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芷锦》陌上菡

3、第三章

　　大盛后宫设六局，尚宫局、尚仪局、尚服局、尚膳局、尚寝局、尚工局，其中尚宫局负责协助皇后管理后宫事务。比如这次宫女普选，先由内侍府派人进行筛选，合格者全部送到尚宫局，由尚宫局对其进行统一培训，然后根据各人的天资、品行，或遣出宫去，或分配到宫内各处留用。

　　六尚分列于后宫西侧，其中以尚宫局占地面积最大。

　　尚宫局坐北向南，从正门进入，迎面可见一雕砌着鹤梅同春图案的影壁墙，绕过影壁既见正殿，正殿面阔三间，常日里殿门紧闭，凡遇大事、要事时方才打开殿门，供尚宫局各尚宫、执事在此议事。

　　尚宫局后院未建有殿宇，靠北墙是三间独立的主屋，供尚宫、执事等人居住，东西两侧则各有一排平房，待选的宫女便住在这些平房里。

　　芷锦随秦尚宫到了尚宫局后院，秦尚宫安排她住到院西侧的一间平房里。

　　尚宫局待选宫女所住的房间大都宽敞却陈设简单，进门右手边靠墙用青砖砌一长炕，正对门有一格子架，供宫女们放洗漱用品，房中间置一圆桌并几把凳子，炕对面又设一长案，放些杂物。

　　芷锦住的房间连上她一共六个人，芷锦来的较晚，进到房间时房内其他姑娘已经收拾得七七八八准备休息了。

　　姑娘们见芷锦进来，有意无意的看向她，芷锦被看的有些不好意思，欠了欠身笑道，“我叫芷锦，以后还请大家多多关照！”

　　睡在炕北头的姑娘一翻身坐了起来，冲芷锦一笑，“我叫招娣。”

　　芷锦回以一笑。

　　招娣拍了拍离她不远睡着的姑娘，又道，“小巧，你往那边一点，让芷锦睡在这。”

　　那个叫小巧的姑娘裹着被子哼哼了两声，却是动也不动一下。

　　她们这次参加普选，从天蒙蒙亮进到皇城来了，一直折腾到傍晚才结束，想大家都累坏了。

　　芷锦不想打扰人休息，又见小巧另一侧还有很宽敞的一块地方，足够躺下一个人，便道，“你不要叫她了，我睡她另一边就好了。”

　　“不许你睡这里”，一直背对着芷锦坐在炕中间梳头的姑娘忽然开口道。

　　芷锦听这话，只觉这人霸道又不讲理，她不想理睬这样的人，便自顾自地走到炕边。

　　那姑娘却突然回过头，一双妩媚的眸子恶狠狠的瞪向芷锦，“听不懂人话？这里不许你睡！”

　　“凭什么？”芷锦有些生气。

　　“凭我成玉说不许你睡这，你便不能睡这！”，成玉仰着头，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你要睡去东边墙边睡去，别在这里碍我的眼。”

　　这房间东墙不知为何有些发霉，墙上全是斑斑青苔，那样的地方如何能睡人？

　　成玉见芷锦站在原地不动，又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要不要请尚宫来评评理？”

　　睡在炕西侧的两个姑娘本一直在旁边默默看着，这会儿其中一个却突然跳出来道，“你来的最晚，来得晚的自然要睡边上，我也在墙边睡着我又说什么了？”

　　另一个紧跟着附和，“就是的，这么晚了，闹得人都睡不得，明个还要早起呢。”

　　招娣一掀被子从床上下来，趿着鞋走到芷锦跟前，拉了拉她的胳膊，道，“要不算了，我往墙边挪一挪，你睡我和小巧之间。”

　　芷锦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也不是娇贵的睡不得发霉的墙边，她和成玉理论不过是一时气不过，这会见闹得一屋子的人都睡不好，招娣又上来劝她，她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忙道，“哪有让你睡墙边的道理，我来的晚，我睡墙边便是了。”

　　招娣帮着芷锦把被褥铺好，又把自己的褥子往小巧那边挪了挪，好让芷锦可以不必太贴近发霉的墙。

　　夜渐深，银白的月光透过窗户的缝隙斑驳的打在地上，房间内一片安静，只剩下姑娘们熟睡后轻浅的呼吸声。

　　芷锦却是失眠了，她躺在炕上，只要一闭上眼，眼前便会出现沈司令那张脸，瞪着一双眼睛，面目狰狞的望着她。

　　“嗳，芷锦。”

　　突如其来的声音，虽极轻极低，却还是吓了芷锦一跳。

　　芷锦怔了一下，缓缓转过头，借着朦胧的月光，依稀可见招娣从被子里探出半个脑袋，正咧嘴笑。

　　“你怎么还没睡？”芷锦小声问道。

　　“睡不着”，招娣拥着被子往芷锦身边凑了凑，“我打记事起很少这么早睡过，有些不习惯。”

