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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藥師寺涼子怪奇事件簿之克里奥佩特拉的葬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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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这不是幽灵船
Ⅰ
……浓雾悄无声息地笼罩下来,逐渐把视野内的景色侵蚀的残缺不全。恍如裹尸布般惨白的雾气将海面装点成了名为“不祥”的房间,起伏的海浪散发着一股腐烂的衰朽气息,阴冷潮湿的海风漫步其上,风声仿佛恶魔们的低声呢喃。
忽然,一个巨大的黑影自浓厚的白雾底色中缓慢地凸显出来,最初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然后边缘逐渐清晰起来,看的到船首,看的到桅杆,这竟然是一艘古老的三桅帆船。这艘帆船的外表全被牡蛎和海草覆盖,已被腐蚀成暗黑色的桅杆仿佛巨大的骨架,班驳不堪的船首像异常狰狞。这艘披着斗篷的死神正以傲慢之姿巡视着它的王国,目击到这一切的水手们都惊呆了,巨大的恐惧如同章鱼的触角一般紧紧地攫住了他们的神经,将他们拖下意识的水面……
……以上是我泉田准一郎不负责任的想象。身为警视厅刑事部的一介警部补,本应该脚踏实地,居然会在阅读小说时产生如此超脱常识的无聊想法,实在是令人汗颜。不过和我那位上司相比,至少我对灵异的兴趣仅止于想象的层面而已。
鄙人的上司,一般通称为“警视厅刑事部高等参事官药师寺凉子警视”;如果按照战国时代的称呼方式,可以叫做“药师寺警视凉子大人”;而如果是西洋风格的话,那么“药师寺”与“凉子”之间,不是加“DE”就是加“VON”吧。(注:法国名字中加DE、德国名字中加VON,是贵族的标记。)
如此不厌其烦地探讨我上司的名讳问题,并非是炫耀我在系谱学上的造诣,而是向诸君昭示一个早已在日本警界得到公认的事实:药师寺凉子,无论神佛还是吸血鬼都会敬而远之的女人,唯一喜欢接近她的只有麻烦而已。
“泉田,你在做什么?”
凉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慌忙拿起脸上盖着的《幽灵之船戈毕哈芬号》,从椅上坐起来。一位拥有白磁一般肌肤的短发美女出现在我眼前。
“只是无聊的消遣而已。”
我连忙回答,凉子挑剔地扫了一眼书名,然后说:“如果想看幽灵船系列的话,还是《艾伦·奥斯丁》或者《玛丽亚·谢列斯塔神秘事件》比较有趣些。”
“都差不多啦,只要能消磨时间就好。”
“既然那么无聊,就跟我去巡逻,在这个季节,至少可以撞破两打以上的黑金交易或者婚外情现场哟。”
能够做如此大胆发言的,只有凉子而已。与其说她是热心维持社会风气与正义,倒不如说她热衷于搜集人类痉挛扭曲的表情更加合适。
“我只希望在那之前能平安地回到陆地上。”
我合上书,无比惆怅地望着远处东京湾彩虹大桥璀璨的灯火,心情和胃随着船身有节奏地颠簸起来。巨大的月亮在云层中露出半张脸,寒酸地反射出清冷的光芒,完全不及下界凡人的创造物来的奢华。
我们此刻正置身于一艘豪华游轮中,漂浮在距离川崎港十海里左右的东京湾海面上。
这是一艘名叫《克娄奥佩特拉八世号》的大型游轮,是大森重工所属游轮船队最新下水的一艘新锐,吨位为十万四千吨级,造价四亿五千万美元,可以搭载二千九百位旅客。这一次是它的处女航,连同我和凉子在内,真正的客人却只有三百六十名,全部都是政界和商界的重要人物。
据说这支游轮船队的游轮全部以世界上有名的人物来命名,从法国的拿破仑到马其顿的亚里山大,全都榜上有名。有钱人的心理我不好猜度,不过我少年时代也确实把自己做的模型船叫做“大和号“向邻居炫耀。
“不过话说回来,泉田你也很有幽默感嘛,居然特意把《幽灵船》这种类型的书带上游轮。”
凉子背靠着舷杆,手里端着一只精致的水晶酒杯,若无其事地说道。她的两条美腿危险地伸过来,高跟鞋底闪着寒光。而我则抬起头,很惊讶的问道:
“你也会觉得不吉利吗?”
“从一般民众的角度来看,是这样的。”
真难得她也会从一般的角度来看待问题,不过我这种判断在下一秒钟就立刻被打的粉碎。
“不过以我个人的嗜好来说,坐船的话,就该看《铁达尼号》;坐飞机的话,就该看《东京空港杀人事件》;如果是坐火车,就该看《东方快车谋杀案》。这才是所谓的王道!”
对于这种危险言论,我一时拿不准该逆来顺受地保持沉默,还是该有限度地迎合一下,正当我还在犹豫的时候,一名声音从旁边传来:
“哟,两位在美妙的月色下亲密私语,真是令人欣慕的浪漫呀。”
说这句话的人应该下“不知内情”的地狱,我转过头去,看到说话的是一名中年男子,西服笔挺,头发梳的一丝不苟,满脸都是“忠臣”的笑容。凉子用平常的语气对他说:
“我们在讨论如何把这条游轮变成幽灵船玛丽亚·谢列斯塔号,神原先生,你有兴趣参与吗?”
神原先生听到她的话先是一楞,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到底是JACES的三代目,讲起笑话来都这么有魄力。”
他口中的JACES是指大日本警备保障公司,年营业额有我年薪几百万倍的超大企业,而凉子则是JACES的第三代继承人,可以说是前途无量。
“药师寺警视的意思是她对这艘游轮的安全状况比较关心。”
我把凉子的话适当地“翻译”给了神原听。神原自信满满地拍拍胸脯,大声说道:
“这艘游轮配备了最先进的GPS导航系统和最可靠的航海人才,本人以自己的性命做保,绝不会发生什么意外的,两位尽可放心好了。若出了什么岔子,本人愿意在三河原切腹向各位谢罪。”
话是这么说,不过如果有凉子在这条船上的话,那么发生什么事件的几率也许都陡然增加到50%以上也说不定。事实上从她研修时期起,就总是与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秘事件扯上关系,给她起了“驱魔娘娘”绰号的人真是用心良苦啊。
这番心情自然不能说出来,所以我只能点头表示赞同。
“那么,我还有其他事情,恕不能奉陪。如果两位还有什么需要,请尽管开口不要客气。欢迎宴会在八点钟开始,请一定出席。”
神田说完,鞠了一躬,转身离去。
“这个神原还真是用心呐。”
“那是自然,今天到场的全部都是W项目密切相关的重要人物。”凉子冷笑道。“出点什么乱子的话,不要说三河原,就算他跳进维苏威火山也别想赎清罪过。”
“怎么听起来你象是在做预言一样……”
“本小姐一向是知无不言的。”
凉子口中的W项目全称是Wangan Oil Pipe Development Project“湾岸石油管道开发项目”,是政府为了缓解东京湾诸港□□通状况而推行的超大型计划。
每年进出东京湾的有34万艘船舶,其中40%载有石油等危险物品,船舶与船舶之间发生的事故每年超过100起。因此日本政府决定实行临海石油管道的开发项目,有计划地在东京湾外港建设专用码头以及配套管道,使现在进出东京湾的船舶所运输的97%的原油物资在那里进行装卸,以舒缓东京湾几个大港口的交通压力。
为实现这些构想,政府和民间已经先后投资了10兆日元,并且有追加的趋势。这对于资本主义世界的商人来说是利润丰厚的肥肉。为了能在开发计划中分得一杯羹,所有人都费尽了心机。
这次借着克里奥佩特拉号的处女航庆典,大森集团邀请了政界决策层与业界的重要人士,就是打算籍此获得W项目的部分开发权。而凉子做为警界的代表与JACES的“三代目”,也被受邀参加了本次首航,我身为药师寺警视的近卫军,自然也必须随行前往。
刚才的神原学先生,就是大森集团负责此次接待工作的核心人物,总裁大森勇太郎的女婿,据说是大森集团内部相当有手腕的一号人物,倒在他手下的人类可以组成好几支棒球队。
不管怎么说,这些事都是与我这个工薪族没什么瓜葛的,我只是把这次四天的航行当做度假罢了,这种档次的消费,如果是自费的话,对我来说将是倾家荡产般的痛苦。
正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凉子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打了个响指:
“光在甲板上靠着实在太无聊了,泉田,我们走。”
“去哪里?”
“四周走走,猎人是需要经常保持警觉之心的。”
猎人虽然是这么说,但我对猎物的身份却不敢妄自猜度,只得悻悻地从躺椅上站起来,把书合上放进口袋里,跟着凉子朝船舱走去。
Ⅱ
穿过宽阔的上层甲板,我和凉子从中庭走进船舱。这一部分主要是由观景台与三个贵宾休息室组成,过道没有一般船舱那种狭窄拥挤的感觉,足可以让一辆宾士畅行无阻,地上铺的是名贵的阿拉伯地毯,两侧墙壁每隔几步还挂着精致油画,甚至还有室内盆栽,总之是相当奢华。
沿途碰到的人不多,大部分都是中老年男子,他们与我们擦肩而过的时候,无一例外都把目光停留在宛如在T型台上漫步的凉子身上,。也难怪,凉子的美貌和身材都是超一流的,而她对异性的这种注目礼也早就处之安泰。不过,那些只看到凉子的外在美而不了解她性格的人,究竟是抽到了大吉还是大凶呢?
