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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章四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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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炤在殉葬之间捡起几片獍妖的尸骨,当日他以法术驱使獍妖阻拦北洛一行人,这些尸骨大都在战斗中破碎,但偶尔有一两块完整的骨骼,还勉强可以当成施法的媒介。
此去西陵路途遥遥,巫炤不想让姬轩辕等人久等,而且……在外面耽搁的时间越长,灵力的损耗也越多,与其慢性流逝,不如借助獍妖尸骨上残余的空间之力,破开一道捷径。
北洛目送巫炤离开,他匆匆给云无月去了一道消息,又跑了一趟阳平找到凌星见告知莲图的事,这才循着自己预先留下的气息,跟着去了西陵。
巫炤刚刚步出空间通道,便忍不住踉跄一下。随着力量越发衰微,苏生之术的渴求也越发高涨,魂魄如同置身熔岩地狱,那种被灼烧的痛感深入肺腑,令巫炤有种错觉,似乎连呼吸间都带着几分火气。
鬼师收回盲蛭,本就被操控的古考会成员立刻扑地暴毙,这儿荒郊野岭没有吃食,盲蛭唯有啃食附体者的大脑,撑到现在,已是到了极限。
驱使盲蛭的小法术对以前的巫炤来说轻而易举、随手施为,但现在却不然。他解除法术后,回流的细微灵力犹如潺潺春水滋润干裂的大地,让神智昏沉的巫炤立刻头脑一清,于四肢百骸处迸发些许活力。
他挪动脚步向心里预估的地方走去,姬轩辕设下的法阵和周围山石草木混为一体,气韵浑然,本是天衣无缝,但盲蛭一直在旁窥视,为巫炤提供了一些线索。更何况……姬轩辕再怎么隐藏,西陵城就在那里,对鬼师来说,这儿是他的家,什么障眼法都无法令他真正迷路。
入阵之后,姬轩辕大约收到了消息,迷雾逐渐收缩,为巫炤开辟出一条通路。
像是过去每一次入城那样,鬼师慢慢向城门处走去。这应是最后一次,但他身边没有巫之堂的众人,身前也没有翘首以盼的西陵族人,嫘祖不会在尽头处等他,司危也不会蹦蹦跳跳的迎上来。古朴衰败的西陵城极其安静,除却游荡的些许灵物外,没有一点动静——这是一座死城。
巫炤再次开启灵视之术,在忽明忽暗的视野中,为过去的旧影停驻脚步。他已经到了西陵,心情倒是不再急迫,像是在外漂泊千年终于归家的游子,每一块青砖、每一处草木都勾起他深深的眷恋。
他静静等嫘祖的幻影消失,然后微微行礼。一步一步,慢慢走过,仿佛时光开始倒流,意外跌落在四千年后的鬼师又一次重返故里,那种疏离感渐渐褪去,巫炤和整座西陵融为一体,和谐又自然,再没有什么格格不入。
巫炤从姬轩辕、云无月、岑缨三人旁边走过,鬼师留下一句:“告诉他,我在西陵花海相候。”便飘然而去。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平静无波,纵然是面对最恨的姬轩辕,也不曾露出半点心绪。
黄帝张了张口,唯余一声轻叹。他看出来了,巫炤已经筋疲力尽,因而不愿再在他身上花费时间,姬轩辕非生非死数千年,也到了真正逝去的时候。他们两个……一面之后,相见无期,就此别过。
“前辈……”岑缨担忧的道。
“没什么,有些感慨。我们专心封印通道吧,巫炤不会再出手。”姬轩辕强打精神,幸好这个后辈研究过他留下的阵法之术,否则话,以他现在的能力,一个人真有些力不从心。
云无月微微蹙眉,心中为北洛升起一分担心:若巫炤油尽灯枯,那神魂之契……又该如何?她看了姬轩辕一眼,上古人皇并未就此发言,似乎看透了什么。
北洛来到西陵的时候,距离巫炤离开已经有一刻钟。得到云无月的带话,他心生不妙预感,恨不得立刻前往花海——但整座西陵都在姬轩辕阵法的笼罩下,并不能随意破开空间。
“北洛。”云无月叫住王辟邪,她觉得神魂之契的事不能忽视,然而刚刚起了个头,北洛忽然伸手捂住右肩,面上露出痛苦之色。
“怎么回事?”云无月上前搀扶一把,北洛咬着牙,断断续续的道:“是魂契!巫炤……正在解开魂契!”结契的时候,神魂相融,彼此留下烙印,解开的时候,就像是揭下一层皮,生生被扯开魂魄的痛苦犹如掏挖心脏,难过难受到令人几欲崩溃。
“什么!”魇魅大吃一惊,一下子福至心灵,明白过来。姬轩辕怕是已经看破了吧?巫炤并不想拉着北洛一起死,比起同生共死,他更想让北洛活着,记得那些往事,记得他,记得一切的痛苦。
北洛拉开云无月的手,他缓缓直起身子,挤出几个字:“我去找他。”
眼见王辟邪跌跌撞撞的离开,魇魅顿时无法安心,姬轩辕见状,便体贴的建议道:“你不妨跟着,或许……能帮上一点忙。我这里有小缨子就可以了,你去吧。”
云无月点点头,化为一团黑雾在空中隐去。
北洛脸色发白,顺着记忆向前奔跑的时候,又有一些画面自脑海深处涌上,混合着西陵的景致,令他分不清真假,如坠梦中。
……
“我上次见到司危的时候,她这么高,现在再见到她,似乎没什么变化。”缙云抱着太岁斜倚着石柱,眉目温和,对巫炤比对其他人,少了一层显而易见的冷冽。
“她修行巫之堂秘术,作为代价,生长的是比普通人慢些。不过女孩子们似乎很喜欢,对她们来说,能够强大起来像嫘祖一样保护西陵,不会年老色衰,可以在风华正茂的时候死去,已经是一种求之不得的幸事。”巫炤淡然道。
“是吗?那你呢……我看你,也是容颜不改,一直都这么……”缙云将险些脱口而出的“漂亮”二字咽了回去,他不自在的偏了偏视线。
“我?我的血脉之力天生强大,不需要玩那些小伎俩。”巫炤有些不解,他问道:“缙云,我倒是不知道,你会关注这些琐事,是……看上哪个小姑娘了?”
