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7、不知祸福 ...
-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地下了山,可怜朱简憋了一路,硬是忍住没有问陈枚相关事情始末。
她估摸着此次的事怕是很棘手,陈狐狸坐在一旁一言不发,神情也有些凝重,眼珠子定在前方一动不动的,像是要把那对面的窗框盯穿了似的。
“唉!”小丫头偏头靠上厢门,低低地叹气。
陈枚稍稍转头,瞥了一眼一路上已连续叹了十几次气的小丫头,觉得有些好笑,带着些故意的意味问道:
“你就如此不愿陪我回城?”
“嗯?”
被打断胡思乱想的朱简并未听清,回过头茫然地看着眼中揣笑的狐狸,带着鼻音哼了一声。
陈枚见她有些心不在焉,无奈地摇摇头,接着思索自己的事,不再出声。
朱简见这人又入定的模样,瘪了瘪嘴,重新侧倚上木板,重重地叹出第十九次气。
一路无话,直至那车夫忽地扯了缰绳,马蹄匆匆在青石板路上清脆地敲了几声,马车这才停下。
小丫头正昏昏欲睡,被这突然一停晃地清醒了一半,抬眼看时,车厢之中已没了陈枚的身影。
她皱皱眉,独自推开木门下车去。
马车停在朱府西侧门前,双门大敞,却空无一人。朱简心觉怪异,本想上前询问那车夫,却发现车厢前座上丝毫没有半个人影。
左右四顾,朱简才发现如此空旷的大道上,竟只有她一人。
她颈后突然一痛,只觉眼前一黑,整个人便瘫软在地,失了知觉。
此刻将近午时,城中不似山上那般寒冷,日头从团聚的云层中透出些许光,洒了朱简一头一身,其余落在略有些湿意的石板路上,透出一股股化不开的森冷。
话说朱简回府已有五日了。
自打那日她迷迷糊糊地在府中醒过来,才知晓自己晕倒在西侧门前,府中偶有小厮路过这才拾了她回去。
这也是她发现陈枚不见踪影后,第五日没见着陈狐狸了。
今儿个一早,朱简在檀木雕花床上置了一小几,正坐起身抬手舀起一勺胡麻粥,可还未待她送进嘴里,就见熙冉匆匆从屋外走进来,卷进一阵稍显沉重的冷风。
小丫头瞧了瞧面色凝重的熙冉,又低头看看勺中香喷喷的粥,叹了口气还是把勺放回碗里,略有些无奈地问:
“熙冉哥,你这一早上来来回回好几趟了,到底想说什么呀?”
熙冉闻言又往床前走近一步,捏紧拳头,眉头紧锁,眼神犹豫不止。
“我……”
朱简睁大眼睛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见他又是只憋出一个字就不说话了,叹出一口气懈下身子,手中随意把玩着碗垫四角垂下来的金线流苏,无语地说道:
“熙冉哥,如若我是只蛔虫,我早就钻进你肚子里去一探究竟了,可毕竟我不是啊,你要说啥就快说吧,可是关于狐狸的事?”
熙冉沉吟不语,思索良久,咬咬牙还是打算说实话,便沉声道:
“这几日我去府衙打探了一下情况,陈枚他……如今暂时被收监了,关在大牢里呢。”
朱简本已对此事不抱希望,突然听见这个消息差点激动地掀了桌子从床上跳起来。
虽说这几日她大抵将此次之事想了个囫囵,不过毕竟这回是正经得到狐狸的准确消息。
“所以意思是他眼下暂时安好是吗?”
“大概是这样,不过……”
熙冉应下她的话,神色却依然很是凝重,正欲接着解释,就被从门外踏入的那人打断。
“不过他的情况不容乐观。”
彦旭一身银纹紫袍,脚蹬方头云靴,面上依旧是万年不变的清冷之色,独自跨步而来。
只见彦旭径直走到床前坐下,问了句“没人吃吧”,见二人都无反应,伸手便抬过那碗温热的粥,自顾自地喝起来。
朱简熙冉二人见此,全然摸不着头脑,一动不动地愣住。
而彦旭倒像是没看见二人的不解一般,慢慢悠悠喝完一碗粥,吃下两个包子一个酥饼,这才放下筷子,掏出一张素白绢子,轻拭嘴角后随意往桌边一扔,直起身来,眼角挂着一丝满意的笑容。
他看看一脸狐疑的熙冉,又看看正盯着桌上被扫荡完的吃食面露哭意的小丫头,悠悠道:
“你二人这样瞧着我做什么?”
朱简呆呆地盯着瞬间变得空空如也的方形白瓷碟和描边金线青瓷碗,用力地吞了吞口水,哀怨地来回扫过一站一坐的两人,嘭地一下将下巴搁在小几上,弱弱地出声:
“二位还有事否?”
彦旭挑眉眯眼,起身抖了抖袖子,丢下一句话:
“陈夫人尚未知晓此事,你何时去拜访拜访吧!”
尚在床上坐着的小丫头将身子抗拒地偏的老远,作出嫌弃的表情。
“噫!你这是让我去添乱吗?陈府那个鬼地方,我百八十年没去过了,不去不去!”