我不知道。
走过两个转弯,忽然前面一阵骚乱,传来有人怒喝的声音,还有一声女人的尖叫。凉子听到,眼睛一亮,立刻加快脚步,循声音的方向走去,而我紧紧跟在她身后。
又转过一个弯,前面的视野豁然开朗,原来走廊连接的是一间宽敞的应接厅,装潢的异常华丽,透过巨大的蓝色玻璃窗,可以看到远处东京湾的点点灯光。
站在大厅中央的是两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两个人都摆出要吃掉对方的架势,怒目相对,一个衣着光鲜的年轻女子不知所措地站在两人中间。
“这里发生什么事情了?”
凉子毫不客气地走过去问道,两个老人转头看着凉子,眼睛里都冒出“多管闲事”的目光。凉子叉着腰,火力直接对准那年轻女子:
“他们两个是在为你争风吃醋吧?不用害怕,尽管告诉我,我会替你伸张情妇的正义!”
三个人一时间都无法承受凉子散发出的毒气,看起来似乎要向不同的方向倒下去。过了三、四秒钟,那两个老人才同时对凉子怒喝道:
“住嘴!你太放肆了!”
“给我退下!”
两道怒气在“无视”的结界面前烟消云散,凉子掏出警察手帐,好象宣判他们死刑一样向前迈上一步。
“放心好了,我会通知各大报纸的记者,将两位的争执做为头条发出,到时候万一写进文部省的教科书,你们要知恩图报呀,呵呵呵呵。”
“胡……胡说,我怎么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老人A气的双手直抖,老人B则一脸扭曲的铁青,中间那位女子早就吓的说不出来话,双手抱臂瑟瑟发抖。
正当凉子打算进一步攻击的时候,大厅的另外一边传来一声尖利的女声:
“药师寺警视,你不觉得自己太过分了吗?”
所谓有光就有影,光听声音,我就知道来者是何方神圣。果然,一身笔挺公务套装的由纪子出现在对面的走廊入口,不用说,“紧身癖”CAREER岸本也紧随其后,不过我装做没看到他冲我打招呼。
室町由纪子,典型知性美女,警界高级官僚中的精英女性,和凉子同属警视阶级。如果这两个人生活在各自的天地里的话,那么都可以将个性尽情地自由发挥。不幸的是,她们同时降生在了狭窄的警视厅,于是“势同水火”便成了修饰二人之间关系的同义词。
“巡回演员由纪,你插手这件事只会是浪费我的时间。”
凉子的声音简直是从珠穆朗玛峰顶端传下来的一样,冰冷、而且居高临下。
“你知道这两位先生是谁吗?”由纪子走过来,恼火地对凉子说到。
“米纳雷亚士和帕里斯。”
花了半分钟时间,才有不到五分之一的人明白凉子的意思。两者都是希腊传说中的人物,米纳雷亚士的妻子海伦被特洛伊王子帕里斯拐走,因此引发了长达十年的特洛伊战争。
“身为政府公务员,拜托请你使用正常的日语文法好吗?”
“哦呵呵呵,只会蜗居在贫瘠小镇的你,怎么可能会理解这样有深度的表达方式。”
“现在不是跟你吵架的时候……”由纪子似乎也习惯了凉子的嘲讽,她对两位老人鞠了一躬,说道:“儿玉议员、久冈平县知事,让你们受惊了,请不要对警界产生什么误解,那个人只是警界的特例罢了。”
原来那两个人一个是议员,一个是县知事,难怪会如此大嗓门。
“哼,下次我一定就警视厅的预算案提出删改的。”儿玉议员——也就是老人A——恨恨地瞪着凉子。而久冈平县知事则把愤恨的目光钉在了儿玉议员身上。”
“刚才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误会,如果有什么向警方申诉的,请告诉我。”
由纪子的敬语用的十分熟练,而且铺设了充足的台阶给他们下。于是儿玉议员立刻回答:“不用了,没什么可申诉的。”说完头也不会气哼哼地离开了应接厅,而久冈平县知事则从另外一侧的出口一言不发地离开,只有那女子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往哪边走。
“泉田,你去问她的话,这里的路障由我来清除。”凉子发话
“你说谁是路障?”
“我是指那些不请自来厚着脸皮跑来人家游轮上的人。”
“我是以警备部负责人的身份受到正式邀请的。”
原来如此,大森集团为了安全,特意请警方的水面舰艇护送克里奥佩特拉号至外海,身为掌握装备实权的警备部参事官,由纪子自然也会受到邀请出席。
“……咳……请两位克制一下吧,这里不是警视厅的领土。”
我这么劝道,如果她们反问我“如果是警视厅的领土就可以尽情肆虐了吗?”我只有哑口无言的份儿。幸好凉子和由纪子看了我一眼,都乖乖把嘴合上。
我走到那女子身边,好意安抚几句,把她扶到旁边的沙发坐下。岸本这时候兴冲冲地跑过来,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看到这小子,就想起摇摆着尾巴的吉斯犬,但我并不是饲主啊。
“泉田前辈,室町警视叫我来协助你。”
“不要叫我前辈。”我冷冷地回答。
“上次在巴黎,还有上上次在三田分处,还有上上上次在湾岸大厦,承蒙您教诲良多……”
“你记得好清楚。”
“我一直在想,我居然总能与我敬爱的药师寺警视与泉田前辈相遇,这可真是缘分呐。”
“是霉运还差不多……”我心里想。
“听说今天晚上的宴会后还有盛大的舞会耶。”
“你不是打算邀请我共舞吧。”
“不,不,我是想邀请凉子小姐,所以想得到泉田前辈的首肯。”
“够胆你就去吧……”我同时决定把这家伙彻底无视,从口袋里套出本子和笔,开始询问眼前的女子。
那名女子叫六本木佳奈,一听就知道是艺名。她是一名地方电视台的主持人,一直与久冈平县知事保持亲密关系,同时又与儿玉议员有瓜葛。这一次她被儿玉议员带上游轮,却无意中碰到了久冈平县知事,结果狭路相逢的两个人就吵了起来。
看来只是单纯的男女关系事件,虽然够得上资格称为小当量的丑闻,但似乎没有警方介入的必要。
我合上笔记本,站起身来,在同一时刻,一个穿着海员服的年轻人出现在过道,他看到大厅里这三男两女,先是一楞,然后问道:
“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声音很轻,声调保持在最佳的程度上,既表达了自己的关切,又不会让客人觉得隐私被冒犯,是具备了相当水准的疑问句。
这名船员大约二十五到二十七岁左右,长的很英俊……啊,不,是很俊俏,皮肤白的不象日本人,就好象是宝冢□□装扮成的男性一样。
“哦,刚才客人们发生了一点纠纷,我例行询问了一下。”
我亮出自己的警察手册给他看。
“警察啊……辛苦您了。”
他脸上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不安,随即消逝在平静的表情水面。
这时候凉子和由纪子也走过来,两人的表情都显示出刚才经历了一场低层次的恶战。
“这位是药师寺警视,这位是室町警视。”我为了转移她们两个的注意力,连忙把她们介绍给那名船员。
“初次见面,我是本游轮的二管轮麻介总持,请多多指教。”
他的话音刚落,忽然地面一阵摇晃,我的第一个反应是地震,但立刻反应过来这是在船上。
“不会是游轮沉没了吧!?”
这么失态的是岸本,凉子和由纪子在第一时间一个按住他的嘴,一个压下他的头,被两大美女夹攻的岸本只能“唔”“唔”地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同时两只手拼命摆动。
震动持续了一分钟,然后一切又归于平静。麻介刚才一点也没动摇,看起来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他见震动平息了,不动声色地对我说:
“请不必惊慌,这在海上是很平常的。”
“失礼了。”
“那么,没什么事的话,请容我先告退。”
Ⅲ
麻介转身离开了。当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后,凉子走到我旁边,张开红唇,悄声说:
“你不觉得这家伙有什么异样吗?”
“这个……除了英俊的不太象话以外,我没看出来,怎么了?”
“按照规定,身为二管轮,在出港的时候应该严守在机轮室的,但是这个人却出现在无关紧要的上层甲板,这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居然是由纪子回答了我的疑问,原来她也看出有什么不对头。
“那么我们该怎么办?”
这么没骨气的发言者是岸本。
“这还用说吗?跟过去看看,岸本你打头阵!!”
凉子蛮横地下达了命令,岸本的直属上司由纪子对凉子的越权也没表示反对。岸本张开嘴,仿佛是要哭起来,不过经过这么多次的历练,他也多少觉悟到反抗凉子是没有前途的。
于是我们四个人排成一排,从麻介刚刚离开的走廊出口跟踪出去,前面是一条很长的直路,左侧是一排圆形舷窗,右侧是一排临海的栏杆,没有岔路,所以应该很容易追上去。
走在半路,我忽然对走在我前面的凉子问道:
“可以问个问题吗?”