　　芷锦吃了一惊，外头丑时的梆子声已经敲过了，这个时辰哪里还谈得上早睡？

　　“你怎么习惯睡那么晚？”芷锦不由问道。

　　“要照顾妹妹弟弟们，一开始是三妹，后来是四妹五弟。哎，小孩子很缠人，夜里又哭又闹的，根本不让你睡。”

　　芷锦没有亲兄弟姐妹，听招娣这么说，莫名有些羡慕，“你有这么多弟弟妹妹，真好！”

　　招娣却是轻叹了一口气，“你不知我家里的事，我爹只想要儿子，可母亲偏一连生了几个女儿，我们几姊妹向来不得爹喜欢，后来五弟出生了，我们在爹眼里更是什么都不是了…”

　　虽然身世并不尽相同，但芷锦对眼前这个有些悲伤的姑娘却生出一种惺惺相惜之情。她缓缓侧了侧头靠近招娣，小声念道，“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这话不知是说给招娣听，亦或是说给自己听。

　　招娣亦侧头靠向芷锦。

　　朦胧的月色里，两个姑娘贴近彼此，相依相偎，相慰相冀。

　　第二日，天尚未大亮，大家却都已起身。

　　大盛后宫宫女要求统一梳垂挂髻，衣服则由尚服局发放，春夏秋冬各两套，夏季是碧色的裹胸襦裙，冬季是墨靛蓝色夹袄，春秋皆为长褙子，只是颜色不同，春季褙子是葱绿色的，秋季则为橘红色。

　　至于刚入宫的待训宫女，则全部穿碧青色衣服。尚服局根据季节，为此次通过普选的姑娘们准备了碧青色的长褙子。

　　芷锦和招娣昨夜睡得不好，早上起来都有些无精打采，两人只匆匆忙忙的洗漱换衣，鲜少开口说话。倒是昨夜一直抱头呼呼大睡的小巧，此时精神抖擞，她把尚服局送来的衣服抱在怀里看了又看，口里不住的赞道，“这衣服真好看，摸上去还软软的。”

　　成玉露出一丝讥笑，“一件破衣服还当宝贝一样，这种下等的料子，我都不敢贴身穿！”，说着，从自己的包袱里翻出一件霜色长衫，她先穿上长衫，然后把尚宫局发的褙子套在外面，收拾妥当，便走了出去。

　　芷锦留意到被成玉嘲笑了一番的小巧一直低着头坐在炕边，小手一下下扯着手里的衣服，默默不语。

　　芷锦走到小巧身边，抿嘴一笑，道，“时辰不早了，你快换衣服吧，不然一会迟到了就不好了！”

　　招娣在旁边理着头发，随口打趣道，“瞧瞧芷锦多关心你，可是小巧你呢？昨个让你挪一挪，让点地方给芷锦你都不肯，啧啧，真是没良心！”

　　小巧看看招娣，又看看芷锦，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满是茫然不知所错，“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记不起了啊！”

　　芷锦禁不止笑了，“招娣逗你呢，没有的事！”

　　“唔”，小巧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这个人有点笨，记性也不大好。芷锦姐姐别介意。”

　　“行了行了”，招娣将小巧从炕上拉了起来，“你这个笨小巧快点换衣服吧！再不快点真的要迟了。”

　　芷锦和招娣一起帮小巧把衣服换好，三人结伴走到房外。

　　天方微亮，举目远望，但见殿宇重重，楼阁层层，迷蒙的晨雾里，飞檐高挑勾心，斗角纵横交错。

　　通过普选的姑娘此时全都汇聚在院中，芷锦听招娣说，昨日有个成尚宫要求她们今日辰时在院里集合。可现下早已到了辰时，却迟迟不见所谓的成尚宫出现。

　　早春的清晨尚有些冷，许多人等着有些焦躁不安，开始不停的原地踱着步子或是交头接耳的说起话来。

　　院中间的房门突然打开，一个妇人从中走了出来。

　　“昨日怎么说的？让你们安安静静的在这等着，你们这是在干嘛？咋咋呼呼，当这是哪儿？闹市街口吗？”妇人喝道。

　　众人瞬间安静下来。

　　这妇人正是招娣口中所说的成尚宫。

　　成尚宫个子不高，身材微胖，说起话来中气十足，不时，又吼道，“进宫做宫女，最基本一条便是听话，让你们往东就得往东，让你们做一就不能做二，让你们安安静静的等在这，你们就乖乖的闭上嘴，一动不动的给我等在这！”

　　顿了一顿，目光扫过众人，又道，“介于你们刚刚的表现，罚你们在这里站一个时辰，好好想想我说的话。站满一个时辰才能回去用早饭，听清楚了吗？”

　　“清楚！”

　　“在宫里你们都要自称奴婢，要说奴婢清楚！”，成嬷嬷又吼了一句。

　　“奴婢清楚！”

　　人群中起起落落的应道。

　　成尚宫还算满意的点点头，负手踱了两步。

　　“成玉。”成尚宫忽然唤了一声。

　　“在！”

　　“你出来，我有事找你！”成尚宫道。

　　“是！”

　　成玉面带得意之色，莲步聘婷的跟在成尚宫身后，往成尚宫住的房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