要是走了,我就等你回来。”
没想到,他这一走,就是四十年。
四十年有多久?苏络白说不清,他只知道自己离开了沈庄多久,也就寂寞了多久。每个晚上他对着月光,抚摸着剑身,都能想起那张棱角分明,熟悉到每一个细节自己都能说清的脸,还有那对永远映着自己的瞳眸。
“沈晏,我快要回来了,你要等着我,一定要等着。”
终于待得他登上剑阁,苏络白三个字名扬江湖时,他没有享受那巅峰处的快感,而是选择了封剑。
“就算我登上巅峰,我也一定跳下来,陪你一起,给你讲高处的风景。沈晏,我回来了......”苏络白急冲冲的踏上回去的路。
然后他看见的,却是残垣断壁。
“山上那家的公子,已经死啦。”四十年的坚持,他只得到这一句话。
那日,他折了剑。
他落寞的行在不远处的城里,看着穿梭的平民,高声吆喝的小贩,耀武扬威的官爷,神态孤傲的侠客,找不到一个去处。
“这不是苏公子吗?”突然响起的声音,苏络白抬头,看见前方不远处的一群人,中间那人却正是钱家家主,钱十三。
钱十三多金豪爽,在江湖上倒也颇有名望,苏络白刚入江湖的时候,也得过对方照顾。
“原来是钱庄主,真是有缘。”苏络白不得不强行打起精神应付着。
寒暄了一下,苏络白躲不过,随着对方去了城内最好的酒楼。
“苏公子,今天我请你喝这儿最好的酒,是几十年前我父亲托管在这儿的一壶酒。前些日子我整理父亲旧物,才在一张纸上看见这事。遇见你,还真是巧了。”钱十三也看出苏络白心中有事,自顾自叫着小二唤来掌柜,递过一张纸。
过了会,掌柜便亲自端上一壶酒来,小心翼翼的样子足以让人看出那壶酒的分量。钱十三接过来,笑着先给苏络白面前的酒樽满上。
“苏公子,这是存了几十年的‘沈庄菊酿’,便是当时,在江湖上也是千金难得一壶。到近几年,更再也没有关于此酒的消息,所以在这儿的,说不定还是这世上最后一壶菊酿呢。”
“沈庄菊酿?”苏络白端着酒樽,闻着那熟悉的酒香,呆立良久,沉默不语。
“苏公子,苏公子,苏公子?”钱十三连唤数声,苏络白才回过神来。几十年的岁月在脑内翻来覆去,却一下子散了,再也抓不住了。
楼外西风吹进来,酒香扩散开,更加浓郁,苏络白却只觉得整个人失去了感知,那所有幻想过的美好终于一下子破碎开,噼里啪啦的掉落下来。不知不觉,眼角早已有热泪滚下。
“苏公子,这酒......”见得苏络白落泪,钱十三明显有些不知所措。
苏络白却是不管两颊泪水,看了看腰间佩剑——里面有一把断了的剑,一口饮尽了樽中清酒。
“这酒,叫我想起了一个故人。”
是的,一个故人,已故之人。酒能再饮,人却再也见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