“哦?”
“你刚才怎么一眼就猜出了那三个人的关系?”
“咸湿老头与年轻女子,那种组合一看就该知道内幕了,你不会认为刚才那两个老不修是抢着做那女人的长腿叔叔吧?”
真不知道凉子的这种直觉是何种质地的,总之那已经超出了我小小公务员的贫瘠想象。
“泉田警部补,请记住事实才是推理的基石。”
由纪子在一旁提醒道,本该立刻予以反击的凉子却突然停住了脚步,原来前面一扇舱门打大开着,而走廊上已经看不到了麻介的身影。
岸本畏畏缩缩地首当其冲,他刚一迈进去那房间,就立刻吓的大叫,拼命后退,正撞上身后的凉子,凉子毫不客气地揪住他的衣领,一把推了进去。
我们三个人随后也都闯了进去,眼前的情景令我们惊谔不已,因为地板上散乱地堆放着麻介刚刚穿过的海员服。不,不是散乱,而是摆成了一个人形,好象一个人倒在地上凭白蒸发掉,只剩下衣服摊在地上一样。
而我又抬起头巡视了一下四周,发现这是间摆放杂物的房间,很小,没有隐藏一个人而不被发现的可能。除了我们进来的这个门,与外界的联系只剩下门对面的一扇圆形窗,直径只有二十公分而已,而且窗子边缘被牢固地钉住,需要用特殊的工具才能取下来。
那么麻介究竟跑去了哪里呢?
凉子蹲下身子,掀起地上的海员服,仔细地用手指搓了搓衬底。
“你看!”
凉子举起手,两个指头之间似乎有几根银色的丝线,我俯下身子仔细端详了一下,发现这是某种胶质。
而更令人瞠目惊舌的是,在麻介留下的衣服里侧,到处都残留着这种类似动物黏液的东西。
我趴在地板上,借着窗户的光线,看到这种透明黏液自衣服里面延伸出一条线,滑过地板和墙壁,最后终止在圆窗的缝隙处。这幅构图所代表的意味,可以说是不言而喻。
我仿佛听见“预感”管风琴开始演奏“不祥”之序曲了。
“这实在太不合常理了!”
站在门口的由纪子脸色转白,她的理性回路很难容纳超自然的东西。单就这一点而言,凉子的思维更具有包容性和想象力,因为她自己其实也是超自然的生物。
“毫无疑问,这艘船上潜入了会变成人形的黏液怪。”
凉子自信地下了结论,语调就象“我要一杯星巴克咖啡”一样轻松。
“这件事我必须立刻汇报给上级!”
“不行!”凉子断然拒绝了由纪子的提议,“没必要汇报给那些比松鼠还怯懦的化石官僚们。”
“这关系到全体游轮人员的生命安全,药师寺警视!必须立刻通知有关部门,并且命令游轮转舵回港,接受彻底检查。”
“难得可以参观黏液怪对恶心人类的决斗,岂能叫别人坏了我的雅兴。”
“你太过分了,视平民生命安全是第一要务,这是警察的天职。”
“有吗?我明明记得警察的天职是借维护法律之名尽情蹂躏别人。”
如果任由她们这么继续吵下去,势必会导致日本警界的“关原之战”,大分裂的局面是谁也不乐见的,我对由纪子说道:
“由纪子小姐,我也同意药师寺警视的看法,目前还是不要将这件事公开化比较好。因为我们缺乏证据,没人会相信。何况大森集团的人出于自己利益,也会极力阻挠我们联络警方,轮船上都是重要的客人,我们不可不慎重。”
“那么,以泉田警部补你的意思呢?”
由纪子望着我,似乎被说服了。我继续说:“暂时还是静观其变吧,视情况而定再采取相应对策。”
“你说的对,还是慎重些好,我同意。”
由纪子扶了扶眼镜,点头表示赞同。凉子在旁边不满地双手抱胸,斜眼看着由纪子:
“居然那么听泉田的话,由纪子你这个女人又想耍什么阴谋诡计吗?”
“我只是认同泉田警部补对事态的研判。”
“不管怎么说,这是刑事部和警备部的又一次合作呀。“ 岸本那个大白痴又再说些火上浇油的话。
果然,凉子指着由纪子说:“
“话说在前面,勉强把你算进,只是因为怕你的大嘴巴会泄密罢了,追查真相我一个人就足够了。”
“难道你无视泉田警部补的辛苦?”
“我说的‘我一个人’里就包括了泉田在内。”
“泉田是政府公务员,不是你的私人奴仆,没必要服从不合理的命令。“
本来是三名CAREER和一名NONCAREER的案情讨论,为什么话题会变成我的归属问题?恰好在这时,船舱里的扩音器忽然响起女性甜美的声音:
“晚宴已经准备就绪,欢迎各位客人莅临位于三层的宴会大厅就餐。”
于是争吵暂时告一段落,我松了一口气。麻介的事就先搁置,四个人都分别回去自己的房间换衣服。
我穿好晚礼服出来的时候,凉子也已经换装完毕,她穿的是一身藏红花纹旗袍,玲珑曲线和那双举世无双的美腿显露无余,这种美貌与气势的组合,与其说象美神维纳斯,更象是战神雅典娜。
“快点吧,宴会马上就开始了。”我看着表,分针即将指向12。
“泉田,把手臂给我。”
我按照命令伸过去,然后凉子挽住我的手臂。
“很好,就这样,我们去宴会厅吧。”
于是我一路上就成为了不明真相人士妒火中烧的对象,这种冤情,我不指望能够在现有体制下得到洗刷。
Ⅳ
克里奥佩特拉八世号”的宴会厅大约有一百坪大小,一次可以容纳五百位宾客就餐。餐厅四周没有墙壁,取而代之的是两米高的硬质滤光玻璃,游轮周围三百六十度的风景全都可以一览无余。游轮的宣传手册上特意提到这个设计,并且自豪地将其称之为“女王的皇冠”。
这时候厅里已经有很多人在,大多端着酒杯与别人攀谈,侍者在人群中穿梭,桌子上摆满了各式料理,从法式鹅肝酱到江户前刺身一应俱全,令人食指大动的香气飘然传来,让人感慨这便是人类文化最现实的表达方式。
在场的人多是政界和商界的知名人士,就好象是一大团充满了昂贵名牌与尔虞我诈的化合物。当我们进来的时候,他们立刻被凉子的气势与美貌所震慑,很多人纷纷把视线投向这边,其中有“赞叹”、“羡慕”、“惊讶”甚至“色迷迷”,但也有的视线属于“愤恨”或者“惊慌”,可以想象后者必定是凉子的熟人。
“也许那个会变成人形的黏液怪就隐藏在这些人之中,若无其事地吃着草莓甜点。”
凉子对我说,我点点头,下意识地左右望去,我看到由纪子和岸本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大厅。
刚才发誓要删除警视厅预算的儿玉议员在宴会厅的前端与神原先生小声交谈,久冈平县知事和六本木佳奈却没有出席。正当我打算收回注意力在食物上的时候,无意中居然在人群中看到了面无表情的冢原小高。
如果说凉子在警界是“侵掠如火“,由纪子是“其徐如林”的话,那么冢原小高则是“不动如山”。
这个人也是CAREER出身,同为警视阶级,与凉子与由纪子是研修同期,现任搜查二课企业犯罪科管理官。
这个人绝对不能说是讨厌,但也没人喜欢他。不擅交际,独来独往,无论是同事旅行回来带的手信还是知名企业家送的贿赂,都一概拒绝的一干二净。据说有一次上司家里有喜事,他所送的礼品就是一部完全版的六法全书,这则传闻有些刻意编造的痕迹,但也从侧面反证出冢原这个人的性格如何,那就仿佛是把“古板”二字焊接在他神经上一样。
想不到这个人也在这艘游轮上,如果那些在场的这些客人知道他的身份,估计晕倒和尖叫的人会各占一半吧。对于商人来说,企业犯罪科是比弗蓝肯斯坦和卓九勒还要恐怖的存在。
我悄悄把这件事告诉凉子。凉子只对认真反抗或者完全不反抗的对手有兴趣,象冢原这种枯燥乏味的人,她没兴趣也不想打交道。于是凉子只是“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这时候,宴会厅的前台忽然响起几声清脆的叮叮声,循着声音看去,神原先生站在一张桌子前,正在用一根银调羹轻轻敲击水晶杯。
全场都安静下来,静待着他讲话。
“各位,欢迎大家莅临本集团的新锐游轮克里奥佩特拉八世号。现在游轮已经航出了浦贺水道,即将进入外海。自东京到香港的两天三夜梦幻之旅,已经开始了…………”
神原的演说还不算乏味冗长,之所以说“还不算”是因为他讲完之后,接下来是儿玉议员的致词。
儿玉议员全无刚才冲突中的失态,反而象一个穿着和服的圣诞老人,全身洋溢着“我要演说啦”的活力。从他第一句“从我的少年时代开始……”开始,所有的听众都可以悲观地预见到这位老人旺盛的演说斗志。
“真希望那个人是黏液怪假扮的。”凉子不耐烦地说道,“我就可以合法地拔枪把他当场击毙。”
“喂……你不会在这么多人的场合下开枪吧?误伤到人麻烦就大了。”
“连我的子弹都躲不过,怎么有资格生活在这个残酷的社会上。”
这是哪门子的逻辑,不可救药的是这个社会、这个演说还是这个女人啊……
儿玉议员的演讲仍旧在持续,话题已经从大正时代讲到了昭和时代。我在心里简单地心算了一下,发现等他说到平成年间,那至少是15分钟以后的事情了。
我正在悲叹之时,后面有人小声地喊我的名字。
“泉田前辈。”
“有什么事情吗?紧身癖。”
我放下手中的酒杯,转身皱着眉头看着岸本。
“刚刚得知哦,这条船的二管轮名字是叫来生八百屋,从起航时起就一直在轮机室没离开过。” 岸本的表情似乎很享受将情报泄露给别人的过程。
“真是越来越诡异了……”
我觉得自己快成了午夜档三流电视节目的主角,只是还不知道这是刑事剧还是灵异剧,但至少不必期待是喜剧。
一直挽着我手臂的凉子紧闭着嘴唇,出人意料地居然未发表任何评论。
台上儿玉议员继续滔滔不绝地回顾历史,回忆到昭和三十三年的时候,他的正上方天花板传来一阵响动,过了五分钟,也就是昭和四十年的时候,天花板在一瞬间突然爆裂开来,木屑与塑料的碎片四处分散,被演说催眠了的听众们甚至没意识到闪避。
“啊…………”
几团东西从天花板上滚下来,直直砸到了儿玉议员身上,“啪”的一声儿玉议员被砸倒在地板上,呻吟声通过麦克风传到大厅每一个角落。
“太可恶了,这是谁在恶作剧,我要狠狠地惩罚你们!”