彦旭见她这副模样,倒也不意外,背手道:“你不是想帮陈枚?这可是他的意思。”
“狐狸?你见着他了吗?他何时才能回来?”
朱简圆瞪双眼,眸中就如闪烁着星光一般,一脸希冀地盯着彦旭。
可彦旭却好似没看见她一样,喊了一旁支支吾吾的熙冉一声,转身离去。
直到二人出了门,朱简都没从眼下这般糊里糊涂的情境中回过神来,只听半空中悠悠传来彦旭那从不远处飘来的话音。
“陈枚此次冤情,定要详实相告!”
那两人已走远,她听见这话再是不解也没人可问了,小丫头忽的松了肩膀,眼神渐渐伸往远处。
真不知狐狸在大牢里如何了!
为便于随时提审犯人,府衙大牢位于衙门大堂口右角。监门内有一照壁却只通了一面,防止囚犯逃跑。俨然高壁之上塑着几座凶兽,面容狰狞,目光森冷,便是再穷凶恶极之人也不敢在此造次。
一入监门,就有接连拐四个直角、五道门的甬道,接着是一条约一米多宽的胡同。胡同两边整理坐落着两排低矮的监房,陈枚便在这左边第三间。
平日里不苟言笑,清冷优雅的枚公子此时一副让人跌破眼镜的灰头土脸。
他侧身倚靠着一震便会落灰的土墙,卷起一只腿在身侧,另一只腿平放在铺着草杆的石板地上,一只手搭在膝盖上,下巴垂着,头顶束发也有些散了,说不出的狼狈。
只听一阵拖拖拉拉的脚步声,两个狱吏佩着长刀抬着桶走过来,顺着第一间牢房快速地分发吃食。
那两个狱吏来到他这间时,明显地顿了脚步,颇有些不怀好意地嘲讽道:
“哟!这不是杀了人的陈枚公子吗?”
陈枚本就不是个容易动气的人,更何况……他一想到回城那日的情景,眼神便是一凛。
那日不知怎地,他居然在马车中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却发现身旁全然没了小丫头的身影。
他心底一慌便要跳下马车,不想脚底一虚差点扑倒在地。待他站稳身子,这才发现马车竟停在宁州知府府衙门侧。
只见府衙两扇朱漆大门大敞,左右两边分别立着两个紧握长棍的衙役,神情严肃,门前坐着两只石狮子,正目凝视远方,处处都沉浸在一片森严之气中。
陈枚背后惊起一阵冷汗,彻底清醒过来,四处探寻却始终不见朱简的身影。
而此时从门前过来一个衙役,站在他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唤了声“陈枚公子”,然后开口询问可是寻那朱家小姐。
他心中正急,闻言连忙称是。那府衙也不啰嗦,告诉他朱简不知怎的竟急冲冲地闯进了衙门,差点被众人当作闹事之人抓了起来,还是陈大人恰巧见到,这才亲自将她迎进去,又命他们散了。
他心下一沉,还以为朱简是知晓肖盛珏之事心中不忿,冒冒失失地去替他说理,赶忙谢了那衙役,匆匆进了府。
可待他入了大堂,只见满堂威严肃立的衙役和正坐堂上的父亲,哪里有半个小丫头的身影。
他一进去,八名衙役便举棍冲上来将他打翻在地,可惜他只身一人,实在是抵不过八名威猛的大汉,最后被一棍敲到头上,眼前一黑便没有知觉了。
他醒来之后发现自己被困在牢房之中,前后一仔细琢磨,方才想通,原来从山上凑巧经过的那辆送客马车开始,他们便入了局。
而此时他身陷囹圄,也不知朱简到底去了哪里,也不知府衙之外的人可知道他在这牢中了……
“呸!一个杀人犯还在那里装清高,真是恶心!”
思绪被那狱吏恶声恶气的谩骂突然打断,陈枚颇有些不爽,稍稍抬头,冷冰冰地盯着那两个嘴脸丑恶的灰衣狱吏。
两个狱吏正说得高兴,只觉得仿佛被猛兽盯上一般,顿时噤声,赶忙从木栏之间丢了个灰糊糊的馒头进去,逃也似的往下一个牢房跑去。
陈枚动了动上半身,不想牵动了身上才结痂的伤疤,疼得直吸气,大口大口喘了几下粗气后才有所缓解。
他艰难地慢慢用双腿挪动着,好不容易挪到那个硬邦邦的馒头面前,面无表情地看了那块唯一的吃食,然后伸手抓过,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吃完馒头,多少减轻了些空寂之中的饥饿感,他又吃力地慢慢挪回去,重新靠上墙半梦半醒地睡了过去。
待他呼吸平稳起来,从胡同深处黑暗悄悄走出两个衣着打扮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的人。
两人在陈枚的牢房前看了半晌,领头那人这才阴恻恻地开口道:
“呵呵呵,果真不愧是我看上的人,不过猛禽嘛,还是得先磨了爪牙才能不伤到主人!”
他的笑在空荡的牢房之中回荡,好似地狱门中让人心惊胆战的鬼笑声,久久盘旋,始终不散。