……
“又在研究法术?”缙云提着两个大桶,向树下认真学习的巫炤打招呼。鬼师抬起头,皱了皱鼻子,无奈的道:“你什么时候,也学会打理田地了,这是新制的肥料罢?臭味淡了些。”
“是花肥。”缙云没有把大桶拿近,他远远的道:“你喜欢这些花,我总得想些法子,让它们开的长久一点。”
“这种事,交给其他人即可,堂堂战神,不该为这些费心。”巫炤不太赞同。
“可是……你对我那么好,我也想回报一二。你喜欢的东西,我不想假手他人,亲自侍奉的,要比旁的多出一份心意。”缙云认真道。
巫炤不再理会,战士忙忙碌碌的在花海里洒下肥料,等他忙完的时候,鬼师竟然趴在石桌上,枕着一只胳膊小憩。缙云悄无声息的走近几步,他低头嗅嗅自身上的气味,又遗憾的止了步伐。
微风卷起洁白的花瓣,巫炤安然入睡,全然不知有几朵花儿飘落在发丝间。
缙云怦然心动,呆呆看着巫炤,只冀望这一刻能够天长地久,让他再多看一会儿。
……
北洛只觉太阳穴突突跃动,眼前有无数画面闪过。随着肩上的烙印越发疼痛,天鹿城时做的那个诡异梦境猛然清晰起来。
“……它叫做磔,是一种刑具。”巫炤拿着一把形制特异的匕首,那上面开着弯弯曲曲的血槽,远而观之,像是用鲜血在上面绘制了符咒。“每一任鬼师都有一把磔,既为警示,也是预防。”巫炤回过头,笑道:“你当初亲自把它运送给我,倒是有些缘分。”
北洛晃晃脑袋,缙云的记忆和那个梦境连在一起,形成一个完整的片段。时间线向前拉,在巫之堂的禁地枢纽中,他又一次看到了梦境中的画面。
……
石门洞开,巫炤走了进来。缙云躺在形似眼睛的祭台之上,昏睡不醒。鬼师静立片刻,绕着祭坛缓缓踱步,他嘴唇翕动,念诵着什么咒语,随着灵力涌动,加上磔划破腕部滴落血液,引得祭台之下生出许多枝条,簌簌的缠上巫炤的身体。
梦魂枝上细小的茎体犹如荆棘,深深刺入鬼师血肉之内,殷红的血液被贪婪吸附,自枝条脉络内流过,在缙云身下汇聚成大片大片的血泊。
血腥味浓郁到刺鼻,北洛努力凝聚心神去倾听,终于有一道细若蚊蚋、飘若无依的声音传入耳中。
“……以血为誓,以吾为牲;祭于巫祖,祈愿长生。”
大脑抽痛,北洛脚下一软跪倒在地,大口大口的喘息。他霎时间明白过来,这便是他与巫炤之间的“血脉之续”,所谓的……“人牲!”
——把自身巫之血献祭给源血,增强源血的力量,从而遏制辟邪之力的侵蚀,真是一个天才的想法!
缙云至死都不知道,巫炤是他一个人的祭品!
而北洛,也是在机缘巧合下,从巫炤那里“看到”真相。那不是梦境,是鬼师试图解开血誓失败之后,被北洛意外窥得的记忆片段。
眼前金星乱冒,王辟邪心底又惊又痛,他分辨半天,才看到身边的那些熟悉花朵。北洛奋力睁大眼睛向前看去,巫炤背对着他,正静静站在洁白的花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