狼狈的议员好不容易又爬了起来,一边怒骂一边低头审视压倒自己的凶器,下一个瞬间,在无数女士尖叫的合唱声中,他又再度晕倒在了地上。
Ⅴ
砸到他的,是一个人的尸体,不,准确地说,是一个人的几块尸体。人的躯干、人的四肢,还有人的头部,一共六部分,创面都还滴着新鲜的鲜血。
在场所有的人都变了脸色,有几名女士很干脆地晕倒过去。距离儿玉议员最近的神原虽然脸色煞白,但居然能保持镇静,走过去将儿玉议员扶起来,搀到一旁的沙发上去。
由纪子这时候冲到前台,拿起麦克风大喊道:
“请大家保持镇静,不要慌张,我们警方会保护你们的。”
惊呆了的人群一下子被这句话点醒,开始疯狂地向宴会厅的门口涌去,场面一下子失去了控制,桌子和椅子被挤翻在地,几尊落地灯具断成几截,发出“劈啪”的声音。无数名贵的菜肴与精致餐具连同桌布扯到地板上,再被各式各样的鞋子践踏到脚下。
“由纪子那个无能的巡回演员,只会给我找麻烦!”
凉子一边用高根鞋踢开一个扑到面前的男子,一边大叫道。我依仗着身材与体格上的优势,尽量把自己身边的人推开,好让我和凉子能逆着人流到达前台。
我们好不容易冲到了前台,由纪子仍旧徒劳地拿着麦可风大喊着,可惜已经没人能听的到她说话了。
尸体的碎块还留在由纪子的脚下,虽然我等是刑警,这等悲惨的被害者也是难得一见的。一个完整的人连同身上穿的礼服被分成了六块,显然是刚刚被分尸的,血液还未凝固。诡异的是,创面非常地齐整,就好象是被传说中的镰鼬切开的一样。
“哼哼,果然。”
凉子蹲在尸体旁边,抬起头来,我也随之举头去看,看到天花板的黑洞边缘,一丝银色的黏液幽雅地垂了下来。
“看来那个家伙开始发威了啊。”
我喃喃自语,俯下身子看了一眼被害者的头颅,这是个四十开外的中年人,脸部瘦削,嘴边还留着两撇高高卷起的胡子,头上戴着顶高高的礼帽。
神原走了过来,一脸沮丧地说:“……这个人……这是我们高薪聘来的魔术师,本来是打算在宴会后从天而降,为客人们表演魔术的。”
“就是说他一直呆在天花板上?”
神原面无死灰地点点头,他处心积虑获得W项目开发权的努力,这下子搞不好就彻底泡汤了,整个脸上象是堆积了千年的灰尘。
由纪子放弃了喊话,走下台子拿起杯水刚要喝掉,看了看那散落的尸体残肢,露出犹豫的表情,最后还是把水杯放回到了原处。
“岸本在哪里?叫他爬上天花板去看看。”
凉子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想得起来他。
但是没有人回答,也许岸本刚才被人流裹挟着挤出大厅,我注意到冢原也不见了。
“真是有其上司必有其部属!”
凉子全然不顾刚才自己把岸本当奴隶般使唤的事实,由纪子似乎没听见这句挑衅,眼光尽量回避着那魔术师的尸体。身为警备部的CAREER,她象这样直接面对第一线搜查现场的经历,其实并不多。
还没等我们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做,大厅门口又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很快那些刚才跑出去的人,又一个一个地走了回来,人群又慢慢涌回大厅,就好象是谁把刚才的场景拍了录象带又倒放出来一样。
但是他们每个人行动僵硬,眼神都带着恐惧,有如被黑巫师施了什么邪法。
当人进的差不多时,门口出现了十几名穿着海员服和工作服的男子,他们手里都提着ak-47,其中几个人还押着人质,其中有该游轮的船长,有大副,也有商业大亨与政治家,其中有一名卷发男子和一名高瘦男子,正是岸本和冢原。
这些正体不明的人走进大厅,其中一名看似首领的海员服男子前迈一步,环视一周鸦雀无声的人群,似乎很满意这种气氛。他把手中的ak-47扛在肩上,然后高举起左手,伸出食指,用高亢的嗓音大声宣布:
“诸君!我宣布这艘游轮被我们彰义革命旅占领了!!”
第二章女帝与革命者
Ⅰ
“诸君!我宣布这艘游轮被我们彰义革命旅占领了!!而诸君都是我们的人质。”
举着ak-47的男子豪迈地对着四百多名宾客以及工作人员大声宣布道。
“彰义队?这些家伙以为自己在拍时代剧吗?”
“该不会是天野八郎的鬼魂复活,企图报复日本政府吧……”
“不是没可能,这里可是江户啊,是江户。”
(注:彰义队为幕末时期驻守江户的幕府部队,领袖为天野八郎。)
缺乏紧张感的对话在我和凉子之间展开,那些恐怖分子不知道他们劫持了多么可怕的人质,也不知道这船上还隐藏着多么可怕的生物。
恐怖分子、黏液妖怪、凉子。这一艘《克里奥佩特拉八世号》从一出航,就注定了它霉星高照的不幸命运。
恐怖分子头领悠闲地踱到大厅中间,在一片狼籍的地上拣起一片烤肉放到嘴里,嚼了几嚼,这才开始继续说话:
“我的名字叫做桥本一树,和我的同志们为了实现平民的正义,特意来到这条船上。这艘船已经被我和我的同志接管,现在通讯、驾驶和逃生系统已经全部落入我们的控制。为了顺利混上这艘船,我们不得不化装成侍应生和船员来伺候你们这些资本家,现在好了,一切都已经颠倒过来了,不,是恢复正常的秩序了。”
姑且不论这个人的立场,单就口才来说,他可是要比儿玉议员强多了。
“日本病了!这个社会已经走向错误的道路。而你们这些资本家就是社会的毒瘤、吸血鬼。整个政府就是你们饲养的奴仆,平民不应该被如此地统治!而今天我就是以大义名分,代表全国的民众来讨伐你们。”
桥本说的很激动,下面的听众惊恐地听着,不必指望他们会有热烈的掌声。不知道他的这个代表全国民众的大义名分是如何统计出来的,至少我是没收到过类似的调查表格。
这群人居然能偷运武器上船,并且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控制各个要害机关。可见是早有预谋,而且筹划精密。
“现在你们就是我的人质,等游轮开到公海,我就会向政府要求解散国会,由全国的工会执政,拘捕所有的富翁!!”
看来警视厅即将面对了不得的工作。我看到被枪顶住的岸本脸色都白了,两条腿都瑟瑟发抖,而他旁边的冢原仍旧是面无表情。
“到那个时候,就会由工会监督进行公平选举,日本会真正成为四民平等的国度!”
“按照日本法律,劫持人质是很重的罪行。”
正沉浸在美妙理想中的桥本忽然被一句煞风景的话打断,他恼怒地朝声音的方向看去,发现讲话的居然是被枪顶住脖子的冢原。
“哼,你一定是那些资本家的走狗!”
“我是警视厅搜查二课企业犯罪科的管理官冢原小高。”
冢原的语调平稳,就好象他面对的不是恐怖分子的步枪,而是正听他述职的课长。
“既然是负责企业犯罪,那么你应该更清楚这些家伙所犯下的罪行!你本该是我们的同志才对!”
“想起诉他们的话,我建议你走正常的司法程序,法律上自救行为是被禁止……”
冢原的后半截话没说出来,因为桥本用AK-47的枪托猛地击中他的腹部,他弯下腰去,表情很痛苦。
人群发出一阵惊呼,桥本似乎对施虐很有兴趣,又连连击打了数次,才停下手。
“反抗革命的短视生物,就是这种下场。”
桥本把冢原放开,把视线投向我们这个方向。
“儿玉议员,神原先生,我期待您们很久了。”
语气里富含着兴奋与恶意。靠在沙发上的儿玉议员似乎还没恢复神智,在一旁站着的神原面色一瞬间痉挛起来,下意识地在站到了我和凉子的身后,嗫嚅道:
“这怎么可能……这条船的船员和服务生都是精心挑选过的,怎么会有这么多内奸。”
“不要小看革命的感染力!”
“那……那个魔术师也是你们杀的吧……”
神原怯懦地问道,旁边曾经是魔术师的碎片依然安详地躺在地上。
桥本顺着神原的视线看去,一下子也露出大为惊讶的神情,不过稍现即逝。
“不错,这个人企图反抗我们,于是我们就以大义之名对他处以应有的判决。你们谁胆敢反抗的话,他就是先例。”
“……恶魔,恶魔。”神原向后退了一步,声音和双手颤抖频率开始同步。
“哼哼。”
冷笑声同时从一男一女两个人的嘴里发出:号召讨伐富人的革命者桥本,还有企图征服整个世界的女王药师寺凉子。
“你是谁?”桥本看到穿着旗袍的凉子,眼睛不禁一亮。
“警视厅刑事厅高级参事官药师寺凉子,正义的守护者。”
“什么正义的守护者,这可不是电玩世界的RPG游戏!”
“搞不清楚状况的是你吧,已经过了国中生的年纪,却还在玩革命游戏的家家酒。”
“胡说!这是关乎全国民众幸福的重大历史事件。”
“有种的话就去直接炸掉国会,躲在船上劫持人质的都是去了势的懦夫,连厕所里的蛆虫都会觉得恶心!”
“…………”
“不过是一群向政府撒娇的无能之辈,就算本大小姐帮你们超度,也只能转生成爬虫类的生物,而且是没有脊椎的那种。”
“愤怒”与“嘲讽”进行了数个回合的小小交锋,战况呈一面倒的态势,桥本被凉子的锐利言辞打的溃不成军,脸色变成了酱紫。
恼羞成怒的桥本举起枪托,向凉子小腹撞去,早有准备的凉子朝旁边闪开,失去重心的桥本踉跄了一下,紧接着他看到眼前白光一闪,随即下巴结结实实地被凉子旗袍下的修长美腿踢中。
而我在同一时刻也扑了过去,拉住桥本的衣领,一手将他手中的ak-47夺下来,对准了他的后心。
Ⅱ
整个大厅一下子陷入沉寂,无论是人质们还是彰义革命旅的人都对这一变故目瞪口呆。凉子把腿收回,冷笑着对还没从痛楚中恢复过来的桥本说道:
“只会对没反抗能力的人施暴吗?就是有你这种渣滓存在,这社会才会不正常。”
由纪子谨慎地朝这边移动过来。
“泉田警部补,请你立刻叫他让所有的人都放下武器,并且叫人质立刻撤离这条船。”
“没用的……”桥本呲牙裂嘴地叫道,“我们有三十多名同志,就算挟持了我,你们也别想逃出去。”
“既然如此,那你也就没有用处了,泉田,这是合法杀人的好机会。”
轻易镇压了革命的女王趾高气扬地宣判了革命者的罪名。
“……不能杀我…你们会后悔的…”
桥本不安地扭动身躯,而他在大厅的同党则不知所措地看着我们。
“喂,你们几个革命旅的家伙,立刻离开这个大厅,否则就把这家伙的头切下来。”
“人质也要留下!”由纪子补充道。
不知道是真的关心他们的首领,还是摄于凉子的威势,大厅附近的恐怖分子们居然乖乖地放开包括岸本和冢原在内的人质,缓慢且疑惑地撤出大厅。
“你,还有你,过去把门关上,快点!”
凉子随手指出人群中的几个人,那些花花公子模样的家伙听到美女的召唤,非但不喜悦,反而面带迟疑,其中一个更是高举双手大叫道:“我怎么可以去做这种事!那太危险了!叫别人去,我不能死呀!”
“砰!”
凉子二话不说,拿过桥本的枪朝那家伙射击,子弹射到他脚下的地板,擦出耀眼的火花。受到惊吓的花花公子好象被皮鞭抽了一下,猛地跳起,呜呜地哭了出来,同时极不情愿地朝门口移动。被杀鸡儆猴的其他几个人也噤若寒蝉,赶紧跑了过去,将大厅的门关上,还堆了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
“药师寺警视!你怎么能向普通民众开枪!”
“那种胆小如鼠的自私生物,不用私刑他们是不会觉悟的。”
“如果被媒体知道,这会对警界名誉造成极大损害。”
“哦呵呵呵呵,不要说些虚妄的东西!”
虽然顺利地解决了眼前的危机,但事实上麻烦并没有过去,因为现在游轮仍旧是被恐怖分子所控制。大厅只有两个出口,一个是正门,一个是职员及货物通道,可以想象这两个出口都会有人把守,无法正常出入。也就是说,表面上看来,我们是成功地逼退了恐怖分子,但实际上,这四百余人仍旧是处于被囚禁的态势。
更何况还有黏液妖怪这个不安定的要素存在…………
死里逃生的岸本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冢原则原地站立,右手轻轻地放到胃部,显然刚才桥本殴打的疼痛还没消退。
“药师寺小姐,室町小姐,你们是警察吧,快来拯救我们啊,我每年都捐献给警视厅很多钱的。”
神原有点歇斯底里地对她们喊道,和下午对我们拍着胸脯保证本船绝无安全问题的他判若两人。
“神原先生,请镇静下来,警方会保证你们安全的。”
由纪子试图安慰他,但效果看来不佳。
日本警察一向缺乏危机意识,遇到紧急事态,如果不能确定阶级座次,就什么也做不了。这个问题,现在看起来更加突出,因为《克里奥佩特拉八世》游轮上的五名警察中,凉子、由纪子和冢原同属警视阶级,无论谁当最高责任人,相信其他两个人都不会乐见的,更何况其中的一人拥有企图征服整个警界的野心。
“我认为……”冢原直接开口说道,甚至连问候或者寒暄都没有,“首先我们要设法跟外界取得联系。”
“手机都打不通,信号似乎是被屏蔽了。”我回答,这是事实。
“这么说只能透过游轮的通讯室喽?”
“问题是,我们如何出去?”由纪子环顾一下四周,唯一的两个门口都隐藏着无数杀机,而玻璃墙是没办法打开的。
“真是麻烦死了,如果有火箭筒或者散弹枪,就直接冲出去豪快地来一场枪战。”
这句话的主语省略掉也可知道发言者是谁,如果那样的话,这条游轮就完蛋了。
“有另外的出口。”
冢原慢条斯理地回答。
“在哪里?”
剩下的四个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冢原伸出右手,指了指上方的天花板。
“对了!刚才神原先生说魔术师躲藏在天花板上,以制造出从天而降的气氛,那里肯定也会有通道通往别处才对。”
我恍然大悟,不禁佩服起冢原的观察能力,这个人在被挟持的情况下居然还能如此冷静地观察周围环境,神经真不是一般的坚韧。
问题是,派谁去呢?
现在人质们的情绪都十分不稳定,如果我们贸然离开的话,很容易叫他们误解这是一条逃生之路,怯懦的警官们舍弃了民众先自逃命去了。一旦让群众被这样的想法左右,就会演变成即使是凉子恐怕也无法控制的混乱。九五年东京地铁□□毒气事件和神户大地震中,处于极端情况下的集体一旦混乱起来,是具有相当破坏力的,所以必须有人留下安抚他们才行。
“由纪子那个家伙碍手碍脚的,不如把她留在这里娱乐大众好了,反正那是她的特长。”
凉子半是揶揄半是讽刺地说。
“那么我呢?我认为只留下室町警视一个人来管理这么多客人实在太可怜了,我身为属下,必须要分担上司的责任才行。”
岸本的忠诚之心在短时间茁壮成长起来。
“不行,你是肉盾和诱饵。”
这个提案被凉子彻底地否决了,而由纪子也并没有反对。于是岸本就被幸运之神和上司同时抛弃。
于是出击名单就确定为凉子,冢原、我还有岸本,由纪子留守在大厅中,一则安抚人质情绪,二则防备恐怖分子们可能的突袭。
“那么,我们出发吧。”
冢原不耐烦地说。当然,我是从他的语调中猜出来的,而他的表情则看不出有半点波动的迹象。
“啊,对了,冢原警视,还有一件事我想需要告诉你。”
于是我把黏液妖怪“麻介总持”的事向他做了简要的介绍,不过我实在没信心这个古板的家伙是否能接受这种超自然的现象。
没想到冢原听我讲完以后,只说了一句话:
“我会转达给搜查一课的人。”
于是我们小心地把魔术师的尸体移开,找来几把椅子和桌子,叠到一起,让人能够到天花板的大洞。
“那么,冢原警视,泉田警部补,一切请多小心。”
由纪子对即将踏上征途的探险队做了50%的祝福,因为另外一半队员是上帝也无可奈何的存在与被神佛抛弃的下属。
“你也请多多小心。”
我冲她点点头,由纪子似乎脸上浮现出红晕,旁边凉子抱着双臂不满地大加鞭挞:“连粉红色手帕都没准备,巡回演员由纪你的演技只能在三流终老一生了。”
岸本,冢原,我还有凉子依次从桌子上爬上去,钻进天花板里。人质们的眼神里充满了疑惑和羡慕,也有“那些家伙一定是自己逃命去了”的言论悄然在人群中传播,但在持枪的由纪子面前始终未能声张。
桥本被双手倒绑在地上,儿玉议员靠在沙发上不知道是神智未清还是在装死,这两个克里奥佩特拉八世号的演说双璧都保持着沉默。
在我们爬进天花板的途中,凉子似乎想起来什么,向下探头对神原说:
“你认识一个叫麻介总持的人吗?”
“不……不认识……”神原听到这句话,面色有点尴尬,急忙把眼光转向别处。
因为是特意为表演设计的通道,所以天花板的上面并非如想象般那么狭窄,大约可以勉强让一个正常体形的人半蹲式的前进。我等四人壮绝的警界冒险旅团在通道内前行了大约大约三十公尺,看到一个向右转的下斜楼梯,楼梯的尽头是一个暗灰色小门。
在通道里,我注意到,那种黏液的痕迹从入口一直延伸到拐角处,楼梯下面却什么也没有。看来黏液妖怪是在魔术师爬到半路的时候猛然出来袭击的,然后把他推下了天花板。
但是当时的情况,确实很象是□□在天花板上方爆炸,难道说那个黏液妖怪还能变的出手雷或者C4吗?
岸本已经接近了那扇小门,他把耳朵贴在门上,仔细探听对面是否有动静,那神态活象一个偷窥者,紧身衣战士里不知道是否有这种能力的美少女。
大约三十秒后,岸本确定对面没人,于是拉开门走进去,后面三个人尾随而入。
这是一间化装室,很狭小,里面堆满了表演用的杂物,还有一面试衣镜,似乎恐怖分子们并没有注意到这里。
“我们现在的位置是在船的中后部,而通讯室是在船首,沿途都是要害机关,肯定有人把守严密。我认为不如绕一下远路,从这个位置下到船底货舱,然后利用货物通道绕到锚链区,再转到船首,这样比较安全。”
冢原的提议连一贯挑剔的凉子都说不出什么,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她才觉得气闷。刚才在通道里她悄悄对我说:
“那个冢原实在看着不顺眼,但是为什么一点叫人攻击的欲望都没有。”
能叫凉子说出这样的话,那个人也算是相当强悍了。
四个人小心地从化装间走出来,沿着一个铁制旋转扶梯走下去。这一带是游艇的后勤与功能区,所以装修并没有前部那么奢华。穿过迷宫似的几条回廊与通道,我们便置身于游艇后部右舷的某个角落里。
现在游轮已经一阵寒冷的海风吹过来,夹杂的海腥味叫人想打喷嚏。游艇已经开出了日本领海,周围是宛如黑天鹅绒一般的黑幕,远处有若干的闪光,分不清是星光还是船舶的照明灯。站在这里向四周望去,真是有种被世界遗弃的孤寂,就好象是挪亚方舟。
然而,挪亚却不曾运输过如此危险的乘客。
Ⅲ
甲板附近都没什么人在,看来那些彰义旅的家伙并没把重心放在这里。不过这也是无可奈何,桥本说过他们一共有三十几个人,想制御整个游轮的话,这点人手会相当吃紧。
正想到这里,就听到远处一声呵斥,然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我们四个人连忙躲在一台照明灯具旁边,静观事态发展。
很快一个人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居然是久冈平县知事。县知事穿着和服,脚踩着木屐,神色惊慌地朝我们这个方向跑来,而在他的后面追赶的则是一个彰义革命旅的人。看来久冈平县知事是因为没参加宴会而被第一次搜捕所遗漏,现在终于被人发现了。
久冈平明显缺乏锻炼,跑到我们藏身之处跟前时,大口大口喘气,脸色涨红,肺功能已经完全无法承受跑步的负荷。恐怖分子A也放慢了脚步,举着枪慢慢走过来,眼神里露出猫玩弄老鼠的残忍神情。
不过恐怖分子A的“猫”也只能扮演到此,在他没觉察到之前,我和冢原冲出去,一个人按住他的手,一个人夺下了他的枪,而随后下手的凉子一脚踏中他两腿之间,只听一声惨叫,那个家伙就此不省人事。
“嘿嘿,当警察真是太过瘾了,可以无限制地使用暴力。这样的快乐,今天晚上至少可以享受三十次。”
我无言以对,冢原看了凉子一眼,也保持沉默,只有岸本一个人大声鼓掌:
“药师寺大人说的真是太棒了!我们的灵魂受到了洗涤!”
我拣起步枪,把晕倒的恐怖分子用皮带绑到钢管上,顺便脱下他的袜子塞进嘴里。虽然这不是什么人道的对待,但如果他平时勤换袜子的话,相信此刻不会太难受。注意个人卫生真是件重要的事啊。
冢原走到惊魂未定的久冈平跟前,问道:
“关于W项目,有些事情想跟您询问一下。”
久冈平本以为他走过来会安慰一下自己,怎么也没想到居然第一句就是问这个话题,喘息未定的脸色变的更加难看起来。
“……你……你是什么人。”
“警视厅搜查二课企业犯罪科,冢原小高。”冢原亮出自己的证件。
“既然是警察,那就快救我出去呀!还罗嗦这些事做什么!”
“这是我的职责所在。
“我什么都不知道!”
“哦?听说你在上个月二十日,被W项目的潜在承包商有马重工的总裁在轻井泽别墅招待,你收取了至少两千万元的红包。
“那是造……造谣!”
“做为交换条件,你会促成W项目的地区优惠权利吧。”
“没有!是儿玉!是儿玉那个老家伙,他对有马重工和大森集团都收取了贿赂,他是W项目的政府代表!”
冢原冷冷地从怀里掏出一张银行帐目表和一盘录音带。
“那件事我会继续追究的,但是有确凿证据指出你已经触犯了法律。你被捕了。”
久冈平瞪大了眼睛,张开嘴,仿佛一条被丢在空气中的鱼。
我和凉子看着冢原毫不留情地审询,仿佛割草机一样把久冈平的心理防线切的粉碎。
一般来说,侦询工作有两种人最为合适,一种人具备有独特的魅力,侦询对象在谈话中会不知不觉被这种魅力吸引,变得健谈,进而被轻易诱导出证词或者事实真相;而另外一种人则是极端地相反,侦询对象在谈话中会无时无刻不感觉到危险的强大压力,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没有前途可言,彻底沦为心理层面的奴仆。冢原很明显是属于后者,他那张僵硬的灰白脸孔,就好象是哈迪斯的地狱之门一样:入此门者,放弃一切希望。
现在的情况,即使逮捕了久冈平,也无法带走他。于是我们找到一间小房间,将他反锁在里面,等事情平息后再做打算。
“冢原警视,原来你前往克里奥佩特拉八世号上,是为了拘捕久冈平。”
岸本有点讨好似地问道,看的出他对冢原现在又敬又怕。
“不完全是,最重要的犯人我还没有抓到,因为还缺少证据。”
“是谁?”
“儿玉议员和神原。”凉子替他回答了我的问题,“没什么奇怪的,在日本每两千万元就会引发一桩企业犯罪。”
冢原警视简单解释了一下:W项目的主体工程都是政府委托给民间企业进行开发。委托的形式是政府与企业进行合作,各投入50%股份,由政府委派专务督导整个工程进展过程。因为是公共项目,企业可以得到扣除部分法人税、减免地方税等优惠措施,所以有些企业与政府专务勾结,减少应交纳税金,而政府专务则从中收取巨额回扣。
也就是说,全体纳税人的金钱,被政府专务以减免税金的名义转赠给了大企业。据说这是暗黑经济世界的平衡法则,而普通民众并不在该平衡式的任何一侧。象湾岸石油管道项目这样的大工程,一次回扣甚至会有几千万到亿元之巨。
虽然我很厌恶桥本的言论,不过若按照他的提议将全日本的富翁与政客们都拘捕的话,相信真正的冤案也不会超过两成。
处理过这起经济案件,我们重新回到了现实中的恐怖世界。按照原定的计划,我们该下到游轮下部的货舱。
我们离开那间屋子,走出大约几十公尺远,忽然听到久冈平一阵惨叫,随即屋子里发出异样的切割声。
“回去看看!”
四个人听到声音,连忙折返回去。冢原将反锁的门打开,甫一开门,就有一股强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屋子刚才还活生生的久冈平,现在已经变成了六块不同的部分,鲜血从伤口面喷涌而出,化做红色喷泉,将地板染成可怖的红色。
“………………”
即使是凉子,也觉得这场面太过血腥了,而屡受惊吓的岸本则干脆转过身去,不过他立刻吓的大叫起来。
“那……那个黏液妖怪,对面消失刚才!”
他的语言功能过度紊乱,语无伦次,但基本的事实大家都能够听懂。果然,在这间屋子的对面,一道熟悉的黏液痕迹残留着栏杆上。
“无论如何,我们现在也做不了什么,先赶去通信室,与外界取得联系吧。”
我提议道,而所有的人都以沉默附议。
四人探险队继续前进,队伍里凉子的手枪从不离身,我手里拿着刚才抢到的ak-47,冢原和岸本都没有带枪上船,整个队伍的武装度稍嫌不够。按照RPG的原则,一路上会有很多次机会搜集道具和强力的宝物,但如果没有存档功能,这一切也就是徒然了。
Ⅳ
克里奥佩特拉八世号的货舱相当大,可以供应两千余人将近三个月的生活所需。我们找到一个标着STAFF ONLY的小门走进去,一下子仿佛进入了名为“集装箱“的迷宫。硕大的集装箱群整齐地堆放在货舱中,蓝白冷色调涂装仿佛穿着厚重甲胄的骑士分列在两侧,在顶棚吊灯映衬下泛着金属特有的冰冷光泽。
为了保持食物新鲜,整个货舱都保持在恒温5度,穿行在舱里时我感觉有如回到札幌老家的冬季。
“如果我中了百万元彩票,一定要买尽天下的羽绒服。”
岸本企图说些笑话来冲淡严寒,不过无论是这笑话本身的素质还是他的幽默感都不足以胜任这个任务。
“真是冷死了。”
仍旧穿着旗袍的凉子一边向我这边靠了靠,一边有些刻意地抱怨道。这还真是难道一见,我一直以为在她雪白肌肤下蕴藏的是无限的岩浆。
“这件外套要穿吗?”
我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凉子毫不客气地接过去,披在身上。
“岸本,你把外套脱下来给泉田!”
“为什么啊~~”
岸本惨叫道。
“因为你刚才的笑话太拙劣了。”
货舱虽然是单体结构,但其中也有细分的区域,各式各样的集装箱、隔板、轨道和起重器械构成了一个相当复杂的迷宫。在经过三、四次不得不返回原路的失误之后,我们看到了一个半敞开的集装箱。
集装箱中是几个大的鳕鱼冷冻箱,包装被打开的非常匆忙,还有几枚子弹和擦枪用的绵纸散落在地上。很明显,桥本那伙人,就是通过这种手段把枪械运上船的。
在集装箱附近,则堆放着一些黄色包装物,紧紧贴在舱壁上面,那种造型充满了邪恶的质感。
“糟糕,这是□□,万一爆炸的话,这条船非沉不可。”
岸本惊呼道,他对炸药比较精通,对威力的估计应该错不了。看来那伙恐怖分子不光是挟持人质,还打算在最后关头炸掉整条游轮。不过这个是需要手动引爆的□□,看来彰义革命旅还没进化到懂得使用遥控装置的程度。
在炸弹右边的一个集装箱已经被炸开了一个大洞,周围一圈全都熏黑,几瓶金属制气体储存罐立在里面,箱子的外面标记着液氮的字样。也许是那些恐怖分子在摆弄炸弹的时候不小心引爆的吧,我联想起刚碰见“麻介总持”的时候,船体曾有一分钟的大幅度颠簸,说不定就是这个爆炸引起的。
发生了这么严重的事故,游轮方面非但不通知警方,居然还照样召开晚宴。那些人思维模式与价值观确实与常人有所区别。
“等一下…………我们背后似乎有人。”
冢原忽然说道。
四个人连忙回头,看到刚才被我们打晕的那个恐怖分子出现在我们身后,相貌有些不自然的扭曲,眼神空洞,皮肤也比以前白了许多,嘴里还塞着他自己的袜子,正在以一种奇怪的滑稽姿势接近我们。
“你再接近的话,我们就开枪了!”
我和凉子同时举起枪了对准那家伙。
那个人含混地大吼一声,完全无视威胁,朝着我们以惊人的速度扑过来。手枪与ak-47同时开火,子弹穿过那个人的身体,他的皮肤泛起一圈涟漪,子弹仿佛停滞在了皮肤表层下粘稠的液体之中,动量全被抵消,完全没造成实质性伤害。
距离短的不足以进行第二次射击,在两个目标前,他选择了凉子做为攻击目标。我下意识地移动脚步,在他抵达前把凉子向右边推去。随后我看到那个人的手开始融化,然后变成一把极具金属质感的利刀,朝我的胸口袭来。
无论是反射神经还是时间都不可能做出闪避,我所能做的就是将身体尽量向后靠去。当刀锋接近我的时候,首先传来的是衣服的爆裂,然后很没真实感的剧痛自左肩划过整个胸口,一直延伸至右侧肋下,仿佛恶魔的亲吻一般。
所幸我只是被刀锋擦中,很狼狈地后仰倒在了地上,勤勉的痛觉神经把另一阵痛楚清楚地自后背传到大脑。不过也因为如此,恐怖分子也暂时失去了攻击的目标,造成了几秒钟的迷惑状态。
“灵异剧结束了!可恶的反派小喽罗!”
声音仍旧不可一世的是凉子,她从旁边的集装箱里举起一瓶液氮,冲他——不,是冲它喷了过去。液氮刚一接触怪物的手臂,本来表面荡漾着水分的皮肤立即坏死,原本纯净的白色转变为郁结的紫色。
那怪物一声惨叫,以令人咋舌的速度向后退去,躲开了凉子液氮的第二波攻势,伸出左手,用力一扯,竟将坏死的右臂扯下来丢在地上。
随后,整个恐怖分子人形开始融化,逐渐变成了一滩无固定形状的粘稠液体,利用液体的优势钻进集装箱的缝隙,转了几转,就立刻消失无踪,只留下恐怖分子的衣服在地板上,里面还残留着恶心的黏液。
“就是这只胳膊伤害了泉田吗?”
凉子拎着液氮瓶走过去,怒气冲冲地喊道,那条坏死的胳膊在高根鞋的蹂躏之下很快就变成了一堆难以辨认的碎片。
我躺在地板上,想坐起来,但是胸口火辣辣地疼,鲜血争先恐后地从伤口流出,四肢酸软无力,仍未从刚才的袭击中恢复过来。
“泉田前辈,你没事吧?!!好残忍的怪物!太可恶了!”
岸本这时候才从角落里跑过来,看着我胸前的伤口,关切之情夸张的好象我已经殉职了一样。
“泉田警部补有无大碍?我们时间不多,要尽快赶去通讯室才行……”
“不行!泉田现在需要紧急救治!”
冢原的催促被凉子毫不留情地腰斩,后者无论眼神、气势还是言辞都更加锐利起来,仿佛竖起了翅膀的复仇女神。如果因为我的关系而让凉子变身去毁灭掉整个世界,这实在是大罪过。
“我没事的,只是皮外伤,简单包扎一下就好。”
我挣扎着起来,凉子和岸本手忙脚乱地替我进行包扎。CAREER的考试里,应该是没有战地救护这个科目,两个人都笨拙的好象菜鸟,最后好歹止住了血,把岸本的衬衫撕成一条一条的,裹在了我的身上,看上去象是制作中的木乃伊。
“伤口不深,应该不会留下疤痕。”
“真是可惜,其实我很期望自己是在胸前有七个伤疤的男人。”
“等一下到达游轮上层,先去医护室,那里的处置更方便。”
凉子擅自改变了计划,而且不容别人提出疑议。
一行人继续前进,因为我负伤的关系,枪暂时被冢原接过去,而岸本还不得不扛起一罐液氮,以防备黏液妖怪的再次袭击,于是整个小队放慢了行进的速度。
接下来的一路上风平浪静,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那只黏液妖怪似乎被刚才的攻击吓退了,再也没露过痕迹。到了货舱的尽头,我们坐电梯回到甲板上层,这一带是游轮的要害部位,相信守备也会异常地森严。
沿途偶尔能看到四处巡逻的恐怖分子,不过人数并不多,彼此之间巡逻的路线也无法相契合,造成了很多空挡,被我们很轻易地突破。首领的被擒看来对恐怖分子们的指挥中枢打击很大,从这些巡逻者的神态来看,似乎目前并没拿出什么积极的对策来应对,这也反证了桥本在彰义革命旅中无人可取代的绝对领袖地位,一旦他处于决策不能的状态,整个组织即告瘫痪。
这一点与日本警界恰好相反。恐怖分子们的悲哀是最高决策者太少了,而日本警界的结构则是决策者太多了,一旦发生紧急事态,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整合出合理决策,使得警界高层的反应速度有如雷龙一样的迟钝。
九八年东京调布区产业大臣别墅纵火事件中,为了弄清究竟谁负有出动特别机动队的权限,一直到大火烧毁了二十万平米的建筑物时,警政署、警视厅和警备部的高层官僚仍旧没有发出一个明确的指令,绝望中的特机队指挥官甚至越级播通了官房长官的电话。
日本真是个无处不存在体制的地方啊。
经过几番周折,我们四个人终于在未惊动任何敌人之前,看到了标记着红十字的房间。
“我先去看看。”
打头阵的岸本自告奋勇,在门口窃听了一番,这才谨慎地拉开门。
六本木佳奈坐在里面,身体半裸,左手握着一把手术刀,右手搭在桌子上,神情木然地看着我们这些惊讶的不速之客。
第三章
“六……六本木小姐?!”
我尽量控制住自己的惊讶声音,让它保持在不被敌人听见的强度。
“这不是儿玉议员和久冈平县知事的亲密爱人吗?”
凉子在旁边冷冷地加了没什么必要的脚注,最后走进门的冢原小心地把门关上,狭窄的医疗室一下子挤满了五个人。
六本木佳奈的表情没什么改变,整个面部只有眼球转动表示她确实对我们四个不速之客的存在有所感知。自从下午儿玉议员和久冈平知事发生冲突后,我在宴会上就再也没见到过她,看起来缺席的她出于某种原因,来到这间医疗室,从而躲过了恐怖分子们的搜捕。
“六本木小姐,这里目前很危险。”
冢原面无表情地提醒她道,不过她并没有做出回应,僵硬的表情无一丝颤动,皮肤泛起颓唐的光泽,好象一尊快被风化的雕像,一动不动。估计她是被人麻醉,或者注射了某些类似肌肉松弛剂或者麻药之类的东西吧。这艘不幸的游轮还真是处处都存在着“犯罪”这种东西。
“不要管这个女人了,先把泉田的伤处理一下再说。”
凉子不耐烦地走过去,对于胆敢无视她存在的人,她可没有义务继续关注下去。岸本紧紧地跟在身后,现在他倒是意外地安静,没张开大嘴对我大喊“泉田前辈”,对此我不禁都要叩谢“紧身衣大神”的保佑了。
医疗室的药品柜是闭锁状态的,一把精巧的弹簧锁具横在两扇玻璃门前。岸本、冢原和我四处搜寻,希望能在屋子里找到钥匙。
“哗啦~~!”
一阵玻璃破裂的声音突然平地惊起,我急忙回头去看,看到药品柜的玻璃门被砸的粉碎,碎片洒了一地,而凶手则在旁边拿着凶器得意洋洋。
“药师寺警视,我认为这涉嫌毁坏公物和滥用枪械。”
与“目无法纪”天生八字相克的冢原克制地说道,但是效果微乎其微,因为对象是与“肆无忌惮”互为光影的凉子。
“我又没有开火,只是用枪托砸了那么一下子。”
“重点不是这个。”
“修理费用推到彰义革命旅头上好了,他们不会介意的。”
“这样不符合纪律。”
“哦呵呵呵,不领悟到推卸责任的奥义,是无法变身成为警视厅高级官僚的。”
擅自决定了责任人的凉子把手直接伸进劫后余生的药品柜,取出绷带、止血剂和消毒药品。
在幼稚园的时候,我曾经听到过一个故事:故事的主角是一名叫做司马光的中国少年,他在与同伴玩耍的时候,其中一个朋友不慎掉进了一口盛满水的缸中。其他人急忙去找大人呼救,只有司马光拿起旁边的石头将缸砸破,他的朋友也因此得以保全了性命。
这个故事并没说明司马光本人是否将赔偿砸缸的责任转嫁到其他人身上,不过今天这个故事残酷的现实版本在《克里奥佩特拉八世》中上演了,无论演员还是观众都是在当今严苛社会生存下来的人,所以故事的寓意也就格外地深远。
经过一番准专业水准的处理,我胸口的伤口总算是得以包扎妥当。虽然仍旧隐隐做疼,但毕竟比刚才好多了,这大概是平日里我多积阴德的关系。
“怎么样?泉田你还能行吗?”
凉子问道,我点点头,表示自己还坚持的住。
“如果泉田警部补不在的话,那对我们可真是个大困扰呢。”岸本如释重任地松了口气。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是否带上六本木小姐一起去通讯室?”
冢原指指有如人体标本般端坐的六本木佳奈。这的确是个问题,有久冈平的前车之鉴,不能把完全无防备状态的她单独留在如此危险的地方,而带着毫无知觉的她离开,穿越恐怖分子们的警戒网去通讯室,这是件近乎不可能的任务。
“无论如何,先设法让她恢复神智吧。”
我的提案简洁明快,但实施起来却有相当的难度。我们一行四人中,没有精通药理方面知识的人材————虽然我相信凉子一定知道一些巴比伦文明或者西洋炼金术方面解除麻醉的秘术……还是算了。
有一件很奇怪的事,我忽然觉得六本木的身体周围洋溢着一种莫名的气息,悄然把周围的空间切割成冷意的碎片,缓慢地撩拨我的神经。
“她的右手……”
冢原神色凝重,锐利的目光直直射向六本木搭在桌子上的右手,后者的右手弯成了奇怪的姿势,而且手的皮肤泛起诡异的灰色。
这种灰色,和我胸口前的伤痛隐约重合在一起。
“岸本!液氮!”
凉子的声音一瞬间高高抛起,异常锐利,慌张的岸本四下张望,却发现液氮瓶被放在了门外。
六本木佳奈浑身发出“咯咯”的声音,皮肤逐渐产生了龟裂,黏液自裂缝处渗透出来,那个被政治名人视为情妇的电台主持人,如今变成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危险存在。她唯一没有变化的,只有那只右手。那个部位看起来象是一个干瘪的空壳,里面空无一物。
在这种狭小的空间内,又缺乏有力武器,最佳的应对策略就是冲到走廊相对宽阔的地方去,这样的话可选择的余地也会大些。
四个人很难得地保持默契,同时向医疗室的门口退去。首先是我和岸本,然后是凉子与冢原,当押后的冢原迈出门口的一瞬间,就听到勉强还维持人形的六本木佳奈一声大吼,几道黏液凝结成锐利的刀锋,向着门口疾扑过来。
我们一冲出门口,就立刻向两边移动,直线进击的黏液刀锋来不及转弯,直直向前冲去,划过走廊,将尤利乌斯·凯撒与维纳斯的雕像完整地切成了几块,倒在地上发出沉重的撞击声。
刚才的移动太过剧烈,我的胸口如同火灼伤了一样,估计伤口再度迸裂也说不定,四肢也变的欠缺活力。
“泉田,你快跑吧。”
我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禁惊讶地抬起了头,但说话的确实是凉子没错。
“我是你的护卫,怎么可以先于上司逃命呢?”
“受伤的人就要躲的远远的,这里有岸本和冢原当盾牌就够了!”
“逃的话我就拿不到警视厅的年度全勤奖了。”
时间没有余裕去观察岸本和冢原的表情,我很严肃地拒绝了她的要求,虽然我这个上司麻烦多多,又缺乏配合度,又我行我素,但是舍弃上司自己逃命这样的事,我是做不来的。
这时候那几条自医疗室里伸出来的刀锋从最初的冲击汇总恢复过来,慢慢蠕动,来回试探,半透明灰色表皮下的蓝绿液体模糊可见,勾起人类内心深处最深的厌恶。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一声大喝忽然从走廊的另外一头传过来,我们扭头看去,看到四名手持武器的恐怖分子向这边跑来。
“good timing”
凉子脱口而出一句英文,接替我拿着AK-47的岸本慌张地朝那边开火,对面的恐怖分子立刻全体蹲下,举枪向这边猛烈射击。子弹嗖嗖地从身边擦过,无数玻璃制品与名贵地毯被低俗的金属弹头贯穿。
巨大的异形缓慢地向着我们移动过来,我们的背后是十公分厚的墙壁,即使凉子的高跟鞋,这次也派不上用场了,一句话,我们是在绝境。
“现在克制它的办法只有一个。”凉子仍旧面不改色地说道,我不知道那是勇气使然,还是她缺乏对处境的认知。
“你懂荷兰语吗?”凉子忽然问我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
“我只会说一点点法语。”莫名其妙的我老实地回答。
“那也没关系,荷兰语和法语发音也差不多。”凉子塞给我一个戒指和一张发黄的纸。“按照那本书的记载,只要大声念出这个咒语,再把这个戒指让神圣的美女戴上,就可以抵消黑魔法的力量。”
我展开纸卷,里面写着一行我不认识的单词,但是凭借我法语的基础,还能勉强根据拼写把它念出来。
“你确定真的管用吗?”
我始终觉得这个古代的法术和现代的电动游戏没什么区别,不知道是哪一方堕落了。更何况,谁知道这是不是与恶魔签定的契约呢,因为那可是凉子给我的。
“这个嘛……”凉子有意把戴着那戒指的玉手在我面前晃动,她接下来的话,令我宁愿面对一万只哥斯拉或者警视总监也不